知覺漸漸回到身體裡,起初陶笙只能感覺到頭痛欲裂,他嘗試著把眼睛睜開,可眼皮卻好像被注了鉛似得,重的要命。
幾番嘗試,嘗到了什麼叫酸痛無比,眼皮卻始終沒能挪動一分一毫。
他剛剛在哪裡?陶笙模糊的意識裡,冒出了個問題。
在會場。
做什麼?
倒數第二次綵排。
綵排……
原本還斷斷續續模糊不堪的片段一瞬間清晰、連貫了起來。也就是藉著那一瞬間的清醒,陶笙猛的睜開了雙眼。
滾燙的感覺迅速傳了過來,以及各種高燒的整張,就算不用溫度計,陶笙也知道這會兒他的燒可能都不止三十八度了,可剛剛他還在會場裡啊?後面的事情怎麼辦了?
便仔細看了看四周,陶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房間裡,是個非常標準的酒店大床房,但看上去卻好像和那種房間有什麼細微的不同,陶笙只是這麼感覺,細節說不出來,他也沒空去觀察。
所以這到底是哪?
陶笙重新想了想,他剛剛是在會場裡暈倒了?然後工作人員就把他移到房間裡?
陶笙掀開被子,還想出門看看究竟怎麼回事的時候,低頭一看,驚覺自己的衣服竟然都被人給換了。不是合身的西裝,而是一套……寬鬆的居家服,沒錯,不是酒店專用的白色浴袍,而是居家服,雖然非常不符合他的尺寸。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後的陶笙登時有點不明白什麼狀況了,這也是工作人員做的?
這麼細心?還真是一條龍服務啊。
有點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陶笙這會兒沒腦子去想太多,他總覺得他哪怕是動一個手指,大腦都能抗議的唱出一曲忐忑來。
喉嚨乾澀的要命,床頭櫃倒是確實有壺水,可陶笙卻完全不想去碰。胃裡分明是空腹,卻還是翻江倒海的,感覺好像隨時能嘔出來一樣。
正在陶笙猶豫著是先去找手機,還是直接出去的時候,門「卡噠——」一聲響了。
最開始陶笙還沒能認出來進來的是誰,整個房間昏昏暗暗的,他起來的時候也只是打開了床頭一盞暗黃色的燈,所以起初他只能看見一個非常模糊的影子。
直到對方走近些,滿嗓子擔憂的說了句,「你醒了?」
陶笙才反應過來,白眼簡直要翻到天上去了。
一個小時之前,郭淮是從手下那裡得知,今天去進行倒數第二次綵排或者說是檢查的,是金石的一個員工。那人將這件事情上報給這次年會郭氏方面的負責人,自然是一副不滿的模樣,郭淮也只是恰巧路過聽見,他一聽是員工,就猜到十有*是陶笙。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由市場營銷部來做,部長沒記錯的話就是那天過來的萬心,而看她那天選擇帶的人,以及介紹陶笙的方式,郭淮是這麼猜測的。
他又想起了那天後來,羅哲和他說過有關晏修的情況,讓他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
不過那時候他也管不了對錯了,自從上一次那個夢之後,他就沒有和陶笙單獨相處過,依稀都沒有。所以郭淮心底就一直惴惴不安的,他急著去證實什麼,這種心情那之後就一直非常強烈,哪怕他自己也說不出其中的細節。
於是便出現了現在這樣的狀況,認出那人是郭淮之後,陶笙也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冤家路窄。他頂病上班不幸暈倒,然後被這傢伙撞上送去休息還順便扒了他的衣服?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想見的時候看不到,不想見的時候天天眼前晃。
正常的時候打架都打不過了,現在這副分貝稍稍高點就立馬要死要活的身體,陶笙算是明白今天他是逃不掉了。
「先躺下吧,」郭淮在三步開外就看見了陶笙緊皺的眉頭,立刻停下了邁進的步伐,猶豫的看著陶笙,小心的試探道,「快四十度了,外面的事情我會讓人去做完。」
他擔心自己一走近了,陶笙就立刻炸起來,像前兩次一樣,他知道陶笙現在的身體狀況經不起那樣的事情。
陶笙卻只是掃了他一眼,郭淮說的是實話,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病明顯比之前還要嚴重,渾身熱燙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但要讓他繼續呆在這個房間,和郭淮面對面站著,那才叫真艱辛,四十度的燒指不定轉眼就能到八十度。
「你出去。」陶笙於是道。
郭淮面色一僵,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抗拒?
「我不碰你。」他想了想,還是按下了心底的情緒,循著陶笙可能擔心的問題,承諾道。
「不碰我?那我衣服誰換的?」陶笙冷眼看他,只要郭淮在,他就不可能讓別人給他換衣服,他的獨佔欲在當初那四年他還不怎麼看重陶笙的時候,就已經*/裸的顯露出來了。
「那是因為你摔下來的時候撞到了桌子,花瓶裡的水……」郭淮說到這裡一頓,然後停了下來。
他猛然間意識到,陶笙其實並不是要他解釋換衣服的事情,因為不論真相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在這個房間裡。
這和換不換衣服沒有關係,應該是從最早,他那個電話開始的。
見他不走開,陶笙也不願意繼續糾纏下去,這本身就不是他的地盤,於是直截了當道,「我衣服在哪裡?」
陶笙說著,就要起身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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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起來!」郭淮見他起身,立馬叫了一句。
果然,陶笙剛一起來,就發現身體完全跟不上腦袋裡所想的動作,雙腿一點力氣都沒有,還沒使出力,腿就一軟,整個人直接摔回了床上。幸虧郭淮一個箭步衝上來,攬住了他的肩,才沒有讓大腦也跟著這麼顛簸兩下。
「醫生已經在路上了,別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嗅到陶笙身上熟悉的味道,郭淮剎那間有種把人直接往懷裡擁緊的衝動,他明白這不是時候。於是他忍了又忍,才緩緩把陶笙放床上躺好。
而另一邊陶笙就比較不一樣了,光是那麼點晃動,就已經讓他暈到壓根沒空注意到郭淮這點小動作。腦袋在模模糊糊的狀態下轉悠了好一會兒,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而此時郭淮已經就近在床邊找了個位置坐好了。
同時還沒等陶笙開口說話,郭淮就搶先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這話的時候,郭淮滿臉不安,甚至可以說是有點……躲閃?
這樣的發現讓陶笙有點兒訝異,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在郭淮的臉上出現。
「我……」郭淮想問問陶笙那個夢是怎麼回事,他直覺陶笙能解開他這麼多天來的困惑,直覺陶笙知道些什麼。可當他看見陶笙那雙晶亮的眼眸時,話到嘴邊,不由得又嚥了下去,「這次我們好好說,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分手……可以嗎?」
不過是三五分鐘之內,郭淮就露出了非常多陶笙從未見過的表情。他見過郭淮的霸道,見過郭淮的冷漠,也見過郭淮的憤怒,可他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郭淮,臉上露著不安,甚至連說話裡,都帶了點祈求的味道。
可即便是這樣,也只能讓陶笙感歎一句物是人非,郭淮倒是不一樣了,可他心底裡,卻早已沒了走回去的路。
郭淮見他不說話,有些著急,「我對你不好?還是你說的出軌……可是這個我真沒有,上次去c市那是因為……」
「我跟你的時候,問過你這些嗎?」陶笙忽然打斷了他。
「沒有。」郭淮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道。
「那現在都斷了,我就更不會在意了。」陶笙說著,揉了揉太陽穴,想著這麼待下去他鐵定是不用休息了,如果能讓誰來接一下他……
對,簡淼。
還是不行,陶笙轉念一想,記得上次在四季園的狀況,連匡乾這樣的名導,郭淮下起手來也是毫不猶豫,如果讓簡淼來……
陶笙在心底默默的搖搖頭。
「你在意誰的事情?吳煒,還是肖清?」郭淮盯著陶笙的雙目,克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問道。
陶笙說不會在意,說他不會去管他。
就好像簡淼上次在小區外,也是這麼對他說的。
這句看上去似乎頃刻之間切斷了所有關係的言語,把他不由分說的阻隔在了陶笙生命之外,讓郭淮忍不住想要衝上前把人抱進懷裡,鑲進骨子裡,揉進心臟裡。
這樣他就再也不能走了。
這樣他就會始終停在他身邊了。
這樣他就是他的了,至始至終。
最終陶笙是想破了腦袋,也沒能想到一個現在過來接他,卻能夠不被郭淮遷怒的人,他只能揉揉太陽穴,知道自己這一劫是躲不過了。
「你醒醒吧郭淮,我和你之間,在牽扯到其他人身上之前,還有一大串的問題。」陶笙想了想,回答道。
他是不願和郭淮糾纏下去的,可正如他當初不能拉黑郭淮的號碼一樣。一往前一步,他會退後一步沒錯,可當他沒法退的時候,就好像陶笙自己一樣,他就會猛的撲上來。
那時候,腦子裡可能就再也不會顧及你的想法了。
如果真的能這樣解釋清楚他們兩之間的事情,能夠讓郭淮放棄這麼纏著他,那對陶笙而言,真是再好不過了。
「什麼問題?」
「……」陶笙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是,什麼問題?
你不夠愛我?你心裡有別人?你沒想過好好和我走一輩子?
這種理由,搬到檯面上來,連陶笙自己都說不出口。可他以前,卻正是為了這麼幾個可能成為現實的信念,堅持了四年,亦或者是六年。
這一瞬間陶笙竟然有些想笑,什麼來著?果然習慣,真的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就好像他當年毫不猶豫的陷進了名為「郭淮」的怪圈,此後便再也沒有走出去過一樣。
不對,是他從來沒想過要走出去。
沒錯,他堅持了那麼久,他想過怎麼對郭淮好,想過怎麼陪郭淮,想過怎麼讓郭淮愛上他。他痛苦的經歷了那麼多年,卻獨獨沒有想過,離開他,這麼簡單的方法。
這麼多年的感情,在陶笙心底宛若一道無形的障一般,他逃不出去,也沒想過要逃。
於是從此,他的生活,就這麼以郭淮為軸,開始旋轉,並且再無退路。
所以當年,不也就是他一廂情願的,做了這樣的人,鑄了這樣的情?
陶笙看著郭淮,忽然笑了起來,他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麼,天下就沒有不散的宴席,郭總,你要想開一點。」
「可我不想散。」郭淮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散,你當初對我好
,我沒有回應,讓你現在選擇離開我是我不對,現在我想彌補了,你當真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可是我想散,我當初對你好,你沒有回應,我還執拗的這麼做是我的錯,現在我後悔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斷個乾淨利落?」
郭淮瞪著陶笙,好一會兒,才爆出兩個字,「不能。」
他也懶得再和郭淮繼續說下去,於是便閉上了雙眼,他覺得郭淮已經沒有理智了。當初四年是他一廂情願沒錯,可拽著他的一廂情願想要復合,郭淮也沒清醒到哪裡去。
「吳煒我和他沒有做完,你和我在一起,不對,你走了之後,我也沒有找過別人。」郭淮見陶笙不說話,只能自顧自的道,「你現在回來好不好?我一定對你好,以前的事情,算我的錯,好不好?」
陶笙還是沒說話。
「肖清的事情,你要知道,我也全告訴你,我想清楚了,我對他的感覺……和對你不一樣。」郭淮搖頭,「你學中的,我沒有你那麼會表達,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我能感覺到我要什麼,不是他。」
「那你去做個時光機,回去了就能改了,現在我不可能,但哪怕早一年,不對,一個月,」陶笙勾起了唇角,嘲諷道,「我都肯定會答應你的。」
郭淮看著陶笙那張眉目清秀的臉,心底登時湧出了一股自己也道不明的情緒。
好一會兒,他盯著這雙眼睛,彷彿著了魔一般,不知不覺道。
「我前段時間,做了個夢。」郭淮壓低了聲音說。
「我夢到你……出了車禍。」
陶笙閉上的雙眼一顫,放在腹部的手也下意識的收了起來。
「我還夢到了我自己,」郭淮困惑道,「還有……肖清。然後你就那麼躺在地上,全是血我……」
「夠了。」
陶笙睜開雙眼,蹙眉打斷了他。
「那種感覺就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所以這幾天來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我……」郭淮像是沒聽見陶笙的阻攔一樣,自顧自的繼續著,可說到這裡,卻忽然說不下去了。
只見陶笙的臉色看上去極為疲憊,似乎比剛才還要慘白了幾分,郭淮甚至能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他心底的恐懼。
忽然,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
陶笙看著郭淮,又看了看昏暗的房間,苦笑了一聲。
這算什麼孽緣?他經歷過的,郭淮又夢見了?
那些他一回想起來就痛苦萬分的場景,在郭淮那兒,卻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場夢?這算什麼?
陶笙坐起身來,他想離開這兒。
「你幹什麼?」郭淮瞬間洞悉他的意向,皺眉阻攔道,「你高燒著,至少等醫生來了再說。」
陶笙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執拗的想下床。
「陶笙!」郭淮終究是受不住他這樣的漠視,低吼了一聲,「你就這麼討厭我?」
這回陶笙停下來了,他轉過頭,和郭淮對視,面無表情道,「是。」
是。
陶笙沒有半點徘徊,毫不猶豫的回答了他。
那一瞬間,郭淮的表情變來變去的,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陶笙,覺得自己胸口悶的慌,甚至有那麼幾秒之間,連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
他看著陶笙的雙眼裡有一絲狠意,緊接著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可是我愛你。」
說完,他想都沒想,就直接吻了上去。
陶笙病的全身上下軟綿綿的,被他死死的扣在了懷裡,瞪大了眼睛卻反應不能,沒有絲毫反抗的力氣。
郭淮就這麼粗暴的吻著他,不由分說的伸出了舌頭,他所有的行動裡毫無溫柔可言,他就這麼吻著,好像想要藉以消缺自己心底的不安與憤怒一樣。
因為從他進來開始,陶笙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好像在挑戰他的極限。
他說不在意他的事情,他說他討厭他,他甚至不願意和他呆在同一個房間,甚至頂著高燒也要離開有他的地方。
郭淮一邊想,胸腔裡的怒火燃燒的就越發的旺,他啃咬著陶笙口腔裡的每一個部分,舔舐,輾轉。
陶笙就這麼看著他,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躲不掉,所以他只能承受著。
於是等郭淮睜開雙眼的時候,對上的就是陶笙這副,乾淨而清澈的眼眸,像是能劃開世間所有死結一般,像是能洞悉他所有的想法一般。
那一剎那,郭淮感覺心頭好像被什麼猛的撞擊了一般。緊接著,他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下意識的放開了陶笙,又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張了張嘴,想道歉,想解釋,可幾番嘗試,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你想知道?」陶笙卻忽然笑了一下。
「……」郭淮看著陶笙的雙眼,看著裡面的情緒翻湧而出。
「我做了一個夢。」陶笙聲音裡一點溫度都沒有,「我倒是寧願那是個夢。」
「夢的時間截止在2015年7月31日。是,我的生日。」
「我09年開始陪在你身
身邊,那是第六年,你他媽終於肯好好的呆在b市,不去悼念你早死了的初戀。郭淮我跟了你六年,執著的喜歡了你六年,我他媽以為你會回頭,就這麼傻傻的等了六年。發現你那年終於沒買去法國的飛機票之後,我以為我成功了。」
「我喜滋滋的以為我算是修成正果了,傻逼兮兮的以為自己那麼多年的願望總算是成真了,還特他媽覺得,你終於忘了不知道在哪國飄的肖清了,終於你郭淮眼裡也算是有我了。」
「然後下一秒,你接了個電話就跑了。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外頭在下雨,我連問你一句誰打來的時間都沒有,你他媽就這麼衝出去了。」
「之後,你猜猜發生了什麼?」
陶笙看著郭淮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絕望到猙獰。
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想去回憶的事情,他每一次看見郭淮,他就能想起他過去是怎樣毫無尊嚴的站在他的面前,是怎樣拋棄一切不管不顧的停在他身邊,是怎樣單純的覺得付出就會有回報。
所以當陶笙看見郭淮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的時候,心裡竟產生了一股報復的快感。
「然後我死了。」
一句話,五個字,郭淮整張臉血色全無。
「不是做夢輕飄飄的被車撞一下!是實打實的死了!我能感覺到那種痛苦,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血在往外流,那一瞬間我他媽甚至能感覺到我時間不多了!我他媽快死了!」陶笙說到這裡,一隻手猛的掐在了郭淮的頸脖上,然後撲上前去把他壓在了身下。
「你說,我最後做了什麼?」陶笙看著郭淮那張臉,一字一句道。
郭淮是知道的。
他都看見了,陶笙竭力扭頭看他的模樣,還有陶笙最後一次……叫他名字的模樣。
房間裡就這麼安靜了下來,直到陶笙起身下床,直到陶笙換號衣服,穿上鞋打開了門,房間裡才傳來一聲虛弱的問話。
「都是……真的?」
放在金屬門把上的手一頓,陶笙苦笑了一聲。
「沒接到你那個電話之前,我也以為那只是場夢。」
說著,他再也不猶豫的踏了出去,門在他身後應聲而關,像是一堵牆,一堵把兩人世界徹底隔絕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