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郭淮第二次醒過來，是在一個小時之後。
羅哲已經被他家老爺子吼回家了，易凡把白燁和程熙兩人帶了出去，所以這回坐在病床邊守著的是李耀。
郭淮緩緩的睜開雙眼，卻瞟都沒瞟一下身旁的人，他知道那不會是陶笙。
大概是因為剛剛那場架，他腦袋到現在都還泛著昏，胃一陣陣的抽著，讓人有種作嘔的念頭。可郭淮卻全然沒有搭理這種反應，暈之前程熙和他的對話反反覆覆的出現在他耳旁。
李耀抬頭一見他醒，就立刻去喊了醫生，然後又湊回來，皺眉道，「淮少你躺著別動，最好也別說話，你現在身體虛的很。」
說話間，李耀瞄了眼放在床頭櫃的飯盒。
這是他最早的時候接到羅哲電話，然後根據程熙的要求去找營養師配的。結果剛一跑回來，就見羅哲慌慌忙忙的跑出去，只來得及叮囑他一句讓他好好看著淮少，別讓夫人和老爺知道這事，就走了。
李耀看著郭淮，後者此時此刻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就那麼躺在那裡，任由湧進來的醫生護士們該怎麼檢查怎麼檢查，甚至等他們退出去，郭淮都半點反應沒有。
李耀看了他一眼，跟著醫生出了病房。
過道上，年近花甲的主治醫生推了推眼鏡。
「他目前這個狀況，一個月以內絕對不能再接觸任何刺激性食品，最好以流食為主，我聽說你們有安排營養師，這方面我就不用多指導你怎麼給他配食物了，我想叮囑的是，」老醫生看著李耀，嚴肅道，「他絕對不能再動氣了，這段時間他喝酒再加上作息混亂，以及聽你們描述的一次暴怒，引發了之前過勞堆積下的小毛病。所以接下來一定要好好養著，最好多順著他點，再出現今天這種昏倒狀況，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醫生總是喜歡把情況往最壞的方向說，但無風不起浪，這些話總不會是憑空捏造出來的，李耀看著醫生滿是皺紋的臉，輕輕點了點頭。
什麼都順著他？
李耀透過玻璃窗，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郭淮，輕輕的歎了口氣。
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又何必這麼糟蹋呢？
掏出手機看了眼通訊錄裡陶笙的名字，李耀深呼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了，先喝點粥吧。」李耀一邊走一邊道，「今天就是清粥，明天你想吃什麼口味的，就跟我說，刺激性不大的都可以。」
這話說的李耀心裡滿是鬱悶，他也是從小泥地裡打滾長大的，從來沒有照顧過人，按理說這個情況都應該請個護工來，才能比較全面的照顧好。可護工？郭淮會要嗎？
果然，郭淮一個字都沒說，甚至看都沒看李耀一眼，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李耀沉默地坐在郭淮身邊，他也糾結了很久，但實在不忍心看著郭淮就這麼下去，說道，「我聽別人說，tb工作室和金石公司之間的合約衝突解決了。」
金石就是陶笙所在的公司。
李耀看了眼郭淮，見後者不出所料還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陶笙也跟去了，聽說能解決這個矛盾，他算是個功臣。」李耀也不急，緩緩道。
再看郭淮，只見他果然動了動眼睛，眼底流露出一絲動容，好一會兒，才閉上了雙眼，沙啞道，「繼續說。」
「我有查他最近的行徑，他在新界網寫小說，已經簽約了。」李耀靠著椅背上道，「新寫的小說目前情況也挺好的。」
郭淮聞言臉色一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原本菱角分明的臉都柔和了起來，好一會兒，輕聲道，「他不喜歡商場生活。」
李耀頓了頓，抬頭看了眼郭淮，忽然就有點兒說不下去了。
郭淮這四年怎麼對陶笙，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從理智來說，他支持陶笙再也不留在郭淮身邊的舉動，同時也覺得郭淮是真的不配陶笙那樣全心全意的喜歡和照顧。但他跟了郭淮二十年，從小到大，他比大多數人都要瞭解郭淮，所以看到他今天這副模樣，又忍不住想要幫他一把，至少讓他稍稍舒服一點。
腦子裡兩股情緒愈來愈強烈，且相互碰撞了起來，讓李耀登時有點接不下去。
然而見李耀不出聲，郭淮也不催促，反倒是自言自語了起來，「他不喜歡和人爭，也不喜歡那些爾虞我詐的陰險，更不喜歡商場裡完全沒有人情的氛圍。」
李耀還是沒說話。
「他在新界寫了多久了？」郭淮緩緩道。
「……四年前開始的，*萬字的小說，完結之後就沒有再寫了，不過前段時間又回去了。」李耀如是道。
「嗯。」郭淮回答道，「這個職業是挺適合他的。」
李耀看著郭淮的表情，張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郭淮也沒去管李耀的動靜，腦子裡就這麼一點點回憶起和陶笙在一起的一點一滴來。過去那些就在他身邊不足稀罕的小事，在今天卻令他格外貪戀了起來，那其中哪怕一毫米的溫暖，都是郭淮現在求都求不到的。
忽然，他歎了口氣，問道，「我以前對他很不好？」
李耀頓了頓，摸了摸腦袋，猶豫道，「以哪種界限定義？如果是按照你往常……」
「以他想要的界限。」郭淮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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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李耀一愣，深深的看了郭淮一眼，然後回答道，「那是挺不好的。」
「我猜也是。」郭淮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著天花板，良久，說道，「不然他不會和我發這麼大脾氣的。」
他猜也是，最開始商場裡碰上陶笙的時候，他被嚇得臉色慘白，連話都不敢說，之後約他出來，那麼一次會面，也能讓一向溫柔好脾氣的陶笙大打出手。
他甚至還在酒吧裡威脅他。
想起陶笙走前冷漠的眼神和決絕的言語，郭淮心臟一緊。
程熙的聲音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簡短而又清晰的一次次刺中他的要害。
陶笙還沒來得及從那陣關於晏修的熟悉感裡走出來，萬心就找上了他。
「心姐。」遠遠的看著朝他走來的萬心，陶笙就點頭衝她打了聲招呼道。
「嗯，」萬心一點頭，衝他笑了笑，停在了他面前，清清嗓子道，「本來應該晚點說的，不過這段時間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我想早說早好，還能讓你有多點時間考慮一下。」
「什麼？」陶笙看萬心挺嚴肅的表情，也下意識被感染的繃直了身子。
「哈哈，你別這麼緊張。」萬心察覺到了他的小動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笑道，「其實很簡單，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加入市場部的意向？」
陶笙愣了一愣，像是不敢相信似得重複了一遍，「加入市場部……？」
站在他面前的萬心肯定的點了點頭。
這一番舉措好似一個輕型手雷，就這麼一聲不吭的出現在了陶笙心底，加入市場部？
陶笙想起了前幾天坐在房間裡自己的思慮，這段時間面對郭淮時的無助，以及那天在酒吧裡被威脅的言語。確實，加入市場部是他迫切需求的，雖然他從沒想過要成為公司的棟樑，也沒想過要成為多厲害的人才，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拓展自己的人脈。無論如何，至少要強大到郭淮不能夠輕易傷害他，或者是傷害他身邊的人就好了。
可是……
陶笙看了眼萬心，又想到了就在不遠處市場部的吳煒。
他總覺得這條路不會這麼容易走下去，至少就他自己來說，他是真的不適合所謂的商業圈。他鬥得過這條路上一個比一個心思縝密的商人嗎？他願意和他們一樣成為為了事業去攻擊，甚至拿別人做犧牲品的精英嗎？
陶笙默默在心裡搖了搖頭。
可轉念一想，他有選擇嗎？
郭淮摟住肖清，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移動哪怕一分一毫，同時自己卻被車撞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血跡蔓延的場景再一次浮在了陶笙眼前。那一剎那，陶笙只覺得渾身都被電擊了一般。雞皮疙瘩四起，一陣麻痺的痛感席捲了他的大腦。
那是整整六年的時光，他不恨嗎？然而重來一次，如果再被他傷害了陶媽媽，簡淼……
陶笙無論如何都難以想像那樣的場景，甚至只要想到有這種可能，心臟就像快要被撕裂似得難以忍受。
拳頭在桌上緊緊的握了起來，就算不願意，就算不合適，就算不希望，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也非選擇這條路不可！
哪怕他成功不了，他也要放手去搏一搏。
陶笙想著，眼底劃過一絲狠戾。
「陶笙？」萬心瞟了一眼他放在桌上已經握成拳的手，皺眉道，「怎麼了？」
陶笙回過神來，深呼吸一口氣，把手收了回來，放在了萬心看不到的地方。
然後沖後者一笑，「沒事心姐，這件事能讓我想想嗎？最晚明天一定會給你答覆的。」
他不需要猶豫，這是他僅剩的道路，他只能往前走。
眼底滿是堅定的同時，陶笙碰了碰口袋裡的手機，像是碰到了自己可以依賴的的東西一樣瞬間踏實了下來。
那是他這條路上最後的積石，哪怕他真的到了被逼無奈的地步，哪怕他真的走到了所謂的絕境之中——他還有後路。
「好啊。」萬心也收回視線，衝他微微一笑，愉悅道，「明天早上，我等你答覆，今晚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