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起,趙才和劉胖匆匆趕來,身後跟著個老道士。全身黑袍破舊,頂上一頂道帽也是揉得皺皺巴巴。也是行色匆匆,滿面肅穆。左手執一引路幡,右手執一舊羅盤,雙目翻白,竟似一枯柴。
瞧這行頭,還真滿像那麼回事呀。老錢有點忍不住,差點撲的一聲笑出來,我忙用眼色制止他。老錢在我眼色下,馬上回得正常。
我朝道長深深一揖,說:「道長辛苦!」
「辛苦不辛苦,走盡陽世路,匆忙不匆忙,陰世有報償。莫慌莫慌,看我調兵遣將。」道長枯瘦,卻是朗聲悅耳。媽個逼的,我想,這還真像作戲呀,上場先來幾句定場詩。
老錢也是一揖說:「道長開路,我等感恩呀。」
那道長又是雙目一翻說:「準備法器,早飯畢既去。」
哦,對了,媽的,這道長是人不是鬼,這早飯,看來還是先撈到肚裡再說。
張美已然在準備,我們在外喧鬧之時,她出來看了一下,隱約覺得她的鼻子似哼了一聲。而張美的一個轉身進廚房,卻是把個老道的雙眼勾了去,張美渾圓的臀部,那撩起的曲線,鼓突的雙峰,天,我是明明看到這老道拚命地吞了一口口水。
「道長,都要準備些啥呀?」我大聲問。
這下倒是把道長的色魂給喊回來了。道長抬手擦了下嘴角流出的涎,說:「無他,很簡單,大紅公雞一隻,新谷三斗,冥錢若干就成。」我點點頭,眼睛望向劉胖,此時的劉胖滿臉似痛苦狀,這東西,又是在割他的肉呀。我卻是心下明白,兒時鄉下見過,都是這幾樣,說是公雞血可咒陰鬼,新谷米可渡陰者入靈。只是不明白的是,作完法後,這東西都是被作法道長拿去了,現在才明白,是除了工錢外,還得搞點外快呀。
早飯那道長吃得比我們還多,老錢悄聲說怕不是餓死鬼轉胎來了,我制止老錢別瞎說,這傢伙和我渡了一道陰間竟是也神神叨叨的了。
早飯畢,劉胖按要求準備了老道要求一應用品,苦著臉對我說:「李總,花了我三百大洋呀,還有工錢,我掉肉呀。」
我斜了一眼說正好減肥。趙才在一旁笑得不明所以。
到得石棺之地,工人們早來了。走近,還是覺得陰風繞脊,老錢縮了個脖子,臉上再也沒了先前的痞樣。
老道先是圍著石棺轉了一圈,看到了南北兩個圖案,我一直細細觀察,發現他也是眉頭一緊,想來這傢伙還不純粹是混飯的,也看出事有蹊蹺。
棺前擺一方桌,鄉里謂之八仙桌,公雞系腿放於桌旁,谷子置於桌下。桌上燃蠟三根,謂之三明路,冥錢成疊放於蠟前,醒堂木壓於冥錢之上。
老道羅盤當空而劃,引幡嘩嘩作響。
「陽世有事陰風繞,陰間有情存於陽,太上真君在我方,大水厲鬼且聽清,一路去得大陽路,路上繁花別樣情,一路去得大空路,了卻煩憂上青雲,一路去得捨靈水,淼淼清波洗心塵,三路俱是神仙道,何苦為難眾生靈,我今乞得尚方令,且送爾等踏仙雲,急急如律令!」啪地一聲醒堂木響,老道引幡嘩動,羅盤勁舞,腳下竟也是走起了蓮花形,整個人突地靈動無比,引腿曲腰,嘴內呵呵連聲。
是那麼回事哈。我是一直冷眼看著。
突地懷中銅鈴微動,不好,又要壞事。不可能呀,昨晚不是說好了的嗎,媽的,陰間也不講信用?
驚驚地抬頭看,突覺有陰風吹過,周圍樹搖枝動。旁的一眾看熱鬧的工人們也是炸了窩,都說好冷,覺得詭異異常。
老道雙眸突地大亮,整個人似有點喘息,看來這傢伙還是略通呀,怕不是招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來了吧。
呀地一聲爆呵,老道彎腰拿出活公雞,竟是當眾用手一扯,頭斷血噴,老道雙目已見血紅。倒提公雞,搶圓劃圈,周圍一眾工人快快地閃躲散開。而雞血浸土,卻是瞬間變黑,還冒起黑煙。當下情景,更是驚得眾人嘈雜一片,哦哦連聲。而我卻是在這一片的雜亂中,明明卻是聽得混有咿呀的聲音,天啦,要出事呀。銅鈴還是微動。我更是集中了注意力,此時不可大意。我一下近得老錢身旁,緊緊拉了老錢的手,不能讓他有事。我附了在老錢的耳邊輕聲說:「有怪異,別離開我。」老錢全身唰地一下顫抖了起來,緊緊地貼著我,雙眼和我一起緊緊地盯了老道。
突地風起沙土飛揚,眾人亂成一團,我高聲喊,大家別慌,有道長呢。鄉里人,此時這種直接的話最有效,大家抱成幾團,稍安靜。
而道長卻是雙目鼓突,無頭公雞置於了桌下,手中引幡更是狂舞,醒堂木啪啪連聲。
老道陡地一彎腰,抓起桌下谷子,大把大把地朝口內亂塞,卻又是朝空噴出,劃成孤線。其情其狀,竟是如瘋如魔,看得眾人駭成一片。我知道,這肯定是陰鬼乞食,老道無法,只得拚死渡之。這個老道,似還通得一些理數呀,不全是騙人的。我一下收緊心神,不似先前那樣看不起以為是作個樣子騙人的。
周圍更是陰風慘慘,沙石迷眼。我耳內傳來更大的咿呀之聲。
道長氣喘如牛,身形如枯枝,在陰風在似就要吹折。眼眶盡裂,有絲絲鮮紅滲了出來,手中羅盤護了面部,引幡在風中吹成一條直槓,卻還是被道長拚力揮動。
「你先前壞我大事,昨晚偷靈渡陰,你之不仁,別怪我不義,現在我不怕你了,你若再壞我事,這一地生靈一起陪葬!」陰陰之聲響在我耳際,驚了抬眼,眼前還是一樣的慘像,看來是專門對我說的,竟是風塵居的聲音。
「你阻陰斷陽,隔陰者渡橋之路,使
其後世子孫不安,你安何心?你劃刀阻命門,劃印開陰門,困陰者真身,換石棺阻路,你是缺了陰德,損了陽數,你何來仁義可言?你幾次三番,迷陣困我,陰路阻我,我存青山道長仁義之心,你卻是執意妄為,到底是何居心?現在又和我談條件,要一地生靈陪葬,你到底意何為?」我拚命壓著怒火,手按銅鈴,輕聲重語地說。
「你捨引渡鬼靈血,你難道就不能捨我一滴?你只要捨我靈血,助我成刀,我就放過這一地生靈!」陰陰之聲堅定無比。
媽個逼的,我終於明白,又是一個翻版的南蠻子,只想盜得我靈血,成刀統陰界,去你媽的,我的血是我的,憑什麼給你呀。其實道長也間接跟我說了,我的靈血為引,是可成靈刀,還是三把,但每把刀的要求不一樣,也不是我的靈血一到就可以的,還必須要我親去,有一些程序方可成,這也是它們拿我沒法的原因。
「你是執意所為了?」我輕語。
「答應方罷!」風塵居此時的陰聲更甚。
而空地上,更是陰風大作,周圍的人群卻是一下被困在原地,憑風吹了去,躲之不得。天啦,他媽的風塵居,竟是在和我談條件時,下了困靈咒呀。這一干人等,久困,必出事呀。人心一散,那可不是誰能救得了局面的。
「此時不行,你且說個時間,待我去會你,你若這也不答應,那沒得談,我們一起索性都去了,我不信這一地的生靈成了陰鬼,會放過你!」我低聲急語。
我是豁出去了,媽的,你談,老子就和你談,要挾我,老子還是經過世面的。
「那你說話算數,五日後月圓之夜,你來城址山山頭見我可行?」風塵居說。
「你太損陰德,還下困靈咒,你不怕折了你的陰壽呀。行,我答應你,但你此時得解了這一眾生靈方罷,還有,你要悄然來,悄然去,不可驚了眾人,再弄個黑影狂風啥的,老子索性不去了,再就是,你不可傷了這老道,不管他如何,他是好心救眾人的。」我低語道。
「行,就按你說的,反正你在這,你不履約,我就為難,不怕你不去。再好意提醒你一下,別請這瘋子來瞎搞,要不是看在你面上,早滅子他了,真的難看死了,我門哪有這等醜陋之人。放心,此時我收法,還是佯裝讓你們看到是這老瘋子救了你們,你說話算數呀。」陰陰之聲漸行漸遠。
再看得空地,那老道竟是跪了在地上,引幡還是筆直舞動,眼內滲血,嘴角吐著白沫。嘴內喃喃有聲,像是哭嚎:道是有情道,路是無情路,陽者傷心地,陰者淚汪汪。救世開八方,諸路通大陽,弟子泣血乞,諸神歸大光。還望救生靈,福壽綿綿長。
老道拼了命了。
而此時風住樹靜,一切歸寂。
老道一個躍起,深深一揖:謝得眾神,小道百日誦經感恩,還乞動靈棺,松淨土,濟生靈。
啪地一聲,醒堂木響,道長引幡復歸正常。
道長揮手說:「可動石棺。」
眾人一齊聚了來,竟是將石棺抬起。眾皆稱奇,劉胖更是驚得張大了嘴。
我忙說:「石棺移至南頭。」
老道似一下明白我的心意,還注意地看了我一眼,大聲說:「石棺不可亂動,還需重安為好,就安至南邊吧。」
南邊就是張二寡婦的南頭,因她是這一條村落的最南邊的一戶。
人多力量大,七手八腳,抬棺至南。
老道在棺入土際,再誦安寧經,石棺沒再出什麼詭異,平平穩穩地安放了進去。
劉胖這次是心甘情願痛痛快快地封了個大包給老道,看厚度,至少一千吧。
工程重又開工,一片喧鬧,將這一出鬧劇拋在了一邊。
而老道在走時,卻是一個人把我拉到一邊,手微拱,說:「謝呀,分你點?」
這傢伙還真不是浪得點虛名呀,看得出點門道。我一笑,說:「不用,辛苦了,有緣再見。」老道點點頭。破天荒地沒有拿走公雞,留給了我們,說是做了法事之靈物,可大補,剛才兩位受驚了,算是貧道一點心意。
我其實知道,這傢伙已然看出了我的不尋常,不敢再亂動而已。
飯熟雞香。我卻是食之無味,想起五日後月圓之約,我心裡陡起陰冷,打起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