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百雀兒與雷神亟待解決的公案在即,雲滄海決定及早著手女兒的「靈魂清洗」一事。對此,秋觀雲極是困惑。
「我還在奇怪,畢竟打開時空之門不是過家家,若單是為了想念朋友,動靜未免太大了點。原來母親請織羅和神相大人過來,是為了對觀雲進行所謂的靈魂清洗,母親大人也認為現在的觀雲不夠好嗎?」她雙手墊頜伏於案前,愁眉苦臉地問。
隔案而坐的雲滄海抬手敲了這個欲賦新詞強說愁的腦殼一記:「給老娘裝什麼哀怨?別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嗚,被看穿了……」她揉揉痛處,甚是不平,「我也是有一顆纖細的少女心啊,母上大人對人家太粗糙了。」
巫界首領啼笑皆非:「據本母上大人所知,你的少女心早在你三歲的時候就被吃掉了。」
「為什麼是三歲?」
巫界首領著力思索後,道:「因為三歲之前你還算乖巧,三歲生日那天,自從你在我為你做的花裙子和你老爹送你的短刀之間選了後者之後,從此你的成長之路便在你家老爹的悉心教導下開始扭曲。」
「天下哪個母親會說自己的寶貝女兒扭曲?」
「天下也很少有哪個女兒自封寶貝。」
「啊嗚——」她抱頭,「不管不管,人家現在好得很,才不要靈魂清洗!」
雲滄海伸指捏了捏女兒的元寶耳垂,柔聲道:「你從小如果不是這麼愛撒嬌,我會當真以為自己多了一個兒子。」
她指控:「母上大人在轉移話題!」
雲滄海好整以暇:「否則,你喜歡本母上大人命令你必須接受嗎?」
「為什麼必須接受啊?」如果臀下坐的是張長榻,她勢必開始打滾,「觀雲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一切沒有改變,為什麼多此一舉?如果娘用暴力威逼,觀雲會找爹訴苦喔。雲滄海眸色略深,凝視著女兒氣鼓鼓的小臉,輕聲問:「你在害怕什麼嗎?」
「……呃?」
「你從來都不怕嘗試新鮮事物,也歡迎任何改變,為什麼惟獨這一次有恁大的反應?」
秋觀雲大眸兒圓瞠:「觀雲沒有害怕!」
雲滄海目光瞬也不瞬,意欲直透女兒內心:「沒有害怕,又是什麼呢?」
「我……」她抿唇,「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觀雲一切正常,為什麼要一些毫無助益的改變?」
「那個異界愛神不止是將你對百鷂的愛意更換為淡漠,還把你產生愛情的能力也給封存了。」若非如此,以自家女兒的熱情天性,對百鷂也不至於冷酷至此。
「誒?」哪門子的愛神啊,這麼狠?
雲滄海替她把嘴巴合攏,道:「我對百鷂是有一絲不滿,可是,比及你今後的幸福,那點嫌隙隨時可以放棄。」
「……就是說,我果真喜歡過那隻老狐狸?」她滿臉嫌棄。
雲滄海失笑:「真希望你恢復之後,對他也是如此避之不及。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住為了打開時空之門四處奔波的狐王大人。」
她怏怏不樂,悶聲道:「可是,我曾經對他放過許多狠話,萬一我恢復正常後,感覺自己對他不住,於是在他和他的家人面前犧牲自尊埋沒自我委屈求全低聲下氣怎麼辦?屆時娘和爹看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寶貝為了男人如此作踐自己,不痛苦的嗎?」
「……」雲滄海想自家女兒如此豐富的想像力是不是來自那個修羅界孩子近來捧在手裡百看不厭的那本坊間小書,不過,每個人當真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告訴她現實的嚴酷也是為人母者的責任,「你想太多了。」
「怎麼會?」秋觀雲決定據理力爭,「其實,觀雲始終認為自己有賢妻良母的天分,母上大人須明白,世人對賢妻良母的定義裡,就包含著所有逆來順受的成分。」
「好。」雲滄海黛眉輕掀,「如果有一天,我發現我那個以和我頂嘴為樂頑劣成性屢教不改的女兒在她的婆母面前低眉順眼屈意討好,我一定會將那個婆母的腦漿換成豆渣。」一語至此,巫界首領美眸略瞇,森森笑道,「居然享受到老娘也享受不到的待遇,絕不允許。」
秋觀雲一栗。
巫界首領言猶未盡:「如果這個以戲弄自家老爹為成就極盡賴皮之能事的女兒在她的夫婿面前謹小慎微噤若寒蟬,我想不用我動手,你家老爹一定會用盡他平生的所有智慧讓那個男人每時每日都活在地獄裡,永不超生。這還僅限於這個女兒不會為她的夫婿求情告饒的前提下,倘使敢為那個男人說半句話,你家老爹一定會把那個男人變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癡,每日流著口水舔腳底過活……怎麼樣,本母上大人說得夠形象夠說詳盡嗎?」
「夠了。」她有氣無力:一個假設而已,需不需要描述得如此畫面感十足?
「相信為娘。」雲滄海慢聲細語,「你完全不必擔心恢復後的失常。」
她掩面:「嗚,有這麼一對爹娘,我開始擔心你家女兒沒人要……」
這更不是問題。雲滄海嫣然一笑:「你家兄長每年都收到各家番國的若干聯姻求親帖,連處於皇族邊角家的女兒也被封為公主以備不時之需,如果你願意,隨時可以風光大嫁。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太上皇的女兒亦然。」
她咬牙:「然後,我一定要進行那個靈魂清洗儀式不可?」
「一定。」
「抗議無效?」
「抗議無效。」
「……那我保持意見,開始沉默抗議!」她起身幾步鑽上睡榻,拿被蒙頭。
雲滄海謔然的容色一斂:恐懼愛情,畏懼它的發生,也是愛神血咒作祟?所以,勢在必行,刻不容緩。
她站起,前往娥依諾母女處,就清洗儀式推敲細節。不過,巫界首領低估了女兒此刻的叛逆心。
當她回來時,睡榻上已空無一人。
「所以說,就算有一張青春不老的容顏,心境的年輕也很重要,我家老娘明顯就是老年心態,鎮日擔心那些有的沒有,置自己寶貝女兒的意願於不顧……」
秋觀雲嘴裡咕咕噥噥,腳下奔走不停,這一回,連形影不離的小呆瓜也來不及理會,先行逃開要緊。
然而,前方的青山綠水間,立著白衣無垢的狐王大人。
「老狐狸,你來阻攔我嗎?」
百鷂背光而立,面目幽冷:「對。」
「為什麼?」
「因為你忘記了我。」
「你有這麼喜歡本大爺?」
「對。」
「……」她仰望天空:老狐狸不傲嬌,天將滅之唄?
百鷂往前一步:「隨我回去。」
「不要!」她向後退,「本大爺絕不認為現在的自己有什麼不好!」
他瞳光深暗:「你在害怕?」
她柳眉倒豎:「激將法無效!」
他怔忡低語:「如果是我求你呢?」
「咦?」她方才幻聽到什麼嗎?「你有種再將方纔的話說一遍!」
「我說,我求……」他腳底倏然收緊,霎時抵至面前,一手握住她皓腕。
方纔的一瞬,她全副注意力盡在他的「求」字上,待意識到他離自己過近時,御力掙扎腕上桎梏,卻全無防備他另一隻繞到自己背後的手。
陰險的老狐狸……身後穴道被封的剎那,她只來得及在心中罵上半句,眼前一黑,意識不明。
抱起終於安靜乖巧的小女子,百鷂徑直飛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