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海下石者,正是為情所困的織亞。
那日,與查獲、曇帛這對情竇初開的小情侶一言不和,回到臥室後,她愈發不能忍受這場禁足,一番審時度勢苦思冥想,召喚來自己的愛之使者,以愛神的虛空箭射中窗外兩隻正為爭食炸毛對峙的公雞。於是,這兩隻情生意萌的生物在耳鬢廝磨間打翻了窗台上擺放的水蓮,浸濕了神相大人設在窗下的禁足線,使愛神姑娘得以翻窗而出。
織亞首要的去處,當然是有百鷂的地方。
她有遍佈天下的愛之使者為眼線,很快尋到了弒王陣的邊界,並恰遇對她心存愛慕的風神切諾,稍加央求,如願被帶進陣內。當冰海之水來臨,風神欲攜她逃命時,她卻反其道行之,拿出天帝贈予父親的一枚安身符,使身體在冰海內自由行走,依靠著愛之使者的牽引,查尋百鷂形蹤。
然後,功夫不負有心人。
百鷂與冰海狹路相逢,的確如戎戈目睹那般被吞沒其內,不過,浸過天池水的狐王大人也不是個吃素的,置身冰海的剎那即為自己週遭結了一層護身結界,暫時阻止住冰封的侵襲,為自己爭取思量應對之計的時間。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發現了他的所在。
織亞站在他身後,感覺到他專注於與冰海的對抗無暇分心的事實,也沒有上前給予驚喜的打算,直接出手擊中後腦,整人扛走。
兩日後,百鷂在愛神姑娘的香閨內睜開眼睛,首進入眼簾的即是愛神姑娘那雙柔情氾濫的笑臉。
「想吃飯還是想喝水?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他微怔,腦中迅速整理著尚存記憶的所有信息。織亞揚唇嫣然:「不需要那麼努力,可以在你身體完全復原之後再來感謝我這個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他蹙眉。
「不然你認為你自己如何從冰海裡逃脫出來?」織亞呶嘴,女兒嬌態畢現,「我記性很好,不會忘記自己對你的好,你是一定要報我這個大恩大德的呢。」
百鷂沉思多時,道:「你餵我吃過什麼?」
織亞巧笑倩兮:「當然是能夠給你恢復健康的靈丹妙藥。」
「別裝糊塗。」他面孔平淡,「我此刻內力無法集中乃因藥物所致。」
織亞笑意稍凝,嬌嗔道:「你不急著謝我的救命之恩,反倒先找我的不是了嗎?」
「看來當真用了藥。」他沒隨對方轉開話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後,閉上眼睛,淡淡道,「為你考慮,最好在觀雲找過來前把百某將送回神都。」
那個名字頓時刺痛了織亞的神經,她嗤道:「第一,她有沒有命從弒王陣裡走出來現在還是個未知之數;第二,她真的找上門又能拿我如何?這裡是我的家園,什麼時候輪得到一個外來者撒野?」
百鷂兀自養精蓄銳,不做爭辯。
織亞更加氣惱:「怎麼不替她說話了?在你眼裡,那個秋觀雲那麼不可一世嗎?柔情似水是女人的本能,她連這點也做不到,如何配做女人?」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愛神姑娘的粉臉變了臉色:「你就這麼天真的盼望著她的到來,屆時看是誰自取其辱!」
……仍舊沒有回音。
「……哼!」織亞悻悻離去。
好,既然聯絡通道已被截斷,那麼……來救我啊,巫界惡霸。百鷂心中如是念道。
秋觀雲坐在潘雅湖邊已有多時。
她望著那湖沉寂的水面,想像不出如果是自己,能夠在下面堅持多久:一年?兩年?在屢次的脫身失敗後,又能繼續努力多少次?十次?百次?
「看這面寡淡無味的湖,比去營救百先生更要緊嗎?」織羅姍姍走來,問。
她一笑:「百先生很好,織亞喜歡他。」
「……難道這不正是你需要擔心的地方嗎?」
她大搖其頭:「織亞把老狐狸帶走,是為了救治,而非加害。至於其他,至少在老狐狸復原之前什麼也做不了唄。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織亞勇於做好人行好事的熱情?在此看看湖水,甚有收穫矣。」
織羅的眸線遲疑落向湖面,問:「你看著它,會看到什麼?」
「看到了所有我想看到的。」
「還有不想看到的?」
秋觀雲沉默。
「離開這裡。」織羅淡淡,「去找百鷂,好好享受愛與被愛,抓住真緣,不要錯過。」
秋觀雲掀瞼,眼前的這片湖水,甚至映不出任何一道倒影,果然是寡淡無味的呢。
「你讓我離開這裡,你又幾時離開過?」她問。
織羅一窒。
「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優曇羅,但當有人叫我這個名字,我並不討厭。而你……」她看向對方,「你對這個名字的厭惡彷彿深入骨髓,為什麼?」
織羅抿唇不語。
她自問自答:「因為你始終走不出潘雅湖,你的心困在這個冰冷的湖底,你的靈魂從來沒有一刻得過自由。」
「……不對。」織羅僵聲道。
「不對嗎?」她輕聲反詰,「你排斥天帝,拒絕法卡,不使自己與情愛沾上半點關係。你對諸多世事洞若觀火,卻看不清自己周圍的迷障。織羅,你為我擔心,我也會為你心疼呢。」
織羅移開目光。
秋觀雲挑眉,直抒胸臆:「優曇羅的靈魂我們各自一半,她的元神卻附在你的身上。這一點你為何連我也隱瞞?」
織羅眉尖稍動。
「我曉得你隱瞞著這個秘密,僅僅是為了不與優曇羅扯上關係。可是啊,聰明如你,智慧如你,當明白只要我們具有靈魂,就沒有辦法與優曇羅完全切割唄。」
織羅翕了翕唇,道:「這個秘密,你有告訴別人嗎?」
「別人?」她嗤,「我領悟之後,眼前只有你,隨後便去幫助亟欲逃出結界的天帝君臣,他們中的誰值得我出賣另一半的自己?」
織羅垂首:「我……不想隱瞞你的,可是,你活得那般優遊快活,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的淡然僅是一層偽裝,真相裡的自己疲憊孤冷。」
「真相裡的織羅恨不恨天帝?」
「想恨,卻沒有力氣。」
「我有力氣!」她一跳而起,「我替你去恨,順道替你排遣仇恨。」
織羅容色一緊:「觀雲想做什麼?」
「記得弒王陣嗎?」她狡黠一笑,「箇中的用處真是妙呢,我愛上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