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伽山頂。秋觀雲眺望四周,已經半個小時過去。
湖泊、花木、石林,一切彷彿皆是為了配合女神而存在,秀峻,雋麗,美輪美奐。尤其那座位於花木扶疏間的樓舍,遠望去,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沉靜,嫻逸,與世無爭。這一處,端的是女神應該出生、長大、居住的地方呢。
「那朵花的名字是赫麗沙華,是優曇羅的母親。赫麗沙華神生自混沌,受到天地形成成後的第一滴水的滋養,生下了娥依諾與優曇羅後死去。優曇羅為了紀念自己的母親,建成這座房子。」嚮導擎釋予以仔細講解。
她攤手:「好唄,不愧是春之神,就連最初的來歷也極具女神風格。不過,天帝老爺為什麼帶我到她的故居?」
「你擁有她的靈魂。」
「加註:半個。」她勤勞補充,「而且我沒有優曇羅的記憶,面對這個地方,除了驚艷,擠不出絲毫的親切感,你如果想找一個有共同話題的人故地重遊,應該是織羅才對。」
擎釋眸際疏遠,道:「記憶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從織羅的身上,我感覺不到優曇羅的任何一點痕跡。」
她蹙眉。
「我第一次遇見優曇羅,就是在這裡,她正在追打一個偷偷潛上山頂偷窺她沐浴的竊賊。每一回看見你,我便想起那一刻的她,鮮活,靈動,茂盛,直若春天最初的本色,蘊藏著無限生……」
她高舉右臂:「容我插一句如何?」
擎釋輕輕點頭。
「天帝閣下這諸多的讚美裡,缺少最主要的一項因素?」她敲了敲自己的額心,「這個腦袋裡,因為不存在優曇羅的記憶,也就沒有她對你的刻骨恨意。於是,面對我,比面對織羅要來得輕鬆,對否?」
擎釋目心微閃。
她咧嘴一笑:「可是啊,天帝老爺,既然我負責愛憎分明無法無天,你就該明白我對於把自己的初戀情人當成一樣過期禮物扔掉幾百年不聞不問及至想到這件禮物的剩餘價值時才去關顧的行為定然是深惡痛絕外加鄙視到底的?」
這話想當然得不到肯定的回應,她兀自說得興高采烈:「不管這些年裡閣下曾經歷過多少次的心理掙扎,多少次的肺腑煎熬,甚或閣下一直不敢前往確實因為始終沒有做好迎接優曇羅恨意的準備,可是,過程不重要,結果很關鍵,我可能沒有恨你的理由,卻有鄙視你的動力。這樣的一個人在閣下眼前晃來晃去,沒關係嗎?」
擎釋勾唇:「無關緊要。」
「無關緊要?」
「你如何想我並不重要,重要得是……」他沉了沉,道,「你站在這裡。」
她一呆:「這……我的確很欣賞並熱愛自己,但還沒有熱愛到把自己歸類於傾倒眾生魅力無邊一類的地步,請問天帝老爺沒有愛上我?」
擎釋淡然搖首:「沒有。」
她長出口氣:「那就好。」
「你……」天帝閣下眉心紋路驟深。惟有這個女子站在這裡,他才切實憶起了與優曇羅的初識,並拿那個鮮活畫面替代了她最後留給自己的一幕。但縱如此,眼前女子這份不加掩飾的嫌棄實在無法令人愉快。
「……我願意道歉。」她倏地想起欣然陪同到此一遊的初衷,奉上討好笑容,「鑒於我已經陪天帝老爺來了想來的地方,不知您何時去營救織羅呢?」
擎釋忖了須臾,淺聲道:「你和織羅相識不過數日,感情已經這麼好,還是因為你們本該就是一個人的緣故?」
她雙手抱拳高舉過頂再一揖到底:「請理解為我天性善良,正義感豐富。」
他唇畔溢出點滴笑意,道:「可你顯然忘了,若你和她同時在我面前,不啻是在催促我將計劃提前,沒關係嗎?」是後幾字,模仿得是她先前的語氣,竟也效果十足。
「嗯……」她鄭重思考過後,「不然我自己去救唄。」
「需要我提醒你上一次逞英雄的後果嗎?」
她不以為然:「我第二次過去,當然不是為了逞一時之勇。」
「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她窒了窒,雖然反駁的話兒應有盡有,可想起自己先被對手調虎離山,進而險做網中之魚,便各種底氣不濟。記憶中,自己除在年少無知時中過老奸巨滑的父親大人的算計,尚不曾領略過失敗滋味,五日前的遭遇絕對是平生首次的奇恥大辱。
「且不管結果怎樣,天帝老爺如果不救,我自然非救不可。」她道。
他掀起眉梢:「非救不可?」
「當然!」
他頷頤:「我當然也會救。」
「請以行動說話啊,大人。」方才試著聯絡織羅,沒有得到回音,她不想耽擱下去。
「我帶你來這個地方不僅是為了故地重遊。」擎釋拿眼睛示意那座花朵形狀的樓舍,「那裡有優曇羅的法器,你去拿出來。」
「法器?」她一愣,「織羅從未向我提起過什麼法器。」
他淡淡道:「因為只有我知道它的下落。」
「是嗎?」她疑慮難消,「請解釋。」
他有感自己處在暴發的邊緣,道:「那時,我發現它被遺落在了湖岸上,不想它就此丟失,更不想放在身邊,遂拿來此處,埋在她每日出行必經的台階下。」
那時?她恍然:「是你把優曇羅推進湖底後唄?」
他目芒刺剌剌掃來。
果然嗎?她訕訕一笑:「不好意思,我這麼聰明。」
「去拿。」他調集十萬耐心,「有了它,無論是應對塞冬,還是征戰修淮洛,你都將事半功倍。」
「得令!」她欣欣然飛身縱躍。
擎釋以目相送,眸線內透出幾分深遠沉凝。
「天帝閣下。」紅衣赫什的身形出現於後方,面含憂忡,「將那樣寶物給那位大人,您不再考慮一下嗎?」
他神色平淡:「不必。」
「可那樣寶物對持有它的人絕對服從,更可怕得的是,它可以召喚……」
「不需要提醒。」
「可……」
「找到了!」一聲歡呼,秋觀雲擲掉以斷枝化成的挖掘工具,捧出一個戧金長匣,向這方跳躍揮舞,「是這個嗎?」
擎釋緩步走了過去,徐徐道:「打開看看。」
她大眼珠子骨碌一轉,道:「裡面不會是一隻等著向打開者討債的魔鬼?」
赫什額頭一跳:這位大人雖不然春神大人,某些時候的直覺還是精準得驚人吶。
擎釋唇漾淺笑:「試試不就知道了?」
試?她大眸兒瞇起。
他負手立定:「如果這裡面住著一隻魔鬼,想來更符合你的趣味不是?」
「有道理。」她笑靨蓬勃盛放,「如果是,就讓我釋放它戰勝它。魔鬼,快來參拜你的新主人——」
赫什站在遠方,觀望著天帝臉上的微笑,心頭的重重憂慮之外更添無限煩惱:天帝閣下,您到底在做什麼,您自己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