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敗區區李穆,百鷂當然不會費上太多力氣。實則這位書生模樣的貓怪步行拖沓,在前往後院的路上一再踟躕,顯然對此行的目的心存抗拒,一經百鷂出現,慌忙應對中,不過五六招即呈現敗勢,被生擒活捉。
那方,秋觀雲悠然向這方行來,看見百鷂端坐亭內,李穆雙臂縛於背後頹坐在地,大喜道:「不愧是狐王大人,好利落,好省事。」
他掀起細長的眼尾,道:「他連身上護持之物也不曾啟用,沒有戀戰之心,自然省事。」
她唇弧彎挑:「這麼謙虛的狐王,是在給本大爺留面子唄?」
「你故意挑了個費事的,我該感謝你給我留面子。」
「好說,兄弟之間不必客氣。」
「……」他多想告訴她,他從來沒有兄弟,今後也不準備有。但,為了耳根清靜,姑且由她。
秋觀雲不是狐王大人肚裡的蟲,當然不曉得對方的糾結,輕裘緩帶地走進亭內,彎下腰身掃了地上人一眼,問:「那只蛇怪是你的師父?」
李穆左右未見師父蹤影,大抵明白了情勢,重重點頭:「請問師父他……」
她施施然坐下:「他已經被我滅了。」
後者倏地揚臉,兩唇張張合合,未能擠出一字。
「有道是蛇鼠一窩,你們這一蛇一貓竟也聯手來為禍人間,為得是什麼?」
「……」
「不說話?」她莞爾,「本大爺該讓你知道本大爺不是仁人志士,也不是磊落君子,不怕你沉默抗議嗎?」
李穆再度垂首:「請道長取了在下的性命。」
「哦?」她挑眉,「這麼乖?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大爺成全你也無妨……」
「道長手下留情!」一聲嬌喊,來自於跌跌撞撞向此間奔跑來的女子身影。
她一眼望去,只覺來者纖纖風柳,弱不勝衣,忒是訝異,揚眸盱向百鷂:「是閣下的紅顏知己來了嗎?」
後者連表情亦懶得出現,雙目闔攏,未予理睬。
「李小姐?」卻是地上的李穆發出驚呼,「你來此做什麼?」
「李小姐?」她這才發現扶住這位小姐的丫鬟,正是自己花銀子套取過李門秘辛的那位。「道長!」那李小姐跪倒在地,花容蒼白,淚盈雙眸,「請您饒過李大哥,他是被逼無奈,所有事皆不是出自本意啊……」
她掀眉:「你知不知道他是……」
「我知道!」李小姐重頷螓首,泣道,「我知道啊,我知道李大哥他……但那些不重要,李大哥對我很好,若沒有他多方護著,我早已不在人世,道長網開一面,饒過李大哥……」
李穆連連搖頭,痛聲道:「你這是何苦?我罪惡深重,死有餘辜,你何必為了我這樣一個人拖著病弱的身子前來求情?你真是傻……」
李小姐猝地淚如泉湧:「我當然傻!我若不傻,為何會明知你是什麼來歷,還要愛上你?你死了,我又如何獨活?」
敢情還是一場郎情妾意的感情大戲?秋觀雲撓了撓頭皮,興致寥寥道:「好,縱使迫於無奈,為了侵佔凡人軀殼,你的父親和一個無辜之人還是死在了他們師徒手下。你為他求情,不怕你的父親死不瞑目?」
「我……」李小姐珠淚滾滾,掩面泣不成聲,悲苦不已,「是我不孝……愧對……阿爹……阿爹……女兒不孝……嗚……」
「道長莫為難李小姐了。」李穆容色一凜,「是我行惡在前,願意以命抵命,請道長發落。」
秋觀雲定定凝視對方稍久,道:「聽得出你這番話出自肺腑,倘若只是虛張聲勢,此刻早被本大爺打得魂飛魄散。」
李小姐一栗:「請道長饒過李大哥,我願替他一死!」
她無視這位癡情女子的悲情面容,兀自打量李穆:「這麼看來,你成人時間雖然不久,卻不乏身為男人的擔當,竟把這天上、人間的許多活了幾十幾百幾千年的男子給比了下去。」
百鷂眉峰微揚,問::「適才令師命你誅殺此女,如若我沒有出面攔你,你待如何?」
李穆沉默少許,搖首:「我……不知道。」
秋觀雲莞爾:「為何不知道?她對你情深意重,難道你忍心殺她?」
李穆艱澀道:「自是不忍心,可若是師父威逼,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挺得過去……事情沒到眼前,我不曉得。」
「倒是實誠。」她淡哂,「不如你來告訴我,你們為何選擇李府?你那個惡師又為何命你非殺李小姐不可?」
「我來說。」李小姐拭淨眼淚,探出一手握住身邊男子的臂腕,「一個月前,我為了給阿爹賀壽,進山想為他尋找只有我們本土才有的紫須人參,誤碰了一株毒草,喉嚨腫脹,吐息艱難,正是自己命懸一線之際,恰逢李大哥經過發現,把他貼身存放的一粒丹藥餵我吃下,救下我這條性命。」
「那不是普通的丹藥,是一隻修煉了千年的蛇精的內丹。」李穆接述,「師父與那蛇精表面是交好了幾百年的摯友,暗中設下陷阱,在其滿千年修行的那日致其猝死。蛇精死時,師父正在修煉,命我前去把內丹取來,回來路上遇上李小姐……起初我百般遮掩,但師父用他成仙前輩的寶物施法,查到了內丹去處,然後……」
「然後害了李老爺和一個路人,進來李府?」秋觀雲也摻上一腳,「如果是普通人家,他自是可以直接殺人取丹,但因為這整座李府請過高僧頌經加持,對你們來說是禁域,李小姐又是閨中女兒,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難給你們下手的機會,惟有藉由凡人的軀殼進到這裡……那我又不明白了,他既然進來了,何必還大張旗鼓地選什麼乘龍快婿?為什麼不盡快殺了李小姐取出內丹一走了之?」
「師父他……」李穆苦笑,「戀上了李府的富貴生活,動了在此長久安家的念頭。加上李小姐幼時曾在佛池長年浸泡,御抵諸多邪穢,除非她本人開口邀請,否則很難近其身側,縱算用前輩的寶物強行欺近,也很難確保內丹不毀。」
她摸頜沉吟:「於是他拿你祭出美男計,誘使李小姐墜入情網,促使你們成為夫妻便於取丹?」
李小姐含羞垂首。
「但是,他仍然想要李小姐一死?」她問。
李穆頷首:「師父本答應我以避毒珠代替內丹延續她的性命,可他一徑催我每日接近李小姐暗中施法使內丹上浮,避毒珠卻遲遲不見。我問了幾次,皆被他罵開。就算我百般拖延,還是瞞不了他。只得趁他修煉時走出李府,摘下仙物,施放妖氣瀰漫於秀嵊城頂,希望有玄門高人前來誅妖,救下李小姐。」
「你呢?」她乜向李家小姐,「你是何時知道你阿爹不是你阿爹,這位李大哥是那位救下你的貓大哥的?」
後者略現窘迫,訥訥道:「我曾一天夜中親眼見那只蛇怪顯出原形,是李大哥將我拉走,從而曉得原委。」
李穆補充:「師父每次修煉完畢,都有片刻氣息不穩,顯出原形,那次恰好被李小姐看見。我想,師父正是顧慮到這個可能,才非殺她不可。」
「修煉嗎?」她瞇眸:「你可知他是如何修煉?「
「師父平日修煉,多是向仙物膜拜,而後吸取日月精華……」
她大嗤:「你有沒有想過你家師父如果當真是個這麼清心寡慾遵循修煉之道的,又怎麼會為了一顆內丹不惜殘害朋友性命?」
「這……」
「大廳的暗室內,有兩個被他拿鎖鏈拷鎖其內供他以采陰之術助長邪力的少女。」
「什……什麼?」李穆如遭雷殛。
「那兩女子告訴我,為了使她們不至於過早殞命,每日被他逼迫吃一些腥臭之物,據他有一回自鳴得意地告知她們,那是千年蛇肉。看來,你家師父的那個朋友不但為他貢獻了內丹,還獻出了**。」
「我不知道師父做那樣的事……他……」李穆垂首,「我從來不知道……」
「那兩個女子是這府中的丫鬟。」秋觀雲道。
「啊?」李小姐一震,「是誰?她們在哪裡?」
「她們神智渙散,精神不穩,我給她們服了藥,暫且安置起來。」她表情、語聲皆是一湖平靜,「李小姐,這李穆也算良知未泯,對你有數次的救命之恩,你求我饒他一命也無不可。但,有一件事我很是好奇,你當真可以與自己的殺父仇人心無芥蒂地長相廝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