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節的清晨,總帶著些許清冷的芳香,風透過窗稜輕輕吹在謝繁華的臉上,謝繁華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大口,然後伸著懶腰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她習慣性地伸手往床邊摸了摸,還是熱乎的,莫非他又來過?
謝繁華驚得立即彈坐起來,伸頭左右看了看,可是什麼也沒有看到,她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小小的失望。想來也是,他就算來,也不敢逗留到天亮的,要是被爹爹跟哥哥發現了,不管打不打得過他,也不管他是何身份,都會砍了他腿剁了他手的。
往後還是叫他不要再來了,他公務繁忙,又總不睡覺,身子怎麼受不得住?
在聖上跟前當差最是危險的了,一個走神,很可能就會招惹殺頭之罪,她可不希望他犯錯,她要他長命百歲,一輩子都陪著自己才好呢。他說過婚後會常常帶著自己出城打獵的,也說過會幫著自己將成衣鋪子開到南方去,還說過,再過幾年他就向聖上請求外放,調去地方為官,不讓她在大宅子裡面吃苦。
想到這裡,謝繁華心情莫名其妙好起來,唇角邊掛著深深笑意。
梳洗打扮一番,謝繁華照例先去母親那裡,然後跟著母親一道去給老太太請安。
謝繁華到祥瑞堂的時候,難得見到謝旭華也在,謝旭華如今是千牛衛,常常都歇在宮中,當值的時候就貼身好好保護聖上,不當值的時候,他會跟兄弟們一起切磋武藝。
總之他還沒有娶妻,家裡沒有什麼牽掛,回不回家,沒有多大差別。
謝繁華偷偷打量自己二哥,見他如今似乎越發冷肅嚴峻了,一張臉永遠如冰山一般,怕是萬年陽光都融化不了。謝繁華瞅了哥哥好一會兒,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又沉沉歎息一聲。
哥哥打小就這樣,面冷心熱,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喜歡裝嚴肅,其實只有她知道,哥哥是最好的哥哥了。
她小的時候最喜歡纏著哥哥帶她玩兒,哥哥雖然總是擺著一張臭臉,可從來沒有凶過她,雖然開始的時候總不給她好臉色,可最後總帶著她在身邊的,還是哥哥。
這樣的好哥哥,一定要幸福快樂才好,定要娶個賢惠溫柔的嫂嫂,多多關懷他心疼他才好。
謝繁華在偷偷打量哥哥的同時,謝旭華目光也輕輕落在妹妹身上,卻只看了一眼,又將目光挪開。
數月未見,小丫頭長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總愛拖著兩條鼻涕跟在自己身後哭的小不點了。也不是那個總鬧著要自己給她做木槍的小妹妹了,她很快就要嫁人生子,她會有更親近的人陪著她,他這個做哥哥的,只能再往後靠,時間久了,說不定她就會忘了自己。
就如二妹妹錦華一樣,嫁去夏家之後,她的生命裡就只有夏盛廷。
謝旭華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孤單,兒時陪在自己身邊的妹妹們,一個個都走了,就只有他還留在原地,緬懷著過去,似乎捨不得往前走。
老太太坐在上位,問了幾句陳氏身子情況後,又將甜瓜兒抱在懷裡逗著玩了會兒。甜瓜兒小臉嫩得如豆腐一般,白淨無暇,一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一直盯著老太太看,然後小嘴一撇,就笑了。
謝老太太心情瞬間就好了很多,她伸出手指在甜瓜兒臉蛋上碰了碰:「咱們家又多了位千金,只是不知道祖母有沒有這個福氣,也能看著五姑娘跟六姑娘出嫁了。」
五姑娘謝靜華如今有四歲了,身子還是圓鼓鼓胖乎乎的,此番正歪坐在二太太馬氏懷裡,聽得祖母提到她,她立即扭過身子道:「一定可以的!」
小姑娘梳著花苞頭,模樣認真可愛,逗得眾人一陣大笑。
謝繁華也笑,用手刮著臉說:「五妹妹不知羞呢」
謝靜華見到三姐姐,就不要母親了,埋著小短腿就往謝繁華這邊跑來,然後蹭到她懷裡使勁撒嬌。一會兒要三姐姐抱抱她,一會兒又要三姐姐親親她,一會兒又說三姐姐有了六妹妹,就不要靜兒了。
總之小姑娘撒嬌磨人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謝繁華都被她磨得受不了,只能抱起她胖乎乎身子來,然後在她臉上親了幾口。
馬氏笑著訓斥自個兒女兒道:「靜兒不許胡鬧,你三姐姐如今也大了,哪裡有功夫總陪著你玩兒?別再鬧你三姐姐,快到娘這裡來。」
謝靜華小肉臉皺成一團,不情願地跺腳道:「三姐姐身上香香,就要跟三姐姐呆在一起。」小姑娘似乎受了什麼委屈一般,說著話就哇哇大聲哭了起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娘最討厭了,為什麼不讓我跟三姐姐玩兒,三姐姐才不會討厭我呢,三姐姐最喜歡靜兒了,娘騙人!」
小姑娘口齒清晰地說完一番話,又仰頭看著謝繁華,極為認真地問她:「靜兒沒有爹爹,娘說姐姐的爹爹是大官,所以會不願意帶著靜兒玩,叫靜兒不要總到姐姐那裡討沒趣。三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六妹妹,就不喜歡我了?」
「怎麼會呢!」謝繁華一口否定,然後抽出帕子來給妹妹擦臉上的淚水,安撫她說,「二伯母不是不給你來找姐姐玩,她只是想一直留著靜兒陪著她,靜兒你想想,你四哥哥如今一直在南山書院唸書,刻苦得很,數月才回來一次,二伯母定然捨不得的,若是你也再不陪著她,她一個人豈不是很孤單?所以靜兒要聽話,往後好好陪著自己娘親好不好?」
謝五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孩子雖然不怎麼知事,但是懵懵懂懂覺得自己姐姐說得對,便輕輕點了點頭。
「五妹妹真乖!」謝繁華在妹妹臉上香了一口,以安撫小姑娘,她承諾道,「為了獎勵妹妹乖巧懂事,姐姐給你做
個跟六妹妹一樣的可愛兔耳朵帽子好不好?」
謝靜華大眼睛一直盯著六妹妹看,然後眼睛一亮,立即點頭:「那我要跟六妹妹一樣的,六妹妹頭上戴著那個很漂亮,三姐姐,你要把我的做大一點,我看了一下,我的腦袋比六妹妹大很多,你要是做得小了,我戴不進去」
小孩子人雖小,但是口氣倒是不小,謝老太太招手道:「別磨著你三姐姐了,到祖母身邊來。」老太太將最小的兩個孫女抱在懷裡,一手摟著一個,「往後留在我跟前的,也只有你們姐倆了。」
室內一下子安靜許多,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又轉頭問陳氏:「三郎的衣物可都準備妥當了,還有三丫頭的東西,可帶齊整了?姑娘可不同兒郎,想的得齊全些,免得跟著去後鬧笑話。」
陳氏站起身子回道:「昨兒晚上都已經準備好了,請老太太放心。」
謝老太太點了點頭,又望著謝旭華,嘮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成日總跟一群大老爺們呆著,這樣什麼時候能娶得上媳婦?祖母給你選的你不喜歡,祖母也不逼你,那你告訴祖母你相中了誰家的姑娘了?不管是誰,祖母也會請人上門提親的。」
謝旭華站起身子,恭敬立在一邊聽長輩訓話,卻是不答話。
陳氏猶豫片刻,才是琢磨著開口道:「不若媳婦也聽著些,京城裡若是有跟二爺年紀相當的,都著人畫了畫像來給二爺瞧,二爺喜歡誰,咱們便請人上門說媒去。」
謝老太太瞅了陳氏一眼道:「既然你如今是侯夫人,六姑娘又生下來了,往後該去的應酬就別讓三郎一個人幫你頂著。他們男人在外應酬,如何不辛苦?男人們扎堆在一起,少不得要喝酒,三郎好幾次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家來,又不敢回後院,只能在前面書房將就一晚上。」
陳氏倒是不知道,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原來那些丈夫不回後院的日子,都是應酬上醉了酒嗎?
她使勁絞著帕子,心疼得很,又連連朝老太太點頭。
到了晚上丈夫回來,她已經親自下廚做了平日裡丈夫最愛吃的菜,在等著他一起吃。
謝潮榮受寵若驚,很給面子地吃了滿滿四碗飯,吃完第四碗後還想添,被陳氏給攔住了。
陳氏笑道:「幾輩子沒吃過飽飯了?這般急吼吼地做什麼」
謝潮榮挨著妻子,伸手攬過她肩頭道:「你做的跟那些老婆子們做的怎能一樣?為夫自然要多吃一些。」想著明兒一早兩人就要小別了,謝潮榮很是不捨得,抱得妻子更緊了些,「是不是也捨不得我?」
陳氏見他又不老實了,不由扭了下身子道:「你先別鬧,這才什麼時辰,外頭太陽還沒落山呢。」又板著臉說,「我問你,你平日不回後院的時候,是不是因為在外頭喝多了酒了,不敢回來?」
謝潮榮沒想到妻子會突然這樣說,不由瞅了她一眼,隨即厚著臉皮笑道:「也沒喝多少,其實我都是裝醉,是我把他們灌醉了。」
「那你為什麼不回來?」陳氏知道丈夫是為了不讓她擔心,他在說謊了,不由眼圈兒就紅了。
老太太說得對,她對丈夫的關心,太少了
謝潮榮眼瞅著瞞不過去了,便悶著頭,低低道:「你也別生氣,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人家孩子滿月酒,人家兒郎娶媳婦,主家來敬我酒了,我總不能不喝吧?你敬一杯他敬一杯,同桌的賓客再互相敬幾杯,自己的下屬敬你你也不能不喝」
他話還沒說完,陳氏便湊唇吻住了丈夫的嘴,但只是蜻蜓點水一下,隨即就離開了,認真地道:「往後這樣的場合,我跟著你一起去吧,這樣有人來勸你喝酒的時候,有我在,他們也不敢勸得太過。」
謝潮榮緊緊抱著妻子,像是抱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捨不得鬆手。
夫妻兩人又黏在一起膩歪了好一陣子,眼瞅著妻子已經睡得很沉了,謝潮榮則穿衣起身。
他目光陰沉沉的,拳頭也攥得緊緊的,彷彿要去殺人一般。
明天便是眾人隨著聖上一起去皇家獵苑狩獵的日子,今天晚上,那個小兔崽子肯定還會來。小兔崽子敢半夜偷偷闖進女兒香閨欺負自己女兒,謝潮榮眸中跳著火苗,他想打折了兔崽子雙腿。
李承堂今日來得早,二更還沒過,他就偷偷翻牆跑來了。
這樣的事情並不光彩,所以謝潮榮蹲點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叫旁人知道。
謝潮榮見那抹黑色的身影正步伐矯健地往女兒閨房處去,不由氣炸了肺,幾步上前便攔住了他。
「李世子這般急匆匆的,是往哪兒去?」謝潮榮雙手背負,只藉著微弱的月光打量站在自己對面的少年,臉色十分不好看。
李承堂只微微愣了一會兒,隨即恭敬地朝謝潮榮問安,就是沒有回答他的話。
「你都對我女兒做了什麼?」謝潮榮也不想留著這李世子在這裡逗留太久,便直接切入正題道,「你要是敢做了對不起我女兒的事情,我謝潮榮拼了命也要打斷你的雙腿!」
李承堂不是害怕靖邊侯真打斷他的雙腿,他只是怕謝家人不同意把寶貝女兒嫁給他,畢竟,是自己母親說了侮辱別人的話。
謝家最疼閨女,定然不會將女兒嫁去一個有著惡婆婆的人家。
如此想著,李承堂便道:「表叔,我是真心想娶三妹妹為妻,只要表叔答應將三妹妹嫁給我,我保證不叫她受一絲一毫委屈。」
謝潮榮抬腿便狠
狠踢向李承堂小腿,他的確是生氣,自己閨女這般好的姑娘,還沒成親前,怎能容他這兔崽子這般玩弄侮辱?他這是什麼意思?篤定自己會將女兒嫁給他嗎?若是他最終沒有娶得到女兒,他們倆之間如今天晚上的這些又算怎麼回事?
要不是怕此事為旁人所知曉,謝潮榮真想狠狠打這小子一頓。
強壓制住心頭那口怒氣,謝潮榮冷聲道:「我們謝家的閨女,不是你翻幾次牆就能夠娶到的,你要是真有娶棗兒的誠意,便拿出你的誠意來,而不是這般深更半夜翻牆入院,你這是採花大盜的行為!」
李承堂垂立身側的雙手輕輕攥起,有些貪戀地往汀蘭院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又垂下腦袋道:「表叔放心,我不會毀了棗兒名聲的。每年春秋兩次狩獵,聖上都會有一次比賽,贏得頭籌的,聖上會有所獎勵。侄兒會竭盡全力贏得比賽,然後請求聖上給侄兒跟棗兒賜婚。」
謝潮榮冷瞥了他一眼,哼道:「算你小子識相,回去吧。」
李承堂有些不甘心,猶豫著道:「表叔,能否」卻被謝潮榮一個眼神制止了,他後面的話也就沒說,只深深朝汀蘭院方向又望了眼,告了辭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