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繁華一早便著人去門子那裡守著了,所以謝潮榮打外邊一回來,便有小丫頭來向謝繁華匯報情況。聽說父親一回來,便被姑姑跟前的人請了過去,再踏進汀蘭院的時候,臉色是黑著的,謝繁華也就鬆了口氣。
正如姑姑所說,那賀氏與父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賀氏驕縱多時,父親之前卻一直容忍,想來並不僅僅是因著廣寧伯家面子的原因。直到後來賀氏動手陷害自己,這才觸怒了父親,一氣之下將她打發到了莊子上去。
該吃的苦吃了,該受的罰也受了,如今借個時機回來,保不齊父親不會順著台階下,就讓賀氏回來了。
父親自己願意讓賀氏回來,跟其他人逼著父親讓賀氏回來,情況自然不同。
只要父親的心還在母親這裡,母親就不會吃苦,想來母親也真是可憐,如今所能倚仗的,也就是父親對她的寵愛了。若是哪天父親不再願意寵著她,那母親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侯府裡又多的是見高捧見低踩的狗奴才,那個時候,母親的日子定然不好過。
想來婚姻中的女人都是可憐的,她們除了丈夫一無所有,可是她們的丈夫,卻是除了妻子還有很多其它事情。
如此想著,謝繁華覺得,該是時候讓母親分點心了。有的時候,一顆心全部撲在男人身上,並非好事。
就如她一般,將心思都花在旁的地方,也就不那麼想著周庭深了。
謝繁華喚來金貴,問道:「參湯可好了?」
金貴答道:「已經好了,奴這就去端來。」
擱下手上的活計,謝繁華端著參湯去了陳氏的屋子,剛進屋去,便見自己母親眼睛紅紅的,而父親並未像往常一樣摟著母親寵著哄著,而是坐在一邊,似是想著自己的事情。母親旁邊,則是趙桂氏在陪著,趙桂氏見著謝繁華,仿若見著救星一般。
小步迎了過去,接過謝繁華親手端著的參湯,笑著道:「姑娘來的正好,可勸勸太太吧,太太委屈,已經哭了好一會兒功夫了。」
謝潮榮起身道:「棗兒陪陪你母親,為父想起來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先去書房瞧瞧。」
陳氏一聽丈夫說要走,眼淚立馬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朔朔往外流。她心裡恨賀氏,所以當得知是賀氏暗中著人謀害女兒的時候,恨不得咬死她,後來老爺將人送走了,她方才不提。
可如今人又回來了,算是怎麼回事?她心裡覺得委屈,一把將女兒摟抱在懷裡,卻不敢大聲哭,只嗚嗚咽咽抽泣著。
謝潮榮本來腿已經邁出去了,聽得妻子小心壓抑著的哭聲,又將腿收了回來,沉沉歎息一聲,勸慰道:「阿皎,你別哭了,放心吧,為夫一定將人打發走。」
謝繁華見父親臉上有疲憊之色,眼睛下也是一片烏青,幾日沒見,爹爹竟然像是老了幾歲似的。又想著,近些日子來,爹爹常常晚歸,甚至有的時候並不回後院,只在前院書房將就著睡,想必是官場上的事情叫他煩憂棘手了。
朝廷上的事情她說不上話,不過,後院的事情,她還是可以做些住的。
因此便道:「爹爹,女兒有句話想問爹爹,若賀姨娘真就回了府來住,爹爹打算怎麼處置她?還有四妹妹跟三弟,爹是否還打算讓賀氏養著他們?」
聽得女兒這話,謝潮榮卻是又坐了下來,說道:「棗兒,你是怎麼打算的?」
謝繁華說:「姑姑原是已經嫁出去的人了,不該插手管咱們府上的事情,不過,既然她自己說跟賀姨娘感情至深,又自作主張將賀姨娘帶了回來,就算那賀氏之前所犯的錯再大,咱們也不能再將她趕走。這說起來都是家醜,原本打發一個姨娘,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可廣寧伯的面子咱們卻是不能不給,這就不一樣了。眼瞧著大哥哥就要成親了,咱們府上也不能為著姨娘的事情吵得人盡皆知,對名聲不好。所以,女兒覺得,那賀氏回來便就回來,只要父親記得她曾經是犯過錯的便行。」又道,「母親心裡委屈,自然是應當的,畢竟那賀氏曾對女兒做了那樣喪心病狂的事情,母親也是疼愛女兒才恨極了賀氏。」
謝潮榮望了眼妻子,見她一張明麗的臉都哭腫了,心裡更是不好受。
謝繁華繼續說:「只是,女兒想著,若是這次依了姑姑性子讓賀氏住在了府上,想必姑姑往後還會得寸進尺。姑姑瞧著便是不敬母親的,那賀氏又素來歹毒狠辣,難免她不會想著倚仗著父親的寵愛東山再起。」
謝潮榮明白女兒話中意思,也當即承諾道:「為父心裡只有你母親一人,縱使那賀氏回府,為父也不會給她任何掀起風浪的機會。如今三房是你在管事,往後也不必多給她臉面,只當她是一個普通姨娘待便好。一應吃穿用度,也不必再如從前那般。」
這樣一說,謝繁華倒是笑了:「那女兒知道怎麼做了。」
謝潮榮剛剛說要去書房,並非是逃避,而是確實有重要的事情,又跟妻子女兒說了幾句話,便轉身走開了。
見丈夫走了,陳氏方才板起臉道:「你做什麼要答應讓那賀氏回府?她當初差點害慘了你,她該死,沒死成也就算了,如今倒是還好端端回來了。」
謝繁華說:「娘,那賀氏向來不是省油的燈,這女兒知道。當初父親只是打發她到莊子上去,女兒瞭解她,她這個人十分好強,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便是遲早會再使勁折騰的。就算如今沒有姑姑,往後她也會尋個其它由頭回來的。她心裡肯定也是在賭著的,賭著父親跟她的那點情分,如今見著父親應了她回府的事情,她必然認為父親心裡面還是在乎她的,往後還會鬧騰。」
陳氏心裡酸酸的:
「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父親心裡多少是念著情的,有的時候我就在想,或許我才是多餘的那個。當初你父親要是不去揚州散心,便也就遇不到我,或許如今的靖邊侯夫人,就是賀氏了。想來她心裡也是這般想的吧,所以才諸多不甘心,覺得是我搶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
「緣分這樣的事情,誰也說不好,就算當初沒有娘的出現,或許也還有旁人呢。」謝繁華勸慰著母親道,「娘,您這一生已經過了半輩子了,也不能總將一顆心都掛在旁人身上,你要是找些事情做做,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陳氏蔫蔫耷拉著腦袋:「除了誦經念佛,為你們祈福,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些什麼了。」
謝繁華拉住自己母親的手說:「娘也該是時候管著家了,如今這三房的各種進項都掌握在女兒手裡,可女兒將來總歸要出去的。母親該學著自己保護自己才行,女兒就算有心護你一輩子,可有的時候難免不心有餘力不足。」
想著賀氏從前那囂張狠戾的模樣,陳氏恨得牙咬得咯咯響,便道:「那打明兒開始,棗兒便叫那些婆子來給我回話。」說著又歎息起來,「也不知道朝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爹爹近日來似乎都忙得很,有的時候都不回後院歇著,我派人去前院打聽了,你父親常常就和衣在外書房睡著了。」
謝繁華見母親重要有些想得開了,便又說:「娘想得開便好,也不必等到明日了,女兒這就去拿了賬本來給娘瞧瞧。」
第二日一早,謝繁華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老太太問起了賀氏的事情。
謝繁華笑著道:「怎麼說賀姨娘也是爹爹的人,雖然她當初存了心思陷害棗兒,可好在棗兒有貴人相助,無多大事情。如今她也遭了罪,姑姑跟廣寧伯府的人都想著要賀姨娘回來,棗兒也不想爹爹為難。」
老太太拍了拍謝繁華的手,笑著說:「難為你有顆玲瓏心,倒是沒為難你父親。」
趁著機會,謝繁華又道:「其實我娘也是這樣想的,她也心疼父親,體諒著父親。父親日日為著朝廷的事情操勞,我娘也是瞧在眼裡的,娘也改變了很多。祖母,棗兒說句實話,我娘也是很想討您歡心的,只是她似乎有些怕了那賀氏,總覺得膽子小了些。」
謝老太太說:「是她自己立不起來,賀氏不過一個姨娘,她有什麼好怕的?我也不指望她能夠如你大伯母那般,她但凡是能夠主點事的,我也不會待她那般。如今咱們謝家,老侯爺老了,你兩位伯伯又去的早,你大哥哥在朝廷尚未站得住腳跟,老二又是個不愛唸書的,所有的擔子都在你父親肩上,偏你娘還是個拎不清的,怕是得給三郎扯後腿。」
縱使老太太這番話說得難聽,可謝繁華不得不承認,自己娘確實是軟弱了些。只是人這性子,天生如此,要是一時想改了怕是不容易。就如自己上輩子一般,性子多少也是如母親這般的,後來重活一回,看透了許多事情,才變了許多。
隔了一日,謝繁華以主子的身份,去瞧過那賀氏一回。
那賀氏雖然瘦了些,可瞧著還算精神,還算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說話夾槍帶棒,想來,還算覺得自己有希望的。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三房的人,早被謝繁華給換了,原本那些賀氏的心腹奴才,不是被謝繁華尋了由頭打發出去了,就是趕到其它地方幹粗活去了。如今的三房,除了賀氏貼身伺候的丫頭外,旁的都是謝繁華的安排的人。
也按著父親說的話,減了賀氏一應用度,賀氏當面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待謝繁華走後,她才將氣得摔了東西。
謝瑾是想進來跟賀氏談心的,才將走到門口,便聽見屋子裡面有碎瓷片落地的聲音,她由丫鬟扶著走進去,笑著說:「你氣什麼?如今人都回來了,還怕三哥哥的心不回來?這男人的心最是軟的,你往日裡那股子聰明勁兒去哪裡了。」
賀氏煩躁道:「今時不同往日,你三哥對陳氏的感情,可比你想像得深厚多了,我做了那麼多,做多錯多,最後竟然還被趕去了莊子上。」她嘴角掛著一絲苦笑,眼神也有些迷離,歎息道,「我打小就喜歡他,偏生他一顆心從來不在我身上,以前有你表姐如今有陳氏,從來就沒有我的立身之處。」
謝瑾道:「如今的你可不像你了,往日你可神氣了,才不活說這樣的話。」想了想,又道,「倒也是,三哥不再是從前的三哥了,如今連我見著都懼怕他幾分呢,何況是你。不過,我也給你提個醒,那三丫頭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主,老太太跟三哥可都是被她騙得團團轉。倒也是,這丫頭片子模樣生得好,人也機靈,倒是將你生的也比下去了。」
賀氏抬眸望了謝瑾一眼,不屑道:「不過一個丫頭片子而已,我有什麼懼怕的。再說了,沒幾年她就得嫁人了,謝家的事情,還由不得她管。」又說,「想必你也聽我哥哥說了,前些日子,她可是被太后娘娘下旨召進宮裡去的,這沒多少日子便要皇子選妃了,依著她的容貌,少不得要壓下你的女兒。」
這也正是謝瑾害怕的地方,她手指深深掐進肉裡,咬著牙道:「她是什麼出身,怎能跟媚兒比!」
賀氏說:「她是靖邊侯嫡出的女兒,是侯府掌上明珠,身上流著的是謝家的血。」見謝瑾很明顯的目光不同了,賀氏輕輕咳了一聲,眸光一動,便笑著又說,「你也無需擔心,她這般姿容的人,向來是惹眼的,就看是惹皇子的眼,還是地痞無賴的眼了。」
謝瑾眸光閃了一下,忽而笑了起來,起身告辭。
一連著幾日,紅枝回來都跟謝繁華匯報,說是那曾經花了五百里銀子買了謝繁華繡品的公子一連著來了數日。可每次來,也只是坐了會兒,就走了,倒是沒說什麼。謝繁華倒是奇了,便與紅枝道,若是那公子再來的時候,回來知會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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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三番五次前來,想必是真心實意的,謝繁華覺得,也該是跟他見一面的時候了。
這日下午,紅枝匆匆跑了回來,說是那公子又來了,只說了一句話,問還有沒有如上次那般檔次的繡品了。
謝繁華一邊聽著紅枝的話,一邊已經戴好了帷帽,進了「花好月圓」,紅枝便說:「姑娘,那公子就在偏廳歇著呢,您是否要去見一見?奴婢跟綠葉瞧著都覺得那公子是真心想與咱們花好月圓合作的,又是儀表堂堂,不像壞人。」
「我知道了。」謝繁華摘了帷帽,只是面上還蒙著紗巾,輕步朝偏廳走去。
她才將走到門口,便見臨窗站著一個男子,男子淡紫華服著身,玉簪子束髮,雙手背負著,她的一心一下子就砰砰跳起來,不自覺便喚了聲:「周哥哥……」
她對這個背影再熟悉不過了,曾經多少次,她都是這樣偷偷打量周庭深的,只是,他從來就不知道罷了。
那男子聞言緩緩回過身來,謝繁華一顆心也跟著提了起來,可待她看清男子面容的時候,又失望至極。
不是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