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日,謝繁華依舊忙得腳不沾地。自打那賀氏被趕去莊子上後,謝繁華就沒一日睡過安穩覺的,常常睡到半夜會突然驚醒,只因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沒有交代。雖說是跟自己二姐姐一起打理三房這邊的庶務,但是姐妹兩人的用心程度是不同的,因此,受累程度也就不一樣。
很簡單,三房這邊打不打理得好,直接關係到了陳氏的地位,所以,謝繁華為了自己母親,拼了小命也會好好幹下去的,她才不要讓大房二房的人看笑話。而謝錦華本來性子就偏冷,似乎總是淡淡的,並非十分熱衷於打理這些事情。
謝繁華雖然不太明白二姐姐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自從上次二姐姐跟她說了萬恩侯府庶出公子的事情後,她便覺得此事怕是不簡單。堂堂燕平侯府嫡出的孫女,又是這等品貌才學,怎麼會跟萬恩侯府庶出的公子有婚約呢?
況且,那位公子逝去之後,二姐姐有三年時間未有談婚說嫁,怕是其中另有蹊蹺。
而這其中的緣由,怕是不能夠為人所知的。
謝繁華打理好一切後,讓丫鬟去燒了熱水,泡了花瓣浴後,她便匆匆往老太太那裡去。她是想著,希望老太太能夠看在她近些日子如此盡心盡力的份上,可以讓她在這除夕夜回一趟外祖家。
才將出了汀蘭院,老太太身邊打發的人來了,來人是老太太身邊伺候著的二等丫鬟,叫香茗的。
見著香茗,謝繁華笑著道:「我去得晚了,老太太那邊催了?倒是叫香茗姐姐多跑了一趟。」
香茗是個十五六歲的溫柔女子,模樣端莊,朝著謝繁華溫柔一笑道:「哪裡就白跑一趟了?奴是有好消息來告訴三小姐的,親家老太太來給咱們老太太請安了,雖說兩位老太太如今關係處得還不算多麼融洽,但是咱們老太太在親家老太太面前誇了三小姐您幾嘴,親家老太太可樂呵了。如今兩位老太太一起相談甚歡,親家老太太說,往年過年的時候都是三小姐您陪伴在她老人家身邊的,又說自己這把年紀了,指不定還能過幾個年,所以想討了三小姐您一起回去跟她吃年夜飯。」
「我外婆可真是這樣說的?」謝繁華聽不得外婆說那些喪氣話,什麼叫指不定還能過幾個年?外婆一定能長命百歲。
香茗點頭道:「奴可一句假話不敢說,親家老太太真是這般說的。」
謝繁華一邊快步而去,一邊問香茗道:「那我娘呢?外婆可提了叫娘也一起回去的事兒?」
香茗回道:「三太太就伺候在老太太跟前,可倒也是怪了,親家老太太半句沒提三太太。倒是三太太自己,眼圈兒都紅了,若不是顧著眾人都在,怕是得哭了。」
謝繁華想,外婆只讓自己回去,卻沒有提娘,怕是娘傷心了吧。看來這次外婆是真的傷心了,雖然她不可能真的一輩子不再理睬娘,但至少會冷著娘一陣子。而自己娘又是那般多愁善感之人,見外婆這般待她,少不得要傷心落淚。
老太太的上房,媳婦婆子丫鬟坐了一屋子,謝繁華來的時候,幾位姐妹都在了,兩位伯母也在。謝五姑娘謝靜華見著三姐姐,伸著手要抱,二太太馬氏輕輕捏著女兒的小肉臉,笑著說:「如今你三姐姐可忙了,哪裡有空抱你啊,你可乖乖的,別給你三姐姐添亂才是。」
馬氏這樣一說,那邊姚氏趕緊搭腔道:「二弟妹說的正是,要說起來,咱們家三姑娘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將三房那些婆子們治得是服服帖帖,沒一個敢回嘴的。這等容貌品性的姑娘,將來不知道是誰家有這等福氣呢。」
謝老太太笑著朝孫女招手,謝繁華便也不客氣,幾步便坐到老太太跟前去。
陳老太太見外孫女竟然整個瘦了一圈,如今那圓潤的小臉都瘦出尖下巴來了,可心疼死了,心裡也暗罵這謝家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都說閨女得嬌養著,瞧瞧她可人疼的外孫女,竟然瘦成了這般,還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越想越生氣,心裡又怪起了女兒,若不是她執拗,棗兒怎會吃這麼多苦?
陳老太太道:「親家母,既然棗兒來了,我老太婆便帶著她回去,明兒再送她回來。」又對謝繁華道,「你阿嫵姐姐聽說你要跟她一起過年,可開心了,一早就催著我來接人了。」
謝繁華望著外祖母,感動得都快哭了,她知道外祖母是刻意拿趙阿嫵當幌子的,也是真心為了她好。若是叫謝家人知道陳家如今有外男在,怕就不會輕易放她走了。
其實謝老太太雖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並不是不講理的老太婆,在利益問題上,她會堅持自己的想法與原則,但是並非不通情達理。她瞧不起陳氏,一方面是嫌棄她的出身,另外一方面還是因為她沒有能力的緣故。
一個既沒有出身又沒有手腕的女人,只憑著一副好相貌便就擄走了自己兒子的心、叫兒子三番四次違逆自己跟自己對著幹,放眼天下,怕是沒一個婆婆會喜歡這樣的兒媳婦的。
但是謝繁華則不同,她是家裡的姑娘,性子各方面又比她娘強了百倍,自然入得了老太太的眼。
因此,老太太倒也不為難,只點頭道:「好好孝敬你外祖母,完了明兒早些回家來。」
跟著外祖母剛一回家,趙阿嫵便跳著過來一把將謝繁華摟抱住,然後在她耳邊呵著熱氣道:「好你個謝繁華,這麼些日子了,竟然都不來瞧我!哼,還說什麼一輩子的好姐妹呢,我想去找你我娘攔著不讓去,說是如今咱們身份有別,要我別去打攪了你,我就想著,你必定是會來找我的吧,可是我巴巴等了那麼久,都沒有等到你。今兒早上外婆說會接了你家來,我可高興了。」
傾訴完便伸手要去捏謝繁華的小圓臉兒,卻發現打小一起玩到大的
好姐妹似乎瘦了不少,趙阿嫵驚呆了,叫道:「棗兒,可是你們家人虐待你的?你怎麼瘦了呢?瞧你現在的樣子,還是我那肉嘟嘟的好妹妹麼?真心疼你。」
謝繁華可被冤枉死了,哪裡是她不想過來找趙阿嫵?完全是她抽不出時間好不好!要是有時間可以玩兒,誰願意拚死拚活地忙那些遭心的事兒。
「阿嫵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了。」謝繁華哭喪著一張臉,將近來府上發生的事情一股腦兒都倒了出去,又說那賀氏黑心,不知道做了多少假賬,又說她是如何費盡心機制服住那些下人們的。
總之,謝繁華在趙阿嫵跟前是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從來不必忌口。
七八年的好姐妹了,幾乎是天天黏在一起,一起上樹掏鳥蛋,一起下河摸魚,這樣的感情是旁人比不來的。
趙阿嫵一邊嗑瓜子一邊聽著謝繁華說著這些侯府的事情,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臉地嚮往:「棗兒,你以前也是跟著舅舅一起學著管理過鋪子的,也沒見你累成這樣啊。怎麼如今只才管著一房,就這麼累了?想必是你們家太大的緣故吧?」
她打小生長在鄉間,接觸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周庭深了,還從來沒有結交過京城貴女呢。她打小過的便是粗糙的日子,雖然不缺吃穿,但是鄉下人眼界擱在那兒呢,哪裡能跟官家千金比?
因此,心裡難免不嚮往羨慕起來,也期盼著,希望能憑著跟侯府千金結拜姐妹的這層關係,而結識更多貴女。
想想又不由心酸起來,以前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胡鬧的時候,她可從來不知道伴在身邊的人會是那樣的身份。如今別人搖身一變成了枝頭的鳳凰,而自己卻還是只烏鴉,難免要失魂落魄一陣子的。
不免感歎,這命好的人真的是什麼都好,不但有著國色天香之姿容,還有那麼個疼愛她的舅舅跟外婆,還能有個顯貴的身份襯著她的清貴。而自己,除了攢了些嫁妝銀子,旁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她跟母親連落腳的地方都買不起,只能寄人籬下。
趙阿嫵歎息一聲,雙手撐起下巴來:「棗兒,你可真是好命,哪裡像我啊。我過的日子跟你比起來,可真是夠失敗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趙阿嫵羨慕她,她自己還有一肚子糟心事呢。
久不相見,謝繁華也不打算跟趙阿嫵互訴苦水了,只拉著她道:「阿嫵姐姐,我舅舅呢?」
說曹操曹操到,謝繁華才念叨起舅舅,外面袁嗣青便回來了。
不但他回了家來,身邊還跟著一位穿著墨綠色袍子的年輕公子,年輕公子正是周庭深。
趙阿嫵見到周庭深,眼睛一亮,立即跳下炕去,站得直直的,臉上笑容也調到了最好,只笑著道:「剛剛還跟棗兒提起舅舅呢,原來舅舅是去請周哥哥一起來過年了。」趙阿嫵面皮白淨,眉眼清秀,一雙眼睛亮亮的,是典型的南方水鄉女子長相,骨子裡有著一股子柔媚勁兒,她笑起來甜甜的,再加上身子骨也瘦,無端會叫人生出一股子憐香惜玉來。
在揚州的時候,請媒婆來說親的還真不少,不過這趙阿嫵卻是一個都不肯,只說著長這麼大還沒來過京城了,吵著要進京。
縱使這周庭深千年冰山臉,面對著這麼個熱情的女孩子,至少也得給個笑容,便朝她點了點頭。
趙阿嫵拍著手開心道:「我原先還想著呢,以往過年都是有周哥哥跟棗兒妹妹陪著的,可如今你們都成了京中的貴人,怕是我見不得你們了。這下可好了,咱們還是跟往常一下,過年一起吃年夜飯。」
別看謝繁華平日裡是個話嘮子,但一見到周庭深就有些慫,一張白淨的小臉兒早紅了個透,也不敢看眼前之人,只說著要去廚房幫飛花跟飛雪,便就一溜煙跑了。
趙阿嫵卻是沒走,只伸手倒了兩杯熱茶遞過來,關切地笑著道:「外面天氣可冷了,舅舅跟周哥哥想必是凍著了,快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袁嗣青笑著對趙阿嫵說:「阿嫵,我跟周公子有些話要說,你去幫棗兒的忙吧。」
趙阿嫵愣了會兒,忽又笑了起來:「飛花飛雪姐姐做了很多好吃的,還熱了酒呢,舅舅跟周哥哥先聊著,阿嫵去廚房幫忙去,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周庭深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待得趙阿嫵走了,他才於一邊坐了下來,悠悠道:「你是打算定居在京城了?」
袁嗣青坐在另外一邊,點頭道:「如今京中形勢緊張,怕聖上隨時有用得著我的時候,便不打算走了。我一介草民,掀不起什麼風浪,留在哪兒區別都不大。」
周庭深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半餉道:「如今二皇子三皇子都被聖上封為了王爺,怕也是叫宇家跟張家給逼的,也是朝臣給逼的。不過,國不可一日無儲君,那些臣子們擔心得未嘗不對,只是,怕是誰也沒有想到聖上只是立了兩位皇子為王,再無其它舉動。」
如今朝中較為有能力的便是二皇子與三皇子,前者為張貴妃所出,後者為宇淑妃所出,兩位皇子前後也只差著幾天,又是一樣的貌出眾德無失,身後也都有著十分強大的背景,雖然目前表面上還是一派兄友弟恭,但是背地裡兩黨的人都做了些什麼,只有他們自己知曉。
不過,至少表面上能和平相處,不至於搞成內亂。
目前朝中局勢兩人都十分清楚,袁嗣青道:「就等著大皇子了,雖然大皇子犯了錯被聖上給圈禁了起來,但是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聖上心中的恨也該消了。更何況,皇后薨逝這麼多年了,聖上一直未有立後,怕是還是屬意大皇子的。畢竟為著大興江山社稷考慮,
大皇子正統,必不會為外戚干政。」
大皇子生母仁德皇后出身一般,所以大皇子身後並沒有什麼勢力,所以他日若是大皇子登基,自然不會有權傾朝野的外戚干政。不過,在大皇子登得皇位之前,還得幹掉兩個強勁的對手,怕是不那麼容易。
周庭深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便沒多言語,外面女眷陸陸續續走了進來,沒一會兒功夫,便就佈置了滿桌子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