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衫少女見是謝繁華,大叫一聲,然後一把將她抱住,親熱道:「棗兒,我可想死你了,你也真是的,給你寫信都不回我,都在忙些什麼呢?」她嘟著嘴,一副委屈的樣子,都快哭出來了,「如今我可慘了,被家裡叔伯趕了出來,只能來京城投奔你們。」
謝繁華最近也是很多糟心事,不過這些糟心的事情她可不想跟好朋友說,於是只撿著開心的來說。她提了提手上拎著的獵物,笑嘻嘻道:「瞧吧,這些都是我獵的,呆會兒就叫人來拿去給煮了,咱們還可以喝兩杯熱酒呢。」
紫衫少女姓趙,小名喚作阿嫵,是謝繁華在揚州時候的朋友。
趙阿嫵父親跟袁嗣青原是生意上的夥伴,後來各自生意做大了,便就各做各的去了,但多年來一直保持較為密切的聯繫。做生意的人,時常會四處奔波,一年難得回家一次,但是趙阿嫵家也在揚州,她家就靠著謝繁華外祖家,兩人算是發小。
謝繁華知道,趙阿嫵父親早在三年前便就去世了,趙父去世之後,趙家兄弟為了爭奪兄長財產,多次想將趙夫人跟阿嫵趕出去。好在趙夫人還算有些手段,而這趙阿嫵性子也是潑辣得很,她那叔伯根本佔不到便宜,如今怎麼就來京城了?
趙阿嫵像是能夠猜著謝繁華心中所想一般,拍著她肩膀笑道:「你都來京城了,我還留在揚州那小地方幹嘛,剛好這次陳家叔叔回揚州處理生意上的事情,我跟娘一商量,便就捲著鋪蓋跟著陳家叔叔一起來了京城。」
「舅舅回來了嗎?」謝繁華只知道舅舅這些日子出遠門去了,卻不知道,原來他是回了揚州,而且還帶回了趙夫人母女,又問,「那你娘呢?」
趙阿嫵指了指裡屋道:「我娘跟你娘還有外婆在一起,哼,娘指定又說我壞話呢。肯定說我不比你嫻靜不比你聽話懂事,我娘就喜歡你,總愛誇你。」她說得酸溜溜的,手也不老實,使勁捏謝繁華臉蛋。
嬉笑打鬧一番,兩人便勾肩搭背去了裡屋,果然,剛走近門口,便聽得那趙夫人一個勁在誇謝繁華。
趙阿嫵從鼻孔裡哼出聲來,指著她娘對謝繁華說:「你看吧,她又在不停神叨了。」
趙夫人三十出頭的年紀,比陳氏小上幾歲,生得嬌小玲瓏,雖然比不得陳氏貌美如花,但是勝在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般,傳神得很。
聽這趙夫人一直在誇自己女兒,陳氏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只紅了臉說:「你也別誇她,我瞧阿嫵這孩子挺好,長得好,也斯有禮,怪討人喜歡的。」
「就是!還是夫人疼阿嫵,我娘就不知道疼我。」趙阿嫵幾步走了進去,跑到陳老太太身後去給老太太捶肩捏背,笑嘻嘻道,「老太太,我可想您了,阿嫵往後天天伺候您。」
謝繁華向趙夫人打了招呼後,便就歪著身子坐在自己母親身邊,一個勁往自己娘懷裡蹭去。
陳老太太摟過趙阿嫵道:「在揚州的時候你跟棗兒就情如姐妹,如今既然來了京城,便就住在一起吧。房間我都命人給收拾好了,你們先將就一晚上,再看看缺些什麼,明日我叫飛花飛雪買去。」
「不缺不缺,什麼都不缺。」趙夫人笑得燦爛,搓著手,有些抱歉地道,「老太太您能收留我們,就是我跟阿嫵的福氣了,哪裡還能挑三揀四的。再說了,這幾年來,我們母女過得也太清靜了些,如今能伴在老太太左右,是幾百年修來的福氣呢。」
趙阿嫵很開心,走過來握住謝繁華的手說:「這可太好了,往後我又可以跟棗兒睡一個被窩了。」
「阿嫵,不許胡說!」趙夫人嚴肅了幾分,訓斥女兒道,「謝姑娘可是侯府裡頭的千金大小姐,不許你這般不懂規矩,沒個分寸,來京城之前娘是怎麼跟你說的?」
趙阿嫵朝著謝繁華吐了吐舌頭:「我娘就是這樣,其實我知道,雖然咱們身份有雲泥之別,但是你跟一般的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不一樣,你才不會嫌棄我。」
阿嫵是自己打小玩到大的好姐妹,謝繁華自然不會嫌棄,但是好姐妹被趙夫人這般一說,氣氛一時尷尬起來,她笑著道:「阿嫵說的對,我跟阿嫵感情不一般,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
趙夫人臉有些紅了起來,只點頭道:「謝姑娘同我們家阿嫵感情好,這是阿嫵的福氣,往後這京城裡有謝姑娘幫忙照應著,想來我們家阿嫵也不會受欺負了。」
趙阿嫵才不喜歡聽這些呢,她豎起拳頭來,狠狠道:「誰敢欺負我!」
幾位女眷在一起吃了飯,飯後謝繁華繼續跟母親膩歪在一起,說了好多在揚州時候好玩的事情。
母女倆正說鬧著,外面趙桂氏敲門進來道:「太太,老爺又來了,您瞧……」
陳氏聽說丈夫來了,她便垂下了眸子,剛剛還表情豐富的臉一下子黯淡下來,掙扎一番還是起身想要離開,誰知外面謝潮榮大步走了進來,一把將門給反手鎖上。只聽門匡噹一聲巨響,丫鬟婆子們都給擋在了外面,屋內只剩下一家三口。
謝潮榮穿著件墨綠色繡銀線長袍,玉簪子束髮,他站在門口,腰桿挺得筆直,臉色很不好地盯著這母女倆看,半餉才開口道:「阿皎……」卻是喚了一聲,又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了,他怕幾句不合,又會惹妻子生氣。
陳氏卻是一直低著頭,不肯去看丈夫的臉,手上帕子都快要被她絞碎了。
謝潮榮沉沉歎了口氣,轉頭對女兒道:「棗兒,爹有話跟你娘說,你先出去吧。」
謝繁華站起身子來,有些猶豫,她怕自己一走,爹娘就又會吵起來。爹跟娘只要一吵架,娘就會傷心就會哭,她不願意見
娘哭。
陳氏卻主動握住女兒的手道:「聽你爹的話,先出去吧,該說的總得說清楚的。」
謝繁華朝自己娘親點了點頭,又對謝潮榮道:「爹,您別惹我娘哭,她已經夠委屈可憐的了。」
謝潮榮看著女兒那小臉上嚴肅的表情,只覺得心疼得很,原來在棗兒心裡,他這個爹就是只會惹她娘哭的。
謝潮榮心內沉沉歎息一聲,見女兒臉上儘是乞求的表情,他嘴角扯出一絲笑意來,順手就拍了拍女兒小腦袋瓜子道:「說什麼傻話呢?爹是來好好跟你娘說話的,只是爹娘的私房話不能叫你一個丫頭片子聽到而已。你放心,爹已經錯了一次,絕對不會再錯第二次。」
待得謝繁華出去後,屋內便就只有謝潮榮夫妻二人,謝潮榮舉步朝妻子走過去,可是他走近一步,陳氏卻退後一步。很明顯,妻子還在排斥他的。妻子為什麼會排斥他?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肯定是妻子對自己失望透頂了。
棗兒是妻子的底線,都怪他心太軟,一再容忍賀氏那賤人,甚至差點害了自己女兒。
想到賀氏做的那些齷齪事情,謝潮榮便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呵,他念著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情分一再原諒容忍她,她倒是好,仗著娘家權勢,無所不為。
謝潮榮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又漸漸鬆開,忽然張開雙臂,將妻子緊緊攬進懷裡來。緊緊抱住她,任由妻子怎麼掙扎,他都不肯鬆手。不會鬆手的,永遠不會鬆手,這一輩子,他永遠不會放開她,不會放她走。
「阿皎,你且聽我說。」他唇瓣輕輕觸碰著她柔嫩的耳垂,雙目微微闔著,許是這些日子來太累了,他聲音也有些沙啞起來,「如今沒有旁人在,咱們將這十多年來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好好說說,我們坦陳相待,都說白了,到時候你若是還恨我,我不逼你。」
自從嫁給他謝潮榮之後,這麼些年來,陳氏的心裡便再沒裝過其它。就算是前不久,她知道自己對不起阿青,可那麼些年過去了,她的心也早不在他身上了,就算知道當年真相,她也只是覺得對不起阿青,覺得恨透了謝潮榮,但是就算跟謝潮榮和離了,她下半輩子也只會一個人過,不會再嫁任何人。
阿青是個好人,可是十五年前兩人的緣分都已經盡了,如今也是不必再提。
她只希望阿青能夠早日娶個賢良的媳婦,希望他早日幸福,別再只活在過去裡。
想著這些,陳氏也安靜下來,點頭道:「好,我們好好說話。」
見妻子願意跟自己好好說話了,謝潮榮喜得笑了起來,拉著妻子在一邊坐下,望著她眼睛說:「十七年前,阿珊給我生下一雙兒女後,身子越發糟糕起來,後來沒多久,就去了。那個時候我還不到二十歲,先是喜當爹,接著便是痛失妻……當時我抱著兩個孩子,站在阿珊的靈位前,就呆了……」
說到這裡,他眼裡有淚澤,心也絞著痛。
陳氏還從沒見過丈夫這般脆弱的一面,呆了呆,抬起手便輕輕摸向丈夫的臉。她覺得丈夫現在這個樣子就像一隻被人欺負了的小狗一樣,委屈的、孤獨的、脆弱的,跟他平日裡見到的那個無所不能、精神煥發的謝三郎一點不同。
女人卻不缺的就是憐憫之心,而此時,陳氏心內母性之愛氾濫起來,心就軟了許多。
謝潮榮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凝眸望著她,繼續說:「在家替阿珊守了一年,一年後我一個人去了揚州,便見到了你。見到了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歡上了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喜歡靜靜看著你,喜歡看你溫柔的笑。後來一番打聽,知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我著實傷心憤懣了好一陣子。我原本不欲做那樣齷齪骯髒的事情的,可是當我再次見你、將你從賊人手中救出來的時候,我再也放不了手了。阿皎,你溫柔貌美,又端莊有禮,我想娶你,我想將你帶回家。」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望著妻子並不輸當年的容顏,他湊唇過去在妻子唇上親了下,方才又說,「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承諾你當初沒能給你的承諾。」
他黑眸緊鎖在她臉上,一往情深的樣子,期待著她的回答。
陳氏不敢看丈夫的眼睛,只低著頭說:「三郎,我有自知之明,我管不住你的後宅。我也不想管,我只想棗兒好好的,那種成日裡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頓了頓,又道,「我也算瞭解你的,你若是怕我跟你和離後再嫁他人會損你名聲的話,那你放心好了,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一心只撲在棗兒身上,只一個人過。」
謝潮榮聽說妻子根本沒想過要嫁給袁嗣青,他簡直激動死了,像是個初嘗情意的毛頭小子一樣,抱著妻子將她在空中轉了幾圈才停下來。
「有你這句話,我什麼都不在乎了。」謝潮榮放下妻子,笑著道,「那賀氏我是不會留著的,你放心。至於娘那裡,如果她往後再給你使絆子的話,我就只能帶著你跟棗兒搬出去住,左右我現在是靖邊侯,另立門戶也不是不行。」
「三郎你在說什麼?」陳氏不解,「什麼叫你不能再留著賀氏了?你若是為了我而得罪廣寧伯,我自是不能答應。」
「你在關心我?」謝潮榮此時心情不能用一般好來形容,他手一伸,便緊緊摟住妻子腰肢,額頭碰著她額頭道,「往後再不會有人膈應你。」在妻子唇上親了一下,謝潮榮轉頭衝著門的方向喚道,「別再站在門外偷聽了,進來吧。」
謝繁華正夠著耳朵聽屋內的動靜,原聽得入神,忽而聽到爹叫自己進去,她臉一下紅了,只低著頭推門進去,也不說話,呆呆站在一邊,低著頭。
謝潮榮道:「棗兒,你過來。」他朝女兒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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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能是上輩子過得太慘的緣故,這輩子的謝繁華,不但對賀氏,連帶著對自己爹爹也警惕得很。
因為上輩子,她看夠了母親哭,也恨透了那賀氏。本來重活一世,她本能是希望可以幫助父母維護關係的,可是自從那天父親跟她說了要休妻另娶的話後,她便就再不相信父親可以給母親幸福了。
而且,她也覺得再去爭取根本一點意思沒有。
所以,她希望父母分開,她覺得只有父母分開了,娘才會幸福。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娘的真正想法,她只是將自己認為對的想法強行加注在娘的身上,憑著重活一世而洞悉一切的資本,她意圖篡改著命運。
她希望娘過得幸福沒有錯,可她不知道娘怎樣才能幸福……若真是和離了,娘就一定會開心快樂嗎?
謝繁華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後,她開始徘徊起來,又漸漸地開始否定自己。
如果娘始終逃脫不了一直陪在爹身邊的命運,那麼,自己這輩子是不是也要嫁給夏盛廷?不,她不要。
謝潮榮見女兒臉色慘白,嚇了一跳,趕緊拉女兒到身邊來,低頭看著她問:「棗兒,你怎麼了?怎生臉色這般差。」
謝繁華搖搖頭,身子卻是微微顫抖著的,只打馬虎眼道:「剛剛在外面站得久了,可能是凍著了,沒事的。」
謝潮榮碰了碰女兒額頭,見女兒並沒有發燒,才將放下心來,他看著女兒道:「棗兒,你跟爹回家去,爹為你主持公道。」
他黑眸瞇了瞇,眸中陰狠之光一閃而過,裡面藏著殺意。
謝繁華驚訝地看著自己父親:「爹,出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