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發燒的原因,易唐在吃了退燒藥之後無法自控地沉睡了過去,他卻不知道被他禁錮在懷中的人再也沒有合過眼。
微亮的房間,她安靜地貼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腦中思緒萬千。
都說生病的人連心靈都是脆弱的。
這些年的單身生涯裡周顏很少生病,偶爾的幾次發燒都不嚴重,在家吃顆退燒藥再出一身汗就沒有大礙,只在孩子週歲前倒是有過一次重感冒,那時候請了保姆帶著孩子,她獨自躺在醫院裡吊針,看著身旁那些陪護照顧的人就有種說不出的孤寂與無助感。
所以此刻見到易唐偶爾散發出的虛弱,便止不住地心酸,那個時候她也是希望有他相伴的。
雨停風起,天色已漸漸發亮,似是一個好天氣。
周顏感覺著來自易唐身上的異常熱度,這股灼燙彷彿鑽透她的肌膚融入了她的骨血,在流淌過心房時把她冷了這些年的心一併焐熱,化為一股柔情。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在闖進她心裡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院子裡的公雞又一次打鳴,嗓音高昂,抑揚頓挫,沒有叫醒睡得深沉的易唐,倒是最裡側的周睿睜開了眼睛。
「小睿,醒了就起來,你爸爸發燒了咱們得早點離開。」周顏鬆開腰上的手臂,翻身下了炕,眉間的憂愁凝聚不散。
自易唐吃了退燒藥之後只冒了一陣子的汗,溫度稍稍下來過卻又燒了回去,她多少有些擔心。
周睿爬到易唐身邊仔細看了看,除了嘴唇乾了點他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是昨天淋雨的原因嗎?可我已經給他喝了感冒藥的。」他伸出手掌蓋在易唐的額頭,又將嘴唇湊近碰上去比對體溫,似乎真的有些熱。
易唐就是這個時候醒的。
因為懷裡空落落的,又有一個氣息靠近,溫溫的小手掌摸在他的額頭,剛清醒過來他便感覺到軟軟的唇瓣貼了上來。
他勾了勾唇角,一把抱住湊進的小身子,「早上好啊,寶貝兒子。」
易唐的嗓音有些粗啞,覺得喉嚨乾澀腫痛,太陽血也昏昏地燉痛,不過倒是真沒想到兒子會趁他睡覺時做出這麼親密的舉止,這幸福感足以掩蓋所有不適。
「小睿,別靠你爸太近,你體質不好容易傳染,出去洗臉刷牙。」vgiu。
周顏隨意理了理頭髮,視線扭頭掃過悻悻鬆手的易唐,解釋道,「他從小就會折騰,每次感冒都要十天半個月才會好全。你半夜裡吃的藥沒用,現在燒還沒退,先防著點。」
她又沒有嫌棄的他的意思,怎麼對她露出這麼一副可憐幽怨模樣?
「我媽一定一晚沒睡,每次我生病我媽都擔心得睡不著,我剛才醒的時候她就睜著眼睛看你呢,兩個眼睛跟兔子一樣紅。」周睿從易唐懷裡爬起,穿著拖鞋跟在周顏屁股後頭去院子裡洗臉刷牙了。
易唐伸了個懶腰,發現自己竟是渾身酸痛沒有一絲力氣。
他望了一眼窗外,悵然地歎息了一聲,總覺得此刻的自己有種被遺棄的孤獨感,老婆兒子相繼離開,丟下他一個病人生活自理。
不過,仔細推敲兒子留下的這句話,他的眉間似乎又多了一抹笑意。
半夜裡吃藥的事他沒有多少印象,不過周顏說的自然不會假。她該不會是從餵他吃藥後就一直觀察到現在?開顏為讓。
吱嘎一聲,門被人輕輕撞開,周顏端著臉盆走了進來。
「坐起來,你昨晚出了一身汗,現在連衣服都是濕的,我給你擦擦再換件乾淨的。」瞥了一眼躺著發呆的男人,她的語氣更為輕柔了。
「顏寶,你別緊張,我沒事兒。」
易唐露出一個安撫姓的笑容,剛才的失落感一掃而空,連精神都振奮了一些。他坐起身脫了衣服,就這麼光著膀子等她靠近,笑嘻嘻地說道:「是有點發冷,但我又不是孩子,發燒只是小事。」
看那熱氣騰騰的臉盆,他的心裡怎能不是美滋滋的?她這是特意去大嬸家的灶裡取來的熱水,為的是給他擦身,而不是只在意兒子對他漠不關心。
「少說話,沒準嗓子發炎了。」
周顏皺眉瞪了一眼逞強的易唐,擰了毛巾就熟練地在他身上擦拭,頸部、腋窩、前胸和後背逐一仔細擦拭,動作流利快速,一看就知道做慣了此事。
這是她第一次伺候他,也是第一次主動接觸他的身體,沒多餘心情去羞澀,只是心裡略微有些內疚與動容。若是被那個高高在上的婆婆知道自家寶貝兒子在這種地方睡冷炕搭牛棚還淋出病來,不知會怎麼恨她這個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為了她和周睿,他哪裡需要吃這些苦?
「你拿酒來做什麼?這家大叔喝幾口都得大嬸批准,估摸著是什麼名貴的好酒,你怎麼整瓶拎過來了?」易唐覺得這樣坐著有點頭暈,身體被擦過之後更是一陣一陣地發冷,連汗毛都已經豎起,但又怕周顏發現便找了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把t恤套上躺好。」
周顏遞上一件疊好的短袖t恤,隨手把毛巾一扔就拿著酒瓶子和棉花坐到了炕上,「這兒應該沒有酒精,就問大嬸拿了他們家釀的燒酒,這棉花估計也是拿來做棉襖的,先湊合著用,總比沒有好。」
這話音剛落,蘸了燒酒的濕棉花已經擦在易唐的脖頸處。
這村子到鎮上雖然不遠卻沒有交通工具,她還是先想辦法盡量讓他的溫度降些下來,畢竟還得有些體力走一段路。
「他們家當寶貝的東西你拿來給我擦身,讓大嬸知道還不心疼死?我真的沒事,咱去鎮上的醫院先開點藥吃,到了a市再去醫院好好看看,沒準在路上就好了。」易唐咧著嘴握住周顏的手腕,吸了吸不太通暢的鼻子,「你不喜歡酒味,待會兒熏得你難受。」
他可不想因為擦了酒被她避得遠遠的,寧可燒一點,反正燒不壞腦子。
「別鬧了,大叔血壓有點高才不允許他喝多的,大嬸哪有你說的小氣?你想泡在她家的酒罈子裡她都捨得,誰讓你冒著暴雨給她家搭牛棚?」不過是個牛棚,何必這麼費心搶著搭?那兩頭牛被淋個半天根本不會有事,反倒是他這個脆弱的因為逞強倒下了。
周顏用燒酒把易唐上半身擦了個遍,又讓他自己把大腿根部也擦一擦,自己則動作快速地收拾東西,又去廚房端了碗白粥讓易唐喝下,這才隨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啃了個饅頭就跟大嬸家告辭了。
許是因為心裡愧疚又收了周顏的錢,那大嬸讓她兒子去村裡借了輛電瓶三輪車,送周顏一家三口去鎮上的衛生院看病。
雖然易唐很不屑搭乘那輛「車」,但他四肢發軟沒有力氣,又不敢忤逆周顏,三人一塊兒連同行李箱擠在一個斗裡出發了。
這一路他都盡量把臉埋在周顏的肩窩裡,就怕被誰撞見丟了臉面。
這種交通工具他還是第一次坐,因為擔心大嬸兒子的車技一路又冒了一身冷汗。
到了衛生院,周睿守著行李箱陪易唐坐在簡陋老舊的長木椅等候,周顏去排隊掛號詢問情況,最終在一個老西醫檢查之後只開了退燒針,因為其他口服藥她隨身帶著。
說起這個退燒針,讓周顏此後的多年每每拿來取樂。
小鎮沒有大醫院,只一家公立衛生院,輸液大廳冷冷清清,只兩三個人坐在竹製躺椅上吊著針,還有一台小彩電擺在廳內供大家解悶,播的正是《還珠格格》。
周顏把從藥房取來的針劑交給護士之後便叫來易唐。
「你在這兒打針,我問醫生要杯熱水給你泡包感冒沖劑,先吃兩顆消炎藥咱就買車票回去,到家再去醫院好好檢查。」
不是她不看重他的身體,實在是這醫院讓她不夠放心。
因為發燒到三十九度八,她提議讓易唐驗個血,那醫生就吹鬍子瞪眼地說了她一通,讓她選擇要麼給開吊針,要麼開退燒針和吃藥,說反正就是淋雨感冒不會有別的事。
「顏寶,那針……不會是我的?」
易唐一把拽住要走的周顏,面部抽搐地盯著不遠處一個老護士手中尖銳細長的針筒,他有記憶以來,貌似還沒打過這種針?
「因為你吃退燒藥不管用,燒得不低,持續時間太長對身體不好,所以就先開了退燒針,不會有問題的,咱們那兒的大醫院也有打的。」周顏以為他是擔心這針有問題,便開口解釋。其實,她哪裡知道某人是害怕那個針頭。
那老護士大概四五十歲,對著單子喊了一聲易唐的名字,周顏立即拖著人過去在一張高木椅上坐好。
「誒?你怎麼不脫褲子就上去了?把這邊屁股對著我,褲子拉下去。」老護士一掌拍在易唐的右上,嗓門很大,這麼一句話出來,廳裡所有病人和兩個護士都看了過來。
易唐只覺得腦袋忽地一陣刺痛,像是燒得更厲害了,原本只頭疼頭暈腳下無力,現在恐怕連站都有些困難了。
「顏寶,我已經不燒了……我不想打針,這兒連個……遮的地方都沒有。」
他皺著臉哀怨地說道,大掌死死拽住周顏不放,這個輸液廳就只幾張長桌供護士扎針配藥,根本沒肌肉注射室,光一張椅子讓他怎麼脫褲子?
周顏還沒來得及接話,那老護士又搶先笑出了聲。
「大男人害什麼羞?這屁股誰沒有啊,又沒要你全脫下來,趕緊的,早點打完我們都省事。」這話一說,連周顏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往前挪了一步擋住了對面病人的方向,拍了拍易唐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命令的眼神,壓低嗓音說道,「你再拖著不打一會兒小睿過來了,放心,沒人看,我給你遮著了。」她敢肯定,這男人這會兒的臉紅絕對是因為羞澀。
「你幫我脫?」
易唐長臂一撈把周顏緊緊抱住,稍稍轉過臀部俊臉往她腹部一塞裝起鴕鳥,誰說沒人看?病人是看不到了,可旁邊還有兩個大媽護士在偷笑呢?
他容易嗎?打個針還得露屁股,好不容易露一次看得還都是有年紀的大媽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