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看過電視,直到周睿回房洗澡睡覺,易唐才覺得煎熬到了頭。
雖然周顏大多時間都活躍在他的眼皮底下,炒菜做飯、洗衣晾衣,連她在書房檢查周睿這周的學習情況,他都找了借口在書房翻著幾個文件偷偷打量她。
這種期待中帶著竊喜又摻了一絲惶恐的幸福滋味距離他已經太過遙遠,像是初識那天,在她那個簡單得毫無亮點的自我介紹之後,他就控制不住窺視她的念頭,甚至懷著異樣緊張的心情走向她。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向一個女孩表白,不是含蓄的「喜歡你」或是「對你好有感」,而是上前像她一樣做了自我介紹,請她記住他的名字……
「有事嗎?那不是給你買的。」
周顏從兒子房裡沖澡回房,見到易唐正站在她房裡拿著擺放在擱板上的木雕發呆,因為屋裡的光線太暗,只有昏黃的壁燈,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隱約看到他上揚的唇角。
再喜歡也沒用,這是給方喬宇的禮物,雖然她也想不清楚自己錯在哪裡,何況交往過程的確出現了許唯一這個小三,但心底有個聲音一直慫恿她要向那小子道歉。
她只能順應心聲。
「顏寶,記得我們認識那天嗎?我剛剛想起那次表白,覺得自己現在的膽量還不如以前。」易唐隨手放下那個木雕,他的思緒跟這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是這房裡太空曠,沒東西可以讓他打發時間才拿來把玩。
誰知,還是情不自禁想起從前。
「生過孩子後記憶力衰退,有很多不該記得的,我都忘了。」
周顏在對上那道炙熱目光時側過了身,掩飾了自己的侷促。其實她不願意跟任何人提起那段過去,包括兒子和許唯一。
有的東西是只能自己擁有的,如果願意拿出來與人分享,說明在意程度已經減退。不管那段過去對她來說是哪一種意義,都還不到她能心平氣和講述的時候。uxfd。
易唐驀地一怔,只覺得胸口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鈍鈍地悶痛,連呼吸都帶動那痛楚,一絲一毫清晰地傳至身體的四肢百骸。
他被周顏這幅過分的自我保護傷到了。
從兒子口中得知,她明明還記得那天的每一個瞬間,為什麼在他面前要否認得這麼徹底?
「你忘了嗎?我記得很清楚。」
易唐從地台一步步逼近房門,赤著腳踩著地板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以至於他聽到自己胸腔裡跳動的心臟是如此怦然有力。
視線中她在擦拭頭髮的手僵硬地落下,沒有後退,只靜靜地站在門前看著他靠近。她的眼神複雜,明明看似平靜無波卻透著一股子他看不懂的情愫。
至少他沒看見她有逃的意圖,也看不到她的厭惡。易唐在邁步時不斷地自我安慰。
「你們夏令營結束的最後一天,我拗不過朋友去湊熱鬧,算是臨時的兩校聯誼,或許你對我們這班突然出現的外來客感到厭煩,在輪到自我介紹時帶了一絲情緒,但人群中我只注意到了你,克制不住偷看圍著篝火發呆的你,總覺得你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後來看到我們學校一個哥們好像不怕死地想對你下手,我就立刻上前搶在了他的前頭,學著你的介紹方式介紹了自己。」
易唐臉上泛著淡淡的笑意,目光雖然是望著周顏卻又像是透過她去看多年前的她,嗓音溫溫軟軟稍顯低沉,在寂靜的夜裡如一曲令人回味的悅耳旋律。
「想敘舊找夏芮,她一定記得比我清楚,很晚了,我要睡了。」
周顏從思緒中回神,尷尬地越過擋在身前的障礙踏上地台坐到了窗邊。雖然她一點都不想回憶過去,他的講述卻有種莫名的牽引力迫使她去回憶。
那個晚上,明明是他被幾個女生纏得煩了才來找她,夏芮就是其中一個,哪裡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不怕死的男生?
「還不到九點,你睡不著。」
易唐本打算拽住擦身而過的人,念頭一轉卻是乖乖地跟在她身後回到地台,並安分地坐在她身邊學兒子那樣盤腿而坐,笑得有一絲肆意,「我怎麼聽著有點酸?」
這個時候提到夏芮稍顯尷尬,那天晚上他其實只看得到她,何況接下來發生了那些驚天動地的事,他哪裡還記得除她以外的人?
「我看你是胃酸氾濫腐蝕了腦細胞?」
周顏冷哼一聲,半側過身對著窗外的夜空擦拭著滴水的短髮。她確實沒有早睡的習慣,何況頭髮還沒幹,不過讓她承認莫須有的「罪名」也是妄想。
她不過是覺得夏芮像根刺一樣橫在她心尖,不喜歡她不在他身邊的這些年被夏芮取代了她的位置,更不喜歡夏芮上門找她那麼冠冕堂皇地讓她離開。
「顏寶,咱們好好聊聊,你出差這麼多天我們聊天的時間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分鐘。」易唐毫不在意地陪著笑臉湊近,有意忽視她臉上的冷漠神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對你說了什麼,那是我第一次向女生表白,緊張得連說話都快結巴了。」
周顏靜靜地聽著,思緒不受控制地回到那晚。
她記得他陽光帥氣的俊臉在視線中越靠越近,不顧她的臉色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紹,然後說……周顏,見了你我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原來是因為你在這裡等我。
他說話時並沒有結巴,也沒有丁點兒的顫慄,笑容和煦,語氣自然,好像他們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在異地重逢時的熱絡態度。
「你面無表情地說聽著真矯情做作,我卻急得連腳底心都冒汗,明明說的是實話怎麼就得到這麼一個反應?還好我沒氣餒,拉著你跑到帳篷區外的小山坡上,心裡還一直祈禱著你別甩開我的手……」耳中又聽到易唐的聲音,仿若從遙遠的山頭漸漸飄近,讓她聽得真切。
周顏愣愣地轉回頭盯著這張與七年半前大有不同的俊臉,心裡感慨萬分,不知為何就紅了眼眶。也們那個。
「易小樹,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照顧睿寶。」你也要活得好好的。
她在心裡補充著。
易唐原本沉浸在回憶的甜蜜情緒中,這一句話突然像盆冷水澆了他一腦門,讓令他心悸的過去暫時消散眼裡心裡只看到現在的她。
「怎麼突然說這個?發生什麼事了?」他伸手將她撈到腿上,一臉的擔憂。
他瞭解周顏,她是個不輕易袒露自己弱點的人,尤其是對在意的親人,典型的報喜不報憂類型,此時她的臉上泛著一股淡淡的憂愁,讓他不得不揪了一顆心。
「放開,我不習慣跟人有肢體接觸。」周顏掙扎著說道,語氣聽上去竟是有些無力的滄桑。
易唐自然不肯鬆開,一雙墨色眸子訴說著他的堅定。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顏寶,你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機場的那個男人對你做了什麼?」提到左銳軒他更是心中尤其,那個男人大庭廣眾之下都能摟她的肩膀,他這個丈夫還不能在自己家裡抱她?
顯然,暗自腹誹的易唐這會兒沒覺得自己這個丈夫已經是過去式。
「他是我老闆,能讓我做的只有和工作有關的事。」
周顏有些無奈的解釋,強不過腰間的力道也就只能放棄,仍由他手臂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服傳遞到她的皮膚,「許唯一最近有回來嗎?」
因為被這氣氛和姿勢逼得有些不自在,所以她選擇轉移了話題。
許唯一自那天被易唐托付給方喬宇之後就沒回來過,偶爾發通短信證明她還活著竟是連電話都沒給周顏打過,也不知道最近又在哪裡鬼混。
「沒有,別擔心,她是個成年人。」
易唐暗自冷哼,十分不願在這個時候提起外人,那個臭丫頭也沒比她小多少,哪用的著她跟管女兒一樣管著她?「顏寶,你想逃避什麼?現在連對我說句實話都覺得困難了?」
她的迴避態度讓他心驚,自然不肯輕易放過。
「飛機上遇到氣流而已,那時候想著姥姥已經不在了,我只有睿寶一個親人,他還小……」周顏望著窗外的星空,望著遠處一個閃爍的亮點,知道那是飛行中的飛機,神情便更是落寞哀傷了幾分,「生命真脆弱,早上還好好的,因為一場空難就再也回不來了。」
「說什麼傻話?不過是坐一次飛機就——」
易唐正準備義正嚴詞地反駁和教育周顏的這種消極思想,轉瞬卻又換上了一副憐惜神態,他怎麼就忘了她的身世?他捧著她的臉面向自己,輕聲呢喃道,「顏寶,是不是想你爸媽了?」
大開的窗子裡吹進一陣涼風,讓周顏冷不丁地發顫,覺得濕漉的頭髮被風一吹,冷得徹骨,明明是炎熱夏季,卻如同置身冰窖般寒冷。
這大概就是孤苦無依的感覺,從前父母不在了還有姥姥將她護在心窩裡疼著,現在她只剩下一個需要她呵護照顧的兒子,她這個瘦弱的肩膀必須扛起所有風雨。
「顏寶,我會照顧小睿,更會好好守著你,只要你願意回頭,就能看到我其實就在你身邊,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和小睿,我們是一家人,比姥姥和爸媽還要親的一家人。別再推開我,至少在你需要我的時候留在我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