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尋常,」紫衣道人來回的轉圈,「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季府前堂,老道士一人站在中間,季鐮坐在一側,而兩個小傢伙坐在另一側,看著他轉來轉去,眼睛都要繞出蚊香圈來。
「後院一大窩妖靈不見蹤影就罷了,從前白河鎮到處都是清靈之氣,今天卻是魔氣浮動啊,實在是太不尋常,」紫衣道人猛地坐下來,因為用力太猛板凳在他屁股下裂成了兩半倒下,但是紫衣道人像是沒有發現一樣,渾然保持著一個懸空端坐的姿勢,拿起茶杯給自己倒茶。
他拿起茶杯掂量,結果發現沒有熱水。
另外三人默默看著那裂成兩邊的太師椅:「……」
紫衣道人沒有感受到他們糾結的目光,放下了茶壺,正色道:「而且這天色,太過晦澀了。」
四人一起抬頭。
被天花板遮掩大半,堪堪露出一角的天空是暗黑色的,明明已經是上午,人的感覺卻像是處於夜裡一樣,過於纖細的雨絲隱沒在背景中,處於能看到與不能看到之間,只有寒意一層一層地往著人身上裹。
「不見天日,白晝如夜,不祥之兆啊。」紫衣道人總結。
「咳咳,」裴吉打斷他,「老爺子,說一些我能聽懂的話可以嗎?」
「不見天日,白晝如夜這句話,我記得是在《夏史》大巫傳一篇中首先出現,描述赫連大巫祭與萬魔大戰七天七夜,形容當時魔物數量之多,遮蔽了天空……」樓清瀧已經喘過氣來,聽到裴吉的問題下意識開始掉書袋,「前輩的意思是指這一切都是魔物們搞的鬼?」
他問出這個問題,摸了摸下巴,又自己回答了。
「沒錯,鎮民們的模樣,與野史中記載的魔化之人的狀況很像,一定就是魔化了。」
「小小年紀知道得挺多。」紫衣道人誇了一句。
不提樓清瀧一臉驚喜,季鐮問出最實際的問題,「怎麼做?」
接下來要做什麼?要怎麼做?
「這個嘛,」紫衣道人面無表情,「不知。」
滿以為能聽到解決方法三人一瞬間都被噎了一下。
那你剛才一副胸有成竹侃侃而談的模樣是為什麼?!
「自從大夏立國後,人間多少年未有出現過魔的蹤跡了,你們問貧道,貧道也不知道怎麼辦啊。」紫衣道人還頗為理直氣壯。
說的很有道理啊,其他人一想也是。
等等。
樓清瀧首先發現疑點,「不是說修道之人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嗎?」
「魔道不也是魔?」紫衣道人反問他,「此魔等於彼魔嗎?」
……還是很有道理啊。
「按照道理來說大巫天宮分封神明鎮守中華國疆域,正是為了對付可能從淵海之下逃離的萬魔,問題是到現在,白河水神的廟中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一邊聽著紫衣道人說話季鐮沉默。
他眼角向著水神廟的放下瞟過去,片刻之後有些猶豫地眨眨眼再定睛望過去。
青年猛地站起來。
其他人被他嚇了一跳。
「哥哥,怎麼啦?」裴吉問。
「水神廟……」季鐮緩慢地說。
原本遠遠能夠看到的朱丹飛簷,永遠在白河鎮百姓眼中高高聳立的水神廟不見了。
一刻鐘後。
紫衣道人,裴吉和樓清瀧,一老二小腦門上一人貼著一張黃符,在街角處探頭探腦。
剛才季鐮在莫名丟下一句話後,竟然什麼也沒有交代向著水神廟奔去,眼見得就沒了蹤影——他甚至是躍過圍牆走的而沒有走門,那副著急的模樣將他們都嚇了一跳。
紫衣道人只能帶著兩個拖油瓶跟上。
道人覺得,當今事態,不論白河鎮發生了什麼事情,首先是要將兩個未成年的小孩子送出鎮才好處理。
走去水神廟的那條道也能出鎮,他們走快一點,說不定還能趕上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急的季鐮。
為了盡快的離開而不是和鎮上那些被魔化的鎮民們打打殺殺,他們都用上能夠隱蔽氣息的符篆,但是眼前詭異的一幕還是讓三人停住腳步。
「小樓,」裴吉問,「你之前過來的時候,他們就是這個模樣嗎?」
「嗯?」樓清瀧也覺得不對,「因為家中僕人也起了變化,我被嚇得一路跑過來,現在回想,好像是這樣沒錯。」
紫衣道人沒有說話。
他們面前,人來人往或者說是魔來魔往的大街上,叫賣的小攤,開門迎賓的商舖,採購東西的婦人,若不提淅淅瀝瀝下的雨和他們身上一小塊或者兩小塊起了詭異變化的地方以及飄在他們頭上的蠟燭,也就是一副平常的鬧市場景,沒有什麼不同。
血族幼崽摀住眼,說出了他的第一個心聲。
「……這些人好醜好傷眼。」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場景太過平常,所以那些不平常的地方一下子就凸顯了出來。
臨街的商舖都改變了模樣,掛的招牌不一樣,買的東西也不一樣,樓層大
部分是變矮了,樣式也古樸許多,一樣古樸許多的還有人們身上的衣著,和如今時新的樣式多有不同。
雖然裴吉不像是紫衣道人以及樓二少一樣對中華國服飾變更史多有瞭解,但是他常年混跡在翡冷翠高級宴會上的眼光還是精準的。他評價道:「為什麼衣服都有一種幾百年前的風格?」
紫衣道人:「款式的確是五百年前的。」
樓清瀧:「好準確,這就是女人的直覺嗎?」
裴吉:「……沒錯,就是女人的直覺。」
「不僅是衣服款式,」紫衣道人看著這兩個青梅竹馬,作為一百年歲數的沒老婆人士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惡意,不由插嘴:「建築風格也都變成五百年的了。」
三人面面相覷。
半晌,裴吉說道:「其實我還有一個發現……」
「快說啊。」紫衣道人催促。
「我特別擅長記人,」因為這是優秀交際花必備的技能,「這些天來鎮上的人我基本都知道誰是誰了,可是剛才一看,我發現街上的人我全部沒有在白河鎮見過。」
另外兩人沉思,「所以你的意思是……」
「變成五百年前的不僅是衣著和建築,」裴吉說,「人也變成五百年前的了吧。」
三人對視,一齊抬頭望向眼前熙熙攘攘的大街,那些走過來走過去的人們,沒有一個看向他們,甚至連視線的稍稍停留也沒有。
他們三個人應該是很能吸引目光的,不說有著半張鬼臉的紫衣道人出現在大街上時常常有一群人喊著看有妖怪,西洋面孔的裴吉和外來人口樓家二少出門玩的時候也有鎮上人們視線的跟隨,被人當做稀奇看。
但是此刻,在這個場景中,他們像是不存在的人一樣,他們能看到別人,別人看不到他們。
幻境?這是他們第一個想法。
將兩個小崽子按回牆角後,紫衣道人摘下額頭上的黃符,拍拍自己灰撲撲的袍子,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拂塵被他拿在手中,片片紫光旋轉著貼附在他身上,像是給他穿上了一件紫色的衣袍。
他非常謹慎地,伸手向著一個街邊小攤的老闆肩上拍下。
附著在手掌上的紫光猛地炸開,小攤老闆被衝力推得蹌踉一下,氣沖沖轉過頭就想罵人,但是老闆一回過頭就下傻了眼。
他背後,連個鬼影也沒有。
小攤老闆左顧右盼,確確實實沒有在自己背後找到哪個能夠碰到他的人。
就站在他身後的紫衣道人和牆角後探出頭來的兩個小孩目睹了他表情從罵罵咧咧轉變為驚恐的全部過程。
若是這位小攤老闆臉上沒有長出章魚一般的觸手,應該是很具有觀賞性的。
三人撇下小攤老闆,又湊到一起商量。
「很真實啊。」
「沒看到幻境的破綻。」
兩個小傢伙皺著眉說。
「此地的白河水神擅長的正是幻術一道,不知是不是他出手,我們不能掉以輕心。」紫衣道人說。
「那接下來怎麼辦?」
「我們……還是看看能不能離開吧?」
「先這麼辦。」
三人都同意,於是紫衣道人一手抱住一個,直接飛起來向著印象中水神廟的方向去。
等他們到了白河鎮邊緣才傻了眼。
只見幾步之外艷陽高照,和他們所處的連綿陰雨天完全不同,更有一圈士兵持著長矛虎視眈眈望著裡面,士兵後邊搭起了帳篷,有不少穿著道袍的人跑來跑去。
紫衣道人眼尖地看到了他在道和派的幾位師侄。
但是,儘管那些士兵們雖然竭力瞪大眼睛,從那副呆滯的模樣上看,絕對沒有沒有看到相隔不過一米的鎮內三人的。
三人:「……」
救命,士兵是怎麼回事?
不過一覺起來,為什麼世界就變了模樣的啊喂!
***
季鐮忘記了自己沒有將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家中幾人。
不過他不知道他們的震驚,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只是在尋找余禮白。
以致他停下腳步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迷路了。
好稀奇,他又不是裴吉。
他原本是從屋頂走的一條直線,什麼時候兩側的房屋升高到遙不可及,而腳下的屋頂變為平整的地面了?
無論做出此事的人是誰,真是莫大的神通啊。
他看著眼前這條季府大門前的小巷,想到。
季鐮的腳步只是稍稍頓了頓,抽出了鐮刀,直接推開了自家大門。
門後沒人。
沒有覺得意外的季鐮跨進門,看著有些不一樣的前院,花木茂盛,格外熟悉。
像是小時候曾經見過。
他胸前的玉鈴輕輕響了一聲。
彷彿呼應一般,相同的鈴聲從後院傳出,季鐮握住胸前的玉鈴,沒有猶豫的直奔後院。
&
nbsp;還是沒有人?
這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站在最高的池心亭中,季鐮環顧周圍,看到那些如今也在後院中,但現在顯得格外小只的灌木花叢,那顆堪稱後院一霸的大仙人掌現在只不過小小的一個球。
從前的季府。
一些遙遠的,模糊的記憶在他腦中閃現,他抬起頭看向那顆高大的玉蘭樹,下意識解下玉鈴拿在手中,輕輕的晃了一下。
叮鈴——
玉蘭樹上傳來同樣的一聲。
叮鈴——
一個男人的模糊身形突然出現在玉蘭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