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小樓不過四層,用的材質是青竹和磚泥混搭,一樓中間一個大廳,四周圍繞著包廂房間,從樓上可以毫無遮擋的看到大廳裡,這建築模式還算新潮,卻不知道這棟小樓屹立在此處有多久無人收整,已經破敗不堪。
余禮白是從突然爆發的陰寒之氣感覺不對的話,對於靈覺一道不太靈敏的季鐮靠的卻是高強身體素質聽到樓上異響。
表面上青年表現得好像對於裴吉很放心,並不擔憂的模樣,心中卻還是記掛,聽到異響他直接蹬上牆壁,腳尖一點,飛身騰轉上了二樓。
他不過粗略一掃,確定二樓沒有看到裴吉的身影,便要直接上三樓。
身體動作太快導致他這個時候才開始疑惑……那人沒跟上?
身後並不見余禮白的身影,別說身影,就連他上樓梯的動響也沒有聽到。
從剛才就變得古里古怪。
他在心中嘀咕,卻還是在飛身上三樓的時候往一樓大廳匆匆一瞥。
……等等?
若非季鐮在殺怪驅魔的成長過程中鍛煉出對自己身體極強的控制力,他差點沒在半空中腳下一蹌踉給摔下去。
整個一樓大廳已經化為虛影,白茫茫一片,彷彿被霧氣籠罩。
而且這詭異白霧還有不斷上湧的趨勢,不過剎那,他剛才停留的二樓也被濃濃白霧淹沒,只能隱約看到輪廓影子。
……這……什麼古怪地方?
在翡冷翠當驅魔師的青年並非沒有遇到過神魔作亂之事,甚至由於他的職業,青年在這方面的經驗還是挺豐富的,但是從前他是要從中間人手中接下任務才會遇到這些事情,而回到中華國來不到兩天,他就已經被捲入兩場凡人絕對無法接觸的神秘事件中。
單純用運氣來說好像不太說得過去?
季鐮心思急轉,表面還是一臉冷淡,彷彿泰山下一刻在他眼前崩塌也不會驚訝——當然也有可能是在國外長大的青年並不知道泰山是什麼山——他從身體中拉出武器鐮刀,胸前玉鈴隨著他大幅度的動作叮噹作響,狠狠往下一劃。
雖然平常居住的地方不同尋常,外表上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大鐮刀刃口閃過一道黑光,刀氣將白霧切開,霧氣從他切下的地方向兩邊翻湧,露出的卻是一片漆黑。
原本只想順手救出余禮白然後馬上去找裴吉的季鐮眨眨眼,那黑暗猛地往上一躥,彷彿一張大嘴一般講他吞進去。
某人的呼喊聲這才偏偏來遲。
「等等……別攻擊啊……」
***
「……」
幻境。
季鐮瞪著自己的手,確定。
現在的場景也只有幻境才能夠解釋。
他漂浮在一片漆黑的虛空中,明明無光,卻能清楚的看清自己的模樣。
所以不會是致盲的法術。
從現狀來看,他應該沒有受傷,身體外表沒有傷痕,內部臟器也沒有疼痛感,稱得上是毫髮無傷,若是能弄清自己身處何方那就更加完美了。
他試圖召喚應該和他一起被吞進來的武器鐮刀,得到的結果是萬無反應。
……拳腳功夫應付一般的危險應該足夠,青年默默想,在這黑暗中邁出第一步。
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黑暗依舊是黑暗,他依舊是他。
他面前有兩個選項,一個是原地等待,一個是四處走走,雖然兩方的希望一樣渺茫,最後季鐮還是決定尋找離開的通路,不然不論是裴吉還是另一個人,感覺上都不是太靠譜。
更何況……製造出黑暗的人恐怕不會想要看到自己原地不動,他自然應該在前期順從一下,然後……把那個傢伙揍一頓再殺死或者揍一頓順便揍死。
所以他在看到一絲微光後完全沒有猶豫,便向著那一絲光亮走去。
他腳下很快接觸到應該稱為地面的存在,而光亮的真面目也顯露出來,是一扇半掩著的門。
普通的木門,既沒有鑲金砌玉,亦沒有雕花刻鳥,甚至大小也是平平凡凡,就如同翡冷翠哪家小旅店的客房門。
真的是客房門,就在季鐮產生以上的聯想後,模糊不清的門上顯露出一個黃銅銘牌,上面有凹陷刻印。
整扇門棕色漆衣都有不少剝落,甚至表面上由於堅硬物體的撞擊出現許多細小的條狀發白條痕。
結論:一扇使用很久的旅店客房木門。
打開一掌寬縫隙的門後傾斜出黯淡燭光,當季鐮不知道自己為何躑躅在門前的時候,自己的影子也被拉長在光亮中。
好熟悉,似曾見過。
青年想到。
他的手握住冰冷的黃銅門把,卻一動不動,直到門把手的冰冷氣息通過手傳達到四肢,流進五臟六腑,讓他的身體變為一個冰垛。
「小鐮,一直站在門口做什麼?」房間裡突然響起一個女人聲音。
雖然心中猶豫,但是女人一催促,他身體卻下意識行動,利落走進門。
房間中的擺設果然也是一間小旅店的模樣,發黃發舊的床單被罩,破
破舊床頭櫃,一張高背椅子,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傢俱。
房間裡點著蠟燭,但是他匆匆一瞥下,能看到窗外鉛灰雨雲和模糊不斷有雨水撲上的玻璃。
……這一天。原來在下雨嗎?
未等自己給問題找出一個答案,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經在招手。
「過來,小鐮。」
不知何時已經變為五六歲小孩身形的季鐮微微一頓,走到床邊。
「再靠近一點,讓我好好看看你。」
季鐮沉默。
床上的女人一臉病容,長髮乾枯彷彿稻草,好幾天的高熱直接抽去她皮下的脂肪,讓女人看起來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骷髏。
女人,從暈迷中醒來的季夫人溫柔看著自己的兒子。
季鐮卻只是呆愣。
他的母親,原來是長這個模樣的嗎?
他的母親,原來有這麼溫柔嗎?
他不由地後退一步,躲開女人想要撫摸他臉頰的手。
十多年前的記憶,實在是太過遙遠,他以為自己早已忘卻母親的模樣,結果現在……故人眉目竟然如此清晰。
彷彿依舊在世,彷彿依然活在身邊。
哪怕變成披著人皮的骷髏,季雲裳這一層人皮也是極為美麗,病容只讓她從一個強勢的女人變為一個楚楚可憐的女人,當她斜躺在床身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會有人拒絕他的要求。
所以女人眼角滑落淚水的時候,就算是神志恍惚的季鐮也不得不手忙腳亂上前安慰她。
男孩握住她瘦骨伶仃的手,感覺到女人的皮膚在他手中感覺格外鬆弛。
女人無聲的哭了一會兒,終於止住眼淚,勉強露出微笑。
「抱歉……我一直很嚴厲,小鐮恨我嗎?」
季鐮不回答。
「我果然不是一個好母親……」她歎息,死亡的枯手已經緊緊握住她的脖子。
一時間,女人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她的目光看著男孩,卻全無焦距,似乎在看向另一個人。
和男孩眉目相仿的人。
「好後悔啊。」
被季鐮握住的手反過來抓住他,女人爆發出臨死之人絕對不會有的力氣,在男孩嬌嫩的皮膚上掐出大片青紫色,季鐮卻一聲不吭。
「我好後悔啊。」
「小鐮,你一個人留下該怎麼辦……」
「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季鐮打斷她的話
「可是……」
「你的骨灰埋在歐羅格家的墓地了,歐羅格作為曾經一大吸血鬼家族,墓地中游離的負能量應該很充足,對死人很有好處。」
「但是……」
「那個男人,他沒有回中華國找你的原因是被教廷的高手打傷,儘管靠著血族體質逃出一命,卻只能在棺材裡睡了七八年,你和他的遭遇都很倒霉,所以我也無法太過指責他。」
「問題是……」
「當初我母親死亡的時候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若是在路途中死去,那就是平日的嚴格訓練便是白費,另一句是將她埋在歐羅格家的墓地,死後她絕對要讓那個男人家宅不寧,雖然你演的不錯,但是破綻太多了。」
他下結論:「你和她是完全不同。」
不知名生物卻還是虛弱的躺在床上,眼神之中滿是震驚,傷心或是別的什麼。
季鐮覺得自己辨別不來那些情緒,不過對方的情緒他本身也無需辨別。
青年解開自己的領結,抽出領結的細繩,勒住對方的咽喉,手上動作熟練分明,沒有一點出錯。
雖然鐮刀是他的武器,但是他明白手上總要能有另一個作為攻擊手段的東西,並不是第一次使用領結殺人的季鐮手上緩慢用力,看著女人的青筋暴起,明秀眼眸往上翻變為全白,全然不見那美麗模樣。
幾十秒後,女人掙扎的力道突然鬆懈,整個人都軟下去。
死了。
他確定。
遠比常人靈敏的耳目能夠聽到女人停歇的心跳脈搏,他面無表情的收回領帶,竟然就這樣將這根已經成為殺人凶器的的領帶綁回自己脖子上。
但是他一抬眼,就見到死去女人的手指微微顫動。
「……」
沒完沒了。
他的領帶才系到一半,猶豫是要解開再來一次還是放任不管,一個近期已經有些熟悉的聲音突然由遠至近大喊著撲過來。
「讓開讓開讓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開!我來!」
一道符紙被啪的拍到女屍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