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青陽一樣改變這個世界,因為在陳默思維中,一個世界的進步都應該符合這個時代所特有的規律,像她這種外來者,是不該仗著自己多了上千年的智慧,而隨意地改變這個世界的進程。
陳默的大腦,堪比現代的計算機,她所能存儲的知識,如果全都倒出來,絕對會把所有人嚇倒!
不管是生物化學、地理政治,軍事哲學,陳默所掌握的知識都能令人咋舌,只是陳默從來不會投機取巧,用這些東西來博得自己的名聲。她只是依舊做著自己,做著醫學狂人陳默,從來沒有動用過她大腦裡的其他儲備。
只是這次,她第一次將自己腦子裡所有的知識都用上了,務必造就一個最有利柳乘風手術的環境!
高倍數的放大鏡,手術用的各種器材,消毒器具,化學提取的藥物,甚至許多術後防止感染的無菌病房,陳默都一一想到。
只是陳默的心中依舊忐忑,她做外科醫生的時候,也曾參加過幾例心臟移植手術,但是當時陳默還不夠格做主刀醫師,只能作為自己導師的副手,在一旁協助。
雖然憑借強悍的大腦,陳默可以清晰地記得每一個步驟:從胸骨正中打開胸腔,暴露縱膈,打開心包,切斷大血管後通過體外循環機輔助循環,取出在冰中保存的供體心臟,切除衰竭心臟周圍的大血管和部分左心房後,從受體胸腔中分離開來,剩下的左心房組織保留肺靜脈,將供體心臟修剪後植入原心臟部位與受體的血管和剩餘左心房組織吻合。供體心臟復跳後,脫離體外循環機,縫合關胸。
一切步驟明晰,瞭然於胸,供體的心臟陳默已經徵得二皇女的同意,在一批死囚中選中了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吻合的心臟,雖然知道這樣做並不人道,但是陳默還是強制地命令自己不去有這種心理負擔。只要她確認好手術的日子,那麼這名死囚就會被判處死刑,取出心臟冰凍起來,送給陳默處置。
同時,她如今手上有了兩顆重生草,可以在手術的時候讓柳乘風進入一種假死的狀態,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凝結,不會影響到手術的進行,但是陳默必須在十二個時辰內,讓柳乘風新的心臟重新跳到起來,否則假死將變成真正的永別。
陳默做了一切的努力,發明出了許多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陳默甚至做好了手術之後就將一切銷毀的準備。
明明已經準備好了所有,可是陳默依舊忐忑。
作為一名法醫,開胸驗屍那是家常便飯,甚至陳默這麼多年的法醫經驗,她都能計算地出自己改下刀幾毫米,能正確地到達人體器官中的哪一個位置,甚至更多的時候,她已經熟練到不需要思考,完全憑本能行事。
可是最近她在解剖屍體的時候,卻連連犯錯,甚至有一次都雙手不穩,差點將手術刀掉進了屍體裡去!
這樣重大的失誤,自從陳默入這個行當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那天就連在旁協助陳默的霍梓軻都被陳默的失誤驚住了,後來被陳默趕了出去,她一個人則枯坐到了天亮。
後來的半個月裡,陳默請來了東昌國所有的能工巧匠,甚至不惜再次修書給雲逸塵,從他那裡得來了海外物資,整天搗鼓著這些醫療設備;而她自己,更是鑽研到一個恐怖地地步,沒日沒夜地進行手術演練,青陽的十個醫術人才,個個被她折磨地叫苦不迭。
「霍梓軻,將這些手術刀洗乾淨。」陳默頭也不抬,臉上的神情嚴肅到極致,非常熟練地將屍體的胸腔進行縫合,額頭上的汗珠滴了下來,卻也沒有去擦一下。
陳默只聽到來人將手術盤上的東西全都拿了出去洗盡,然後又折身回來。
「一會兒我們再練習一次,你--」隨著陳默抬起頭的動作,到嘴的話嚥了回去,因為站在她眼前的人並不是霍梓軻,而是沈南之。
沈南之一襲竹色長袍,外罩同色紗衣,柔亮的墨發高高束起,分毫不亂,桃花眼瀲灩多情,唇色飽滿,似有誘人之色,身上帶著淡淡的花香味,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想也知道,沈南之這一身可是特意打扮過的。
「小美人,再練習一次什麼呢?」沈南之的聲音中有些促狹,桃花眼朝著陳默眨了眨,彷彿在提醒著陳默什麼事情。
陳默沒想到沈南之在此地,比起沈南之的神采奕奕,陳默的臉色很差,原本顧盼生輝的杏眼,此刻也透著淡淡的疲憊,眼底的烏青映入沈南之眼簾的時候,他的心還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就連那句調笑的尾音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陳默蠕動了一下嘴唇,緩緩道:「再練習一次開胸手術。」聲音有些遲鈍,不像以往一般乾脆利落。
她再強悍,也不過是個人,怎麼可能經過大半個月的高強度工作,還能熬得住。
其實她此刻還能站在實驗室裡,沒有倒下,可是要好好感謝青陽,因為吸收了青陽強大的精神力,陳默如今五感特別敏銳,精神也比正常人更為強大,雖然她沒有內力,可是做出的任何反應判斷都比內力深厚之人,更加來得清晰迅速。
儘管這樣,她還是快疲憊到了極致。
沈南之原本是不想來的,看著自己的心上人,為了其他男子不眠不休、拼了命似的做研究,說不嫉妒、說不傷心,那都是騙人的。
但是將近大半個月都沒看到陳默了,不甘心之下,還是腆著臉故作無所謂般走了進來--他可不會像那個冰塊男一般,明明心中焦急擔憂,卻只會在實驗室門口轉悠。
只是,真的見到面,原本的嫉妒傷心全都消散,剩下的只有濃濃的心疼--這女人怎麼可以把自己搞成這幅鬼樣!
如果這個世上會有一個絕世美女,但是卻一點都不曾在意自己出眾到極致的外貌,一心往死裡糟蹋她的美貌的話,那人絕對就是眼前的陳默!
沈南之氣極反笑:「小美人,你現在可和美這個字一點都不沾邊了,我看你還是休息一下的好,省的未老先衰,要是想知道什麼保養秘笈,一定要來找我,我告訴你……。」
沈南之的話,陳默根本沒有放在耳裡,只是拿起洗乾淨的手術刀,準備再練習一次。
可是還沒下刀,手就被沈南之捉住,陳默有些生氣地擰攏雙眉,卻見沈南之的樣子卻好像比她更為氣憤:「陳默!」
這是沈南之第一次如此大喝她的名字,讓陳默有一瞬間的恍惚。
「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雙眼無神,眼底青黑,疲憊不堪!好,就算是為了就柳乘風的病,你用你現在的狀態可以治的好他嗎?作為一個大夫,最忌諱的就是在自己身體不佳的時候為病人治病,你連這點都忘了嗎?!陳默,不要本末倒置了!」
沈南之的話,每個字都砸進了陳默的腦海中,讓她手中的手術刀顫抖了兩下,不自覺地掉落在地。
她怎麼不知道沈南之的話,怎麼不懂一個醫生要時刻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陳默的身子一點點地滑落,最後居然像個小孩子般坐在地上,雙手抱膝,縮成一團。
沈南之怔愣了幾秒,也蹲下身,猶豫了半晌,還是將手放在了陳默的頭頂,一遍一遍地撫摸著。
陳默本來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可是沈南之身上的氣息太溫暖,被關懷著的滋味太好,讓她心中豎起的高高心房忍不住潰堤而下,一下子再也假裝不下去,猛地撲進沈南之的懷裡,居然就大哭了起來!
沈南之這回,是徹底驚呆了!
此刻的陳默,哪裡還像以往那般不苟言笑、認真嚴肅,理智冷靜到讓人覺得不像一個真人?!
她現在,不是那種女子的輕輕抽泣,也不是成年人那樣的默默流淚,簡直就像一個小孩子一般,抱著沈南之哇哇大哭!
就像最無助的孩子,抱著自己的大熊,哭的稀里嘩啦,好像毫無理由地哭泣,可是在那哭聲中,就是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怕是覺得她那麼地傷心難過。
「我好害怕!沈南之,我好害怕!我失誤了六十八次,成功了七次,但是真的手術的時候,我的成功率會更低,嗚嗚嗚嗚。」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柳乘風,別人都以為我一定能做成的,可是我根本沒有把握。」
「他不該死的,他真的不該死!他那麼好的人,真的不該死!他甚至不該喜歡上我這樣的人,這樣說不定他的命就能長一點。」
「我根本不知道我存活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我可笑地自負,愚蠢地自作聰明,我自私地只考慮我自己!」
陳默的每一句自責,都在這麼多天裡,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她,她的心上背上了那麼沉重的心裡枷鎖,她甚至覺得呼吸都困難,她只有通過拚命地研究、練習,才能讓自己忘記--自己也是推動柳乘風死亡的一個原因!
說到底,陳默也只是一個凡人,她雖然冷清,雖然有時候不近人情,可是她依舊有血有肉,她不是什麼都感覺不到,她不是理智到能夠輕易地面對身邊人的生死,她更不是感覺不到悲傷、體會不到恐懼!
她,其實沒有看上去那麼堅強,她不是無所不能的超人,她也和這世間的芸芸眾生一樣,會傷心、會難過、會擔憂,她只是不太會表達而已。
如今,沈南之的話,就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陳默,讓陳默拚命壓抑的恐懼和害怕,一下子全面地爆發出來!
沈南之慢慢地收緊胳膊,將陳默抱在自己的胸前,大手一遍又一遍的撫著陳默抽泣著地上下起伏的背,認真地聆聽著陳默哽咽的話語。
即使心中又酸又澀,沈南之還是將自己的情緒一點點地壓了下來,努力地安慰著陳默、勸解著她、鼓勵著她。
午後的太陽,慵懶地透過窗稜照射了進來,找到了緊緊擁在一起的兩個人身上,女子不停地在抽泣,男子溫情脈脈地低語著什麼。
過了很長時間,漸漸地,陳默的抽咽聲慢慢地小了下來,沈南之慢慢地低下頭一看,發現陳默的小臉上淚水斑駁,但是雙眸緊閉,顯然已經是睡著了。
她太累了,剛剛又大哭了一場,也難怪會這樣疲憊地睡了過去。
沈南之的臉上閃過了寵溺之色,輕手輕腳地將陳默抱起,一路到了她的臥室,才將她放下。
仔細地給她蓋好被子,沈南之忍不住在陳默的額上留下一吻,才靜靜地轉身出去。
才剛剛出門,就看到了一襲墨色長袍的夏侯玨抱著繡春刀,一動不動地站在陳默門外。
沈南之知道夏侯玨和柳乘風是過命的交情,以為他是來催促陳默的,心中更是不喜,面對陳默時調笑溫柔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她需要休息!」
夏侯玨狹長的冷眸中也劃過了一絲心疼,點了點頭:「如今局勢不穩,在這裡不安全。」
夏侯玨已經接到了元成帝三番五次的傳召,讓他早日帶著陳默回國,因為在邊關處已經發現了一撥準備進攻西嵐的隊伍,明顯就是另外兩個國家的人已經開始坐不住了,只是究竟是東昌過還是北秦國,此時尚無定數。
但是無論如何,陳默是一定要早日回國的,否則他國公主遠在東昌,一個不好,就被當成質子了!
夏侯玨心中有數,如今東昌過二皇女已經被陳默制住,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西嵐下手,所以那列軍隊,一定是北秦國派來的。
只是這樣的消息又不能真的傳給元成帝,否則他勢必要求陳默以此要挾二皇女,換取利益,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若是到時候二皇女狗急跳牆,真的做出對陳默不利的事情,那才是糟糕。
所以夏侯玨最近將元成帝的詔書一壓再壓,就等著陳默醫治好柳乘風,兩人再一同回西嵐國。
但是在此之前,夏侯玨已經敏銳地意識到,陳默的身份已經不比往昔,一定要保護好她!
看著陳默這麼多天廢寢忘食地進行研究,夏侯玨也想讓她休息一下,可是每次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怎麼說,畢竟在夏侯玨的人生經歷中,還沒有溫言軟語勸解別人這一條。
如今陳默能休息下來,他心中的石頭也算暫時落下,倒也沒有對沈南之的無禮有所反應。
陳默繼上次事件之後,倒是又開始正常的作息,平復了心情之後的陳默,在後來的手術練習中,動作更為迅捷靈敏,幾乎毫無偏差,成功率直線上升,待陳默有了五成的勝算後,才再次拜訪了柳乘風,將她的計劃和盤托出。
其實當時陳默和柳乘風講到換心的細節時,陳默是十分忐忑的,因為她不知道柳乘風這樣的古人能否接受這樣的手術。
關於手術的細節,知道的人也就她帶來的是個青陽族人和霍梓軻而已,其他的人知道陳默在準備救治柳乘風的方法,但是卻都不知道她的方法,是如此地驚世駭俗!
畢竟,這個世界上,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此匪夷所思的治病方法,甚至會有人覺得匪夷所思,與其這樣,還不如選擇死亡。
就連輔助陳默的那幾個人,其實或多或少,陳默都能感覺到他們發自內心的不贊同。
於是,陳默用盡量科學和毫無情感的語氣將手術的方法和原理都一一講述給柳乘風聽,當時柳乘風因為服了陳默開的藥房,表面上看起來精神不錯,又恢復了他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之色。
房間裡只剩下陳默和柳乘風,陳默說完之後,就直直地看著柳乘風,雖然知道柳乘風的智慧和冷靜絕不在她之下,可是她其實心中也害怕柳乘風接受不了這樣的治療方法,如果那樣的話,那麼她所做的努力也就功虧一簣了,而柳乘風,必死無疑!
當時柳乘風只是一臉平靜地聽完了陳默敘述的手術方法,甚至臉上的表情都絲毫未變,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為陳默沏了一壺茶,放置在陳默的手邊。
「若是小默覺得可行,我自然是萬分榮幸。」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可是我沒有把握,成功的概率只有五成,而且即使手術成功,但是若是術後調養不當,還是有死亡的危險。」陳默說這話時,小臉繃得緊緊地,眼中是一慣的認真,覺無任何隱瞞。
柳乘風閒適地飲了一口茶,臉上再度綻放出一個平和溫暖的笑容,給陳默的回答只有四個字:「甘之如飴。」
天利三十八年八月初十。
陳默經過一系列的準備,和柳乘風確定了手術的日期,也就是明天,再三確認了她親手打造的手術室,以及供體的身體狀況,陳默難得地沒有在實驗室窩著,而是準備出門赴約。
春香細心地給陳默梳了個流雲髻,穿上了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長裙,娥眉淡掃,微點紅唇,用細粉微微掩蓋了眼底的青黑,顧盼之間,美不勝收。
這樣的美人兒,縱是無情也動人。
雖然只是陳默帶著春香出行,但是身後卻跟著許多人保護,只是夏侯玨、沈南之等人都隱在暗處,未被她發覺罷了。
看著精心打扮過的陳默,沈南之和夏侯玨的眼中都閃過一絲癡迷,但是很快就又清醒過來,兩人心中俱都是百般滋味,但也知道現在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
千葉都之中,有一處名聲風景,便是碧珠湖。
傳聞有好女者,名碧珠,容貌嬌艷,舉世無雙,然貌美如此,卻又是巾幗英雄,及笄便參軍,雄戰四方,為東昌國立下汗馬功勞。
然,碧珠不禁貌美善戰,更是癡情之人,花甲之年解甲歸田,與其夫君在湖畔相居,待其夫君去世,便自刎於夫君身邊,命其兒女將兩人屍體防於竹筏之上,隨湖而下。
當時人們為了紀念這位癡情貌美女子,便將此湖名為「碧珠湖」。
碧珠湖畔,山清水秀,風景宜人,最是千葉都人喜歡的去處。
今日柳乘風邀約她至此,陳默記著時間,準時赴約。
如今已是秋季,花草已不是如此繁茂,但是也別有一番風姿,湖岸兩邊種植著一大片楓樹,此時已經紅艷如霞,秋風一吹,樹動枝搖,燃起一片紅色的火浪,美不勝收。
周圍遊人不多,只有三五年輕人,在此吟詩作對、曲水流觴,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陳默的到來,讓湖邊的幾個年輕公子俱都紅了臉,有幾個膽大的想要上來搭訕,但是卻都被陳默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所傷,默默地敗退下來。
「小默還真是受歡迎啊!」一道和煦的聲音從陳默背後響起,陳默回過頭去,便看到柳乘風站在不遠處,笑意盈盈地望著她,那雙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中,淡淡地瀰漫出欣喜的味道,看向陳默的時候,專注到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她。
柳乘風一身冰藍色窄袖長袍,繡著雅致的竹葉花紋,將其高挑秀雅的身材展露無遺,一路行來的時候,身姿挺拔、姿態閒適,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讓整個有些微涼的秋季都變得和煦起來。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皎皎似清風之拂面。
這樣的男子,論相貌,有更甚者,但是其氣度風姿,舉世無雙。
當柳乘風慢慢地靠近陳默的那一刻,有誰會去想他其實早就已經病入膏肓了,在死亡線上掙扎徘徊了許多次了呢!
陳默臉上的表情也忍不住柔和了下來,原本有許多話想說,但是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句:「你來了。」
柳乘風眉眼含笑地點了下頭:「還請隨我來。」
陳默有些疑惑地跟在柳乘風身後,她以為柳乘風只是想在手術之前再詢問她一些細節,才會在這個時候約她出來相見。
誰知道,他卻半點沒有提及手術的事情。
看著柳乘風的背影,陳默的神色有些複雜--雖然那些好藥激活了柳乘風的心臟,讓他現在看上去漸漸地好了起來,但是事實上,這些藥材有限,一旦停止用藥,那麼將會比上次看到他的時候,形容更加枯槁。
陳默腦海中一下子想到了「迴光返照」這四個字,但是立即甩了甩腦袋,將這個想法拋諸腦後。
不會的,明天她一定會成功的!
陳默雙手握拳,暗暗地想到。
柳乘風帶著陳默在岸邊的一艘小船邊停了下來,側過頭笑問道:「這位姑娘,可否陪小生一道泛舟湖上?」
陳默一愣,這是剛剛一個年輕男子搭訕用的台詞啊!
忍不住有些想笑,如今笑這個表情在陳默臉上表現地已經越來越熟練了,也不再會僵硬,所以很自然地,陳默絕美的臉龐上綻放出一個清麗的笑容,倒是看呆了柳乘風。
那時陳默第一次的笑容還一直珍藏在心底,如今陳默的笑容卻比那個時候更加柔和唯美。
心中略略感覺到了一絲遺憾,遺憾那錯過的時光,但是臉上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扶著陳默一起上了小舟。
陳默和柳乘風對坐在船尾處,艄公站在船頭,將小舟往湖心處劃去。
爽朗的秋風出來,清澈如明鏡般的湖面頓時泛起一絲又一絲的波紋,投射著傍晚的霞光,美麗地如同一件從天上掉下來的霞衣。
碧珠湖面積不小,清風拂面,天地開闊,就連陳默鬱結了很久的心,也突然之間就變得爽朗起來。
船中央放著一張小几,上面放著一套茶具。
柳乘風愛茶也擅煮茶,只是之前都是侍女泡好了茶端過來,陳默卻從來你沒有看到過柳乘風煮茶。
只見柳乘風不慌不忙的在旁邊的小爐子上起火燒水,當水聲颼颼作響時,立即將水壺提起,淋罐淋杯,然後又將茶葉倒在一張白紙上,粗細分開,把最粗的放在罐底和壺嘴處,再將細末放在中層,最後才將粗葉放在上面,等到水二沸的時候,柳乘風就提水壺沖茶,細心地將沸水環壺口,沿壺衝入。
柳乘風左手提壺蓋,右手提水壺,輕輕刮去茶末,然後蓋定,又以滾水淋於壺上,將一個茶杯放在另一個茶杯中,白玉般修長的三隻手指轉動清洗,聲音鏗鏘、姿態美妙!柳乘風第一遍茶水洗過茶杯之後,再次從淋罐開始做起,最後才灑茶並放下茶壺。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宛如行雲流水,即使沒喝這茶,也被這樣優美流暢的動作給吸引住了。等柳乘風做完這一切的時候,陳默仍怔怔的看著他,回不過神來。
「試一下如何?」柳乘風將泡好的第一杯茶推給了陳默,陳默掀開茶蓋,就聞到了一陣撲鼻的清香,只是她不懂茶,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名貴的茶葉,一飲而盡後,只覺得唇齒留香、餘香裊裊。
柳乘風絲毫不在意陳默如牛嚼牡丹般地將茶水一飲而盡,反而臉上的笑容更甚。
「柳乘風,你怕不怕?」
正當柳乘風慢慢地品味著茶水的時候,陳默有些擔憂緊張的話卻在他耳邊響起。
柳乘風慢慢地提起頭看向陳默,突然神秘地一笑:「想聽真話嗎?」
柳乘風少有開玩笑的姿態,可是此刻卻神情輕鬆中又帶著促狹。
陳默怔愣了一下,仍舊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柳乘風放下茶杯,伸出手指將陳默被風吹亂的一絲頭發放回陳默的耳後:「我心中害怕又不害怕。」
柳乘風的回答和陳默的表情一樣認真,絕對是肺腑之言,不等陳默追問,柳乘風繼續眉眼帶笑地說道:「我不害怕,是因為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為了我的命,這麼努力。一出生就被判了死刑,從來不曾奢望過能活過二十歲,如今二十又三,這三年的時光已是偷來,並且在這三年中認識了小默。可見上天已是優待我了。小默為我做了常人不敢做的事情,甚至於我的親人,也不會將我的命看的那麼重。不管成敗,我已經滿足。」
陳默的心震動了一下,嘴唇張張合合,可是最終,只是望著這個男子,彷彿望到了他的心。
這個男子,只要他想,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他的心,但是如今他正對著陳默,敞開心扉。
「我害怕,是怕若是我死了,小默心中會有負擔。我既希望小默不要為我的死而愧疚傷心,又希望在小默的心中,有我一個位置,能記得這個世界上,曾經有過一個柳乘風,在所有人都遺忘我的時候,還能記得我。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小默,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柳乘風的聲音,永遠是和煦的、溫柔的,他溫潤的眸子看著陳默的時候,陳默只覺得她的心也快化成了一灘水。
可是那溫柔,又是傷感的、謙卑的,直擊陳默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讓她的眼眶中甚至帶著淚意。
陳默狠狠地搖了搖頭,堅定道:「柳乘風,你不信我嗎?」
柳乘風揚眉一笑,似吐盡萬千郁氣,望著陳默自信飛揚的神色,滿懷信任地點頭:「我可以不信世上的任何人,但是唯獨不會不信小默,因為小默這樣的人,總是能化腐朽為神奇!我已經見慣了小默神乎其技的本事!知道小默,最是能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人。」
兩人雙目而視,互相看了幾秒,然後忍不住俱都笑出聲來。
遠遠站在岸上的人內力都十分之好,一開始他們在低語,所以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但是此刻兩人開懷大笑,倒都讓岸上的人驚詫了一番。
一個平時只會微笑,一個平時面無表情,何時也能如此大笑了?
此刻陳默和柳乘風已經漂到了碧珠湖的中央,在這樣的距離下,岸上保護的人馬俱都開始有些鬆懈--此刻湖中只有陳默著一艘小船,別無旁人,又離岸上甚遠,不在射程範圍內,所以安全無虞。
可是,這個世界上,總偏偏又那麼多意外。
北秦有巨力者,比之謝昭更甚,可拉開八百擔巨弓,當世只此一人,而且被秦明月一直隱在暗處,世人根本無從所知。
而此刻,若是陳默能看清這個隱在暗處的人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這個人就是在運安城驗過屍的「萬宏達」!
誰能知道,秦明月將萬宏達藏得如此之深,竟然是以文官之身,在異國擔任太守,耍的西嵐國人團團轉呢!
只是此刻,萬宏達伏在附近的一處小山上,直線距離陳默約有千米之遠,若是別人,根本不可能達到這個射程,可是萬宏達卻凝神靜氣,使出渾身的力道,拉開了這張八百擔的巨弓,然後將目標瞄準在陳默的後心--主人說過,這個陳默是大業上的阻礙,不除不行!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萬宏達默默地計算著風速和小舟的行速,在三點成一線時,鬆手!
長箭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猛地朝陳默的後心射去,殺氣騰騰,鐵血錚錚,不飲血,不罷休!
萬宏達記著秦明月的囑咐,根本不去看最終的結果,轉身就走。其實那結果他也早就瞭然於胸,他萬宏達出手,就從來沒有失手過!
岸上的人頓時也感覺到了異象,沈南之和夏侯玨眥目欲裂地看著那支長箭朝著陳默的後心處奔騰而去,而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解救!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在水上毫無支點,就是趕到,也來不及了!
陳默靈敏的五感也感覺到了自己背後的異象,剛想轉過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直坐在陳默對面的柳乘風卻是面色突變,一把將陳默按了下去。
「噗嗤」一聲!
那支長箭狠狠地貫穿了柳乘風的身體!
帶著無窮力道的長箭,從柳乘風的左心房沒入,又從後心處冒出,只是他的手,居然還死死地按著陳默,讓陳默一時沒有力氣抬起頭來!
「柳乘風,你在做什麼!」陳默使出全身的力氣抬起身子,卻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手力氣一鬆,等到她抬起頭來,就看到柳乘風整個人直直地往後倒去,而胸前正插著一支長箭!
「啊--」一聲尖利的長叫響徹了長空,陳默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是會尖叫的女人,可是這一刻,陳默幾乎喊破自己的喉嚨,猛地撲到柳乘風的身邊,單手摀住柳乘風的胸前,目光凶狠地朝著艄公狂叫道:「回岸!快回去!」
艄公完全被這個變故嚇住了,愣了半刻,才手軟腳軟地使勁往岸邊劃去。
「柳,柳乘風,你別死,我求你了!你千萬別死!」陳默每一個字都幾乎是吼著出來,可是死死按住柳乘風胸前的手卻迅速被鮮血染紅,剛剛還滿帶笑意、有些血色的臉,如今變得比白紙還要蒼白,整個人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不斷地流逝。
「小,小默,別……哭。」柳乘風想要抬起手將陳默的眼淚擦掉,可是那隻手好像已經不聽使喚了,根本抬不起來。
陳默的眼睛已經被淚水迷濛住,什麼都看不清,她的心在驚慌著亂跳著,腦子一片空白,嘴中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引以為傲的理智此刻怎麼也拉不回來。
「別死,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求求你,柳乘風,你別死好不好,我,我找到辦法了,很快就能治你!我們回到岸上就醫治,我給你換心臟!你還能活很久很久!只是現在,你別死,別死好不好!」
陳默的眼淚一顆一顆地砸下來,她這一輩子都沒有掉過這麼多的眼淚,她想理智、她想克制住,可是一切都是徒勞。
柳乘風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冰涼,他在慢慢地離開!
柳乘風張動了幾下唇,可是陳默卻聽不清他在什麼,慌忙低下頭,湊近他的嘴:「小,小默,我……害怕的……我害怕我死了,……害怕見不到你……害怕感覺不到你……害怕不能再……愛你,我很……害怕的……」
柳乘風的話斷斷續續,幾欲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一向明澈的黑眸,此時已經漸漸開始渙散,他自己也已經快沒意識了,在最後一刻,傾訴著他對這個抱著他的女子的愛戀。
陳默猛地搖了搖頭,彷彿氣急般地大叫:「如果你愛我,你就給我活著!你信不信,你今天死,我明天就忘記你!所以你一定要活著!船夫,你給我快一點!」
陳默彷彿失去理智般,驚怒地大叫,這樣的陳默,一點都不像平時的她,什麼冷靜、什麼沉穩,在這一刻,全都沒有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到岸邊這麼遠,船這麼慢,而柳乘風的身體,冷得那麼快!
柳乘風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著陳默,他看到了陳默的痛苦、她的難過、她的傷心,他想擁抱她、撫慰她,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小默,親…親我,可好?」陳默慌亂地點頭,直直地含住了柳乘風的唇,小舌靈敏地鑽進了柳乘風的嘴裡,卻是感覺到了一陣陣鮮血的味道!
柳乘風只是想叫陳默親一下他的臉,可是陳默卻直接吻到了他的嘴裡,忍不住,臉上想劃過一絲笑容,但是卻已經無力再笑。
在小舟離岸邊還有一兩百米的時候,夏侯玨和沈南之俱都飛身上船,夏侯玨二話不說,就將內力灌輸到柳乘風體內。
柳乘風原本已經黯淡的雙眼,又微微有了些神彩,那望向陳默的眼中有濃的化不開的深情:「小默,那就忘記我吧。」
他說他怕陳默忘記他,可是在最後一刻,他還是希望陳默能夠忘記他。
因為他的世界裡,更不希望陳默因為他而痛苦。
或許,遺忘才是最好的方式,他本就是這個世間的一個過客,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今天能為陳默而死,他覺得這樣的結果,很好。
能得她一番心痛、一番淚眼,他已滿足。
柳乘風將癡戀的目光投向夏侯玨,嘴唇在比著嘴型,他知道夏侯玨看的懂的。
夏侯玨嘴唇顫抖,心在狂跳,柳乘風在說「好好照顧她。」
他知道了,他一切都知道!
是啊,像他心思這般玲瓏的人,只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對陳默的情誼。
夏侯玨太明白柳乘風了,他這是在說他的臨終遺願啊!
他在告訴夏侯玨,以後無論做什麼,都要將陳默放在第一位!
夏侯玨忍著狹長冷眸中的淚意,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柳乘風得到而來夏侯玨的保證,又將目光投向陳默,此時夏侯玨和沈南之同時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柳乘風體內,可是來不及了,沒有用的。
柳乘風癡癡地看著陳默,她的杏眸帶著淚水,她的嘴唇還是那樣地紅艷,今天她穿了她最愛的紫色衣裳,就是在哭,她也很美。
柳乘風的臉上緩緩地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如黑曜石般溫潤的雙眸,慢慢地閉了上去。
握著陳默的手,重重的摔了下來,再無力氣!
「柳--乘--風--」陳默猛地將柳乘風放平,雙手交疊,在柳乘風的胸上做著心臟復甦術,嘴裡不停地再呢喃道:「快!快!柳乘風,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我們到岸邊了!到了!我們馬上就去換心臟!快啊!你快醒過來啊!」
陳默的樣子仿若癲狂,沈南之將手指放在柳乘風的頸部,已經沒有脈搏了!
「陳默,他死了,不要再白費力氣了。」沈南之不知道該怎麼勸慰陳默,只能在她背後乾巴巴地說道。
夏侯玨想要抓起陳默已經耗力過度的雙手,卻被陳默一把推開:「你們走開!他不會死的!」
可是當做心肺復甦術半個時辰後,柳乘風還是一動不動後,陳默再也忍不住,伏在柳乘風的胸前嚎啕大哭!
天地蒼茫,一葉小舟靜靜地靠在岸邊,周圍的遊人早就被驅散。
少女伏在一個絕世男子的身上,哭到不能言語。
剎那間,就連岸邊的紅葉也彷彿感受到了少女的悲傷,在不斷的搖曳著,秋風哀嚎著刮過眾人的耳際。
山川失色,天地同悲!
------題外話------
寫到這裡,我四肢顫抖,不能自已,真的哭了!心在絞痛,好像這不是我筆下的人物,而是他們真的活在某個世界中,真的發生著這樣的事情。諸多感慨,不能言語。我愛柳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