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經歷了沙漠之難後,陳默和夏侯玨之間凝重的氣氛一下子鬆散了開來,倒是讓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的一眾隨從都鬆了一口氣。
順利地出了西嵐境內之後,在東昌國一路上倒是順風順水,再沒有出過什麼意外。再加上出了上次半夜刺殺之事,錦衣衛做事更加小心仔細,就是偶然有宵小之輩,也很快就被明玉等人制伏打發。
東昌驛館的驛史雖然接到陳默的公文都是非常驚訝,但是皆都是畢恭畢敬地接待了,安排的食宿也是最好的,只是這心中不免暗自嘀咕:最近沒聽說過西嵐國的公主會出使東昌啊?
雖然心中揣測,但是畢竟人家的身份地位擺那裡呢,自然不敢怠慢。
眼看著離東昌國的國都千葉都越來越近了,夏侯玨屢次見到陳默的時候都欲言又止,雖然這一點都不符合夏侯玨一慣的脾性,可是這種事情,還真不知道如何開口。
其實夏侯玨的心情非常複雜,一開始上路的時候,他確實有處處刁難陳默的意思。
那次在公主府小花園看到的那一幕,讓他心中百味陳雜,他當時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其他,而是泛上來的濃濃殺意--想殺了謝昭!
夏侯玨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會起了如此濃厚的殺意。
他當時不斷地對自己說,他那麼生氣是因為陳默背叛了柳乘風,可是那怎麼也止不住的酸意湧上來的時候,在後面出使的路上,每次只要一見到陳默就不能給她一個好臉色。
他對陳默的關注從一開始只是為了幫柳乘風搜集情報,到後來自己每一天晚上必要做的事情,就是瞭解今天陳默的一舉一動。
彷彿這些密報已經不再只是為了柳乘風而搜集,而是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看到她醫館中成長的點點滴滴,他會為她高興;看到她被人找茬欺侮,他會心中鬱結、派人暗中相助;知道她深陷險境,他會焦急……
幾次交手,屢次對峙,明明一見面總是劍拔弩張的氣氛,可是夏侯玨的視線還是不知不覺地被陳默吸引,越是靠近她、瞭解她,就越想知道她更多。
如果以前還能騙自己說,他是因為柳乘風而對她給予了這麼多的關注的話,那麼當在沙漠中,陳默被沙丘掩埋的那一霎那,那停止的心跳、那窒息的感覺,讓他無法再欺騙自己--他似乎,喜歡上這個總是能讓他動怒、讓他動心動性的陳默了!
可是隨即而來的,就是柳乘風的面容,以及陳默和謝昭在小花園中的畫面。
彷彿一團亂麻般揪扯不開!
兄弟之情,芳心他許,自己心思,種種混雜在一起,讓他每次見了陳默都想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夏侯玨高高坐在馬上,第一次為了這種事情而不斷地糾結著,望向陳默馬車的眼神中也帶著一抹深思。
就在這一刻,陳默撩起馬車車窗的簾幔,往外望去,正好和夏侯玨對視了一眼。
陳默隨即一愣,不知道該作何表情,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春香每次和她對視一眼,都是給她一個笑靨。
有次她不解地問春香何故發笑,春香告訴她,這是對人友好的表示,也可以緩解尷尬。
陳默此刻想了想,覺得他們這樣兩個人如此對視,確實挺尷尬的,所以便有些僵硬地牽起自己嘴角的肌肉,衝著夏侯玨一笑。
如果說一開始這個笑容還有些僵硬的話,可是過了一兩秒,倒是笑的真誠起來,主要是因為夏侯玨平時一副冷酷的形象,剛剛在看到陳默的笑容時,竟像是見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明顯就是不敢置信--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面癱」也會笑了?!
看到夏侯玨這幅樣子,陳默倒是真的笑了出來,原本就嬌麗明艷的五官在這一刻不再封陳於毫無表情的面容下,反而煥發出無與倫比的美態,大大的杏眼中滿是笑意,嘴角兩個深深的酒窩帶著絲絲的甜意,彎起的唇角嬌艷欲滴。
這時的陳默,才真的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渾身煥發著明媚的光芒,讓人心顫。
夏侯玨冷硬的五官在這一刻也柔和了下來,彷彿被陳默的歡樂所感染,嘴角若有若無地也牽起一個弧度。
或許自己本就多慮了,兄弟之情是兄弟之情,芳心他許也未必終成正果,無論如何,他夏侯玨也要爭上一爭!
八仙過海,各憑本事!
想來即使乘風知道了他的心思,也斷不會就這樣捨棄他這個友人!
這才是他夏侯玨的風格!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樣的戲碼根本不適合他,他活了這麼久,人生信條只有一個:想要得到什麼,就要靠著自己的本事去爭取!
夏侯玨只覺得心中陰霾頓消,看什麼都變得肆意暢快起來,無論得失,他夏侯玨承受的起。
一行人只要走過這處小村莊,就快要到達千葉都,可是卻在這裡發生了點意外。
只見一群人圍在這條道路的中央,裡三層、外三層,衝著裡面指指點點,不時地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談論著什麼。
明玉眉頭一皺,正要上前驅散人群時,陳默卻突然心下一動,立即撩開車簾下了馬車。
「慢著,明玉!」陳默的聲音成功地阻止了明玉接下來的舉動,有些不解地看向陳默,不知道她為何出言阻止。
春香跟在陳默後面也急急忙忙下了馬車,對著同樣下了馬的夏侯玨匆匆行了個禮:「裡面的人是我家小姐的徒弟霍梓軻。」
春香剛剛聽到裡面有個少年人的聲音也是覺得熟悉,要不是小姐說出「霍梓軻」的名字,她倒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說來也對,自從小姐和雲當家的合作後,「陳氏醫館」越開越多其中有一家新開的,就是在東昌國的都城千葉都,當時小姐是委派霍梓軻去掌管那家醫館,如果在這裡遇見了霍梓軻,倒也不足為奇。
夏侯玨的劍眉一挑,冷眼看了一下那邊賭城一團的人群,朝著明玉一個眼色過去,只見一行錦衣衛齊刷刷地站成一列,飛速的鑽入人群為陳默開道。
因為之前的刺殺事件,夏侯玨覺得穿著飛魚服招搖過市目標太過明顯,所以要求所有人都換上常服。
一開始圍著看熱鬧的眾人被擠開了還有些不爽,嘟嘟囔囔地想要罵幾句,可是一看到來人個個手握刀劍,神色緊繃、氣場強大,便都識相地閉上了嘴--一看就是大人物出場,他們只是小老百姓,上去叫囂?吃擰了吧!
尤其是當夏侯玨踏入人群中,帶著陳默往前走時,大家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好傢伙!這又是哪裡來的人物!
東昌國男子地位雖然也不低,但是性格陰柔者眾多,很少有像夏侯玨一般長相冷硬俊美、氣場冷酷強大的,更兼之這男子明明沒有什麼凶狠的表情,但是就是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但是這東昌國的女人雖然心中對著夏侯玨有些敬畏,不過還是忍不住對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有些人眼中甚至流露出了絲絲貪婪的神色,恨不得現在就將夏侯玨佔為己有!
還真不愧是女尊的國家,就是不一樣!
只是大家看向陳默的時候,眼中的目光就多是不屑--一個緊緊地跟在男人身後的女人,想來就是沒有什麼出息的!
在東昌國,因為天生體能的差別,是有很多地位較高的女子會僱傭男子做保鏢。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偏偏誰叫陳默長得嬌小美艷,而夏侯玨又如此氣場強大,所以眾人下意識地就覺得,呵,又是一個吃軟飯的女人!
不過陳默也不知道這些人的所思所想,只是一直跟著夏侯玨往人群中心走,待走的近了,霍梓軻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若是三嬸還是不能相信我,那我也沒有辦法!只能說您故步自封,墨守成規了!」
霍梓軻完全被他那個三嬸的話激怒了,竟然說他的驗屍方法是子虛烏有、譁眾取寵的賣弄!不僅僅對他之前的驗屍進行詆毀,現在更是連屍體都不給他看!
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霍梓軻的三嬸長得膀大腰圓的,臉上一副倒三角的眼睛,盯著霍梓軻看得時候,就是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臉:「哈!你小子還真是去了一次西嵐國,連最起碼的禮數都扔了!真還以為你學了什麼了不得本事呢?敢在都城開個醫館也就算了,還吹牛什麼自己拜了師傅學了一身了不得驗屍手段!我看啊,純粹子虛烏有!」
霍梓軻忍了又忍,對這個三嬸簡直就是厭惡至極,在宗族裡的時候,一直欺負他們一家不說,還總是用自己的一點驗屍術壓人!
他們宗族是東昌國有名的仵作世家,專出驗屍術了得的人才,而霍梓軻從小也非常癡迷驗屍術,只是苦於他是旁支,根本沒有機會學習。並且還一度遭到宗族之人的嘲笑!
尤其是這個三嬸,同樣是仵作出身,知道霍梓軻想要學習驗屍,經常出言譏諷,還時常就跑到霍梓軻家中打秋風,搞得他們一家苦不堪言。
這次霍梓軻本來想著算是榮歸故里,誰知道這個三嬸好不要臉,不僅處處詆毀他,給「陳氏醫館」下絆子,還到處宣揚霍梓軻驗屍術虛有其表,根本不會驗屍等言論。
這一次更是過分,霍梓軻接了官府的一宗案子,正要去驗屍,卻生生被這三嬸半路截了下來,對那兩個衙役大呼不要上當,更是將他從來沒有再宗族裡學過驗屍術的事情抖了出來!
兩人堵在路中間越吵越厲害,這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一直到陳默等人到來。
霍梓軻正想和這個萬分討厭的三嬸繼續爭辯下去,尤其是這人還好死不死地污蔑他心中分外厲害的師傅,更是氣得他滿臉通紅!
「霍梓軻。」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止住了霍梓軻滿腔的怒火,他先是一頓,然後不可思議地回過身望去,當看到陳默的那一霎那,猶自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該不會是自己眼花了吧?!師傅?師傅怎麼會在這裡?
隨著霍梓軻的一聲「師傅」,頓時讓在場所有的人都閃瞎了雙眼!
剛剛他們可是已經圍觀了好一會兒了,霍梓軻如何形容他那個驗屍術神乎其技的師傅,大家也都有所耳聞,心中先是不信,後來見他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更是驚詫不已,心中早就將霍梓軻的師傅想像成世外高人的樣子了。
可是現在這一聲「師傅」,完全讓大家回不過神來。
騙、騙人的吧?
就這十六歲左右的少女?!就這個一看就是吃軟飯的少女?!
這霍梓軻就想找個人來濛濛他們,也找個像一點的吧!他自己都快二十歲了,你好歹也找個年紀大點的、看上去能糊弄人一點的啊!
就找了這麼個人,也太對不起大家的智商了吧!
陳默不理會眾人懷疑、驚奇、不屑的眼神,坦然地走到霍梓軻身邊,淡淡地掃了一眼他那個一副看好戲的三嬸,轉過頭對霍梓軻道:「不是要去驗屍嗎?為何還杵在這邊跟一個鄉野村婦爭論?就是說了再高深的道理給她聽,她也不會聽的懂的。」
陳默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可是她沒說一句話,就讓三嬸的眉頭跳一下,到最後簡直就是被陳默的話氣得臉色成了豬肝色,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小娘們,別以為這小子叫你一聲師傅,你還真以為自己會驗屍!估計你看了屍體,不哭著跑掉就不錯了!還在這邊大言不慚姑奶奶不懂!我讓你看看--」
這個三嬸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撲上來教訓陳默一番時,「唰」地一聲,繡春刀朝著三嬸頭頂揮去,嚇得她豆大的三角眼驚恐地睜大,立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啪」地一聲,一團髮髻掉在了地上,而夏侯玨手中的那柄繡春刀已經再次收回刀鞘,身子都沒有側一下,仍舊站在陳默身邊,彷彿剛剛那一幕只是個假象。
然而,三嬸顫顫巍巍地伸出肥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發現只是削掉了頭髮,腦袋還在時,忍不住「哇」地一聲叫了出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抖抖索索地指著陳默,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利索。
陳默卻看都沒看那個刻薄三嬸一眼,施施然地轉過身,看了一眼被嚇得噤若寒蟬的兩個衙役,態度卻沒有趾高氣揚,反而是比較有禮地說道:「不知道兩位官爺可否現在帶我們去驗屍之地了呢?」
那兩個衙役看了一眼差點嚇到尿褲子的三嬸,又看了一眼儀表不俗、禁衛森嚴的陳默等人,立即看的處到底誰才是不能得罪的人,其中的一人笑呵呵地站出來,搶先道:「官爺不敢當,幾位請跟著我一同前去吧,就在前頭的村落裡。」
眼看著陳默等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站在原地圍觀的眾人都是面面相覷,原來這個看上去吃軟飯的小姐還真是個人物不曾?
隨即也有些慶幸,剛剛沒有出言不遜。只不過這人吶,總是好奇心重的很,雖然已經能夠隱隱知道那位小姐可能來頭不小,可是還是想跟上去一探究竟。
而那三嬸也立即站起身來,望了一下眾人離開的身影,自己也趕緊跑回宗族之中尋求支援--她倒不信了,幾個毛都沒張全的小屁孩,還真能越過他們去!
因為要去驗屍的地點就在前面不遠處,陳默等人也就放棄了坐馬車,選擇步行而去。
春香最是知道陳默,立即機靈地鑽進車廂裡,將陳默的醫箱背上。
而陳默看到夏侯玨立即指派人馬看好馬車等物品,然後又安排人手保護陳默,頓時覺得自己這一舉動似乎給他帶了地點麻煩--陳默來此的目的只是為了談退親之事,這突然跑出來幫自己的徒弟,從她的角度而言,那是理應如此;可是從夏侯玨的立場看,卻是給他添亂了。
這麼一想,陳默倒也有了幾分不好意思,等夏侯玨走在自己身側時,低低地對他說了聲:「麻煩指揮使了。」
夏侯玨還真沒想到陳默這樣從不理會人情世故的人,還會對他道謝。
忍不住心中就有些小小的歡喜,狹長的冷眸放柔,低下頭看著只到自己肩膀處的陳默,同樣用比較低沉的聲音道:「只是小事情而已,而且本指揮使也想看看,陳小大夫是如何的神乎其技!」
夏侯玨的話,帶著些調侃,雖然見識過陳默驗屍的本事,但是因為剛剛霍梓軻可是將陳默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還真有些誇張成分在裡面的。
可惜陳默倒沒聽出來調侃,反而一臉自信地回答道:「那是自然。」
一本正經的回答,真是搞得夏侯玨啼笑皆非。
一行人很快到了一處農戶門前,衙役上前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一個七八十歲、身材十分矮小的老頭打開了院門,一看到來了這麼多人,頓時有些驚慌:「這,這官爺,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兩個衙役連忙上前安撫了一下這個老人,表明來意,那個老人見官府中的人都在,而且來的人雖然眾多,可是一看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立在門口,不讓人進來。
老人姓周,他的夫人多年前就去世了,無兒無女,寡居多年。
前兩日準備在自家後院種上一些果樹,便開始整理後院的花花草草,沒想到這不整理不要緊,一整理竟整理出了一堆屍骨!
嚇壞了的周老伯立即跑到縣城裡去報了官。
這個小縣城因為靠近都城,一向平和昌盛,很少發生這種兇殺之事。
而且初聽周老伯所陳述之事,還不能確定是兇殺還是多年前的骸骨,於是便派人先穩定住了周老伯,然後去請仵作到周老伯家中去查驗。
誰知道半路上就發生了霍梓軻和他三嬸這一出,原本不想宣揚出來的事情,現在倒好,已經搞得沸沸揚揚的了。
周老伯家的後院如同普通的農家小院一樣,一邊種了些瓜果蔬菜,一邊被挖出了幾個坑,準備種上幾株樹苗。
就在左邊相鄰的幾個坑中,有幾塊屍骨靜靜地躺在那兒,雖然是炎夏,可是眾人看了還是忍不住覺得身上一陣陰寒。
不等陳默吩咐,霍梓軻已經非常自覺地問周老伯要來白布,將屍骨一塊塊地從泥土中挑揀出來,放在白布上。
陳默正要打開醫箱,準備上前查看時,突然又湧來了一大幫子人。
「族長,就是她!」馬三嬸吊著三角眼,狠狠地等著陳默,頭頂禿了一大塊,再配上她故作耀武揚威的表情,還真是有夠好笑的。
霍家老族長霍連英看了一眼正在坑中挑揀屍骨的霍梓軻,忍不住怒哼了一聲,褶皺頗多的老臉上一派肅穆:「梓軻,是誰借你這麼大的膽子,連族中長輩的話都可以不聽了?嗯?!」
站在一旁霍梓軻的父母親均都擔憂地望著霍梓軻,可是卻又不敢吱聲,只能站在那裡乾著急。
霍梓軻猛地直起身來,看向族中的老族長,一下子顯得有些慌亂,畢竟這是他們族中最最位高權重之人,積威已久,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
吶吶了半晌,卻是沒說出一句話來,只是有些倔強地站在那裡,看著自己族中那些看好戲的人,心中憋屈至死!
明明應該給他鼓勵、為他歡欣的家人,可是卻如此反對他去追求他熱愛的東西,反而回到這裡處處轄制他、嘲諷他、嗤笑他!
這還算是什麼親人,算是什麼長輩!
原本想著和陳默學了本事,接管東昌國的「陳氏醫館」,算是光宗耀祖地回來,可是誰知道竟然會是這番光景!
陳默慢條斯理地帶上了手套,拿出了工具,看了一眼呆立在一邊不言不語的霍梓軻,嚴肅道:「霍梓軻,為何還不動手分揀?這些簡單的事情難道還要我來做嗎?」
霍梓軻是和陳默合作時間最長的徒弟,有陳默在的時候,經常會給陳默打下手,並且傳授給他驗屍的知識。
而陳默在驗屍時,絕對是個最嚴厲的老師,無論是誰稍稍一分心,就會被她批評,而且絕對是最不留情面的批評,可以說哪怕這裡圍滿了人,但是一會兒霍梓軻哪裡做的不好了,陳默鐵定也會繼續批評。
也因此霍梓軻聽了陳默的話,如果條件反射般地彎下腰繼續分揀屍骨。
霍連英就這樣被族中的一介無名小卒給無視了,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眼神上上下下地掃了陳默幾眼,很是不屑道:「年紀不大,擺的譜子倒是不小!就你這樣的還是梓軻的師傅?我們梓軻需要去他國拜師?難道小姐不知道我們霍家就是東昌國第一仵作世家嗎?」
陳默很誠懇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霍連英本就是來顯擺他們霍家的名聲,誰知道陳默居然這麼打她們的臉,心中的火氣騰然而起,早就在紅塵俗世中摸爬滾打了五十多年的老太太,也被陳默那般「誠懇」的回答氣得不輕!
「好哇!你們西嵐國人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連」三不驗「的道理都不懂,還敢來冒充別人師傅?!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
所謂仵作界的「三不驗」,就是指:只剩骨頭的不驗,王公貴族的屍身不驗,時隔多年的屍身不驗。
這只剩骨頭的屍體,按照現在的驗屍水平根本驗不出任何東西;王公貴族的屍身精貴,不能進行驗屍;而時隔多年的屍身,據說會附上怨氣,糾纏活人,故而不得驗屍。
現在陳默和霍梓軻想要驗這屍骨,已經差不多符合了「三不驗」中的兩條,所以霍連英說陳默欺世盜名,倒也有點那麼個意思。
連這點常識都不懂,不是欺世盜名又是什麼?
夏侯玨冷眸瞥了一眼不可一世的霍連英,只想將她滿嘴噴糞的嘴給堵起來,可是陳默卻不慌不忙地拿起細刷,開始細細地為霍梓軻放在白布上的屍骨刷去塵土,露出白骨本來的樣貌。
一個出塵的美女,一手握著個骷髏頭,一手拿著個細刷仔仔細細地刷過骷髏頭上的邊邊角角,這個場景怎麼看怎麼覺得滲人!
幸好這是在大白天,這要是在晚上看到這一幕,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啊!
突然,陳默在骷髏頭的裡側發現了一條蠕動的蛆蟲,將它捉了出來,觀察了一番,然後用手指將它輕輕捏爆。
「噗嗤」一聲,白色的漿液崩了出來,不多,但是夠讓人心驚肉跳的了。
剛剛還質疑陳默是吃軟飯的人,默默地將那句話嚥回自己的肚子裡去,誰見過吃軟飯的女人這麼兇猛的!
利落地將屍骨清掃乾淨,然後陳默手下動作飛快地將亂糟糟堆在一起的骨頭排成了兩幅人體的骨架。
這一手一露,剛剛還嘲諷陳默的霍連英嘴角一抽,想要說出來的嘲諷話語也被吞了回去--雖然自己沒這本事,可是看她還是會看的。
這確實是兩幅骨架,而且這人排列地一點不錯,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看,她所排列的骨架就是原身的骨架,而不是她胡亂湊成的骨架。
誰要是能有這種功夫和眼力,在仵作界裡,也絕對是高手了!
這個姑娘不是花架子?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霍連英十分不想承認這一點,可是目前的情況好像就是如此。
霍連英表情突然凝重,霍家其他人也不敢出聲。
可是就在這一刻,陳默平淡的聲音卻如一道驚雷般響在眾人耳側:「這具屍骨,胸肋末端顯示死者介於35到40歲之間,骨長說明死者的身高大概在五尺六寸左右,而另一具屍骨,年齡介於10歲到13歲之間,身高大約在四尺五到五尺之間。根據兩具屍骨骨骼的鈣化,死亡時間大概在三十年前。」
陳默的一席話,讓不明就裡的圍觀者聽得雲裡霧裡,讓霍連英更是聽得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你有何根據判斷死者的身高、年齡、死亡時間?只不過是胡亂揣測罷了!」
這一回,霍連英是真的覺得陳默是在胡說八道了,只是看幾眼屍骨,什麼都不做,隨便扯幾句大家聽不懂的話,就能得出這麼多信息嗎?就以為能蒙蔽大家了嗎?
她可不信!
霍連英一發話,霍家人都對陳默群起而攻之,恨不得立即撕了陳默偽善的面孔。
霍梓軻氣怒地不得了,這些東西師傅都曾給他講過原理,他們什麼都不懂,卻還在這邊叫囂,胡說八道的是他們才對!
而夏侯玨也十分不滿霍家人的所作所為,正要威嚇一下,卻被周老伯一聲大吼給通通打斷!
「夠了!你們都給我閉嘴!」周老伯一生唯唯諾諾,跟鄰里嗓門都沒有打過,可是這一次卻是衝著霍家人在咆哮了。
眾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完全不知道他為何那麼激動,就是霍連英也被他喊楞了,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周老伯年紀來的大,就是一向喜歡倚老賣老的霍連英,在周老伯面前也只能算是個小輩。
像周老伯這樣年紀的人,在古代的確算是高壽了!
周老伯將視線轉回到陳默身上,渾濁的雙眼在這一刻竟然滾動著一些淚花,聲音也是激動著不穩:「小女娃,你快說下去。」
陳默有些憐憫地對著周老伯歎了一口氣,神情也有些複雜地繼續道:「這兩具屍骨應該都為周老伯的親人。周老伯的家族中應該是每個人個子都不高,其實這是一種遺傳性的骨骼發育不良,表現的症狀就是身材多為矮小之人。而這兩具屍骨,全都患有這種骨骼發育不良的症狀,所以我斗膽猜測,這具屍體應該是周老伯您的兒子,而這具應該是您的孫子。」
陳默的話音剛落,在場的人全都沒有反應過來,怎麼事情就急轉直下,變成了這幅樣子!
而周老伯則「通」地一聲,竟然直直地雙膝跪地,臉上更是老淚縱橫!
其實他剛剛在聽到陳默在說這兩具屍體的身高年齡時,心中已經開始不安地揣測起來,如今再聽陳默一確認,簡直就是萬念俱灰!
周老伯家裡只有一個兒子,捨不得將兒子嫁出去,又知道兒子身形矮小,肯定也不會受其他女子喜歡,便想法設法地買了一個奴隸回家,其實就是打算著讓她入贅好好待自己的兒子罷了。
但是周老伯一家都對那位吳姓女子極好,後來兩人成親,一度也是和和美美,誰知道三十三年前,突然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就不見了蹤影,就連那名吳姓女子也一併離開了。
周老伯和老伴兩人找了一輩子都沒找到他們三人,誰能想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就被埋在自家後院裡呢!
周老伯這傷心事,也便成了村子裡的人不再提起的話題,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就漸漸地忘了。
誰曾想到,會在今天,被陳默一一揭露出來!
周老伯年紀雖大,可是腦子也清楚,現在就挖出了自己兒子和孫子的屍體,那麼很有可能就是那吳姓女子做下的事情!
陳默被周老伯這一跪也是有點嚇到了,連忙想將老人扶起來,可是周老伯死活不起來,而且渾濁的眼睛中淚水越淌越多:「女娃子啊,求求你告訴我老頭,他們是怎麼死的?」
其實這兩具屍體的死因陳默一找就找到了,就連霍梓軻剛剛站在旁邊查驗屍骨的時候也發現了死因。
只是這般**裸地將死因說出來,陳默還真怕這周老伯會受不住。
周老伯見陳默遲遲不肯說出來,心中越發焦急,恨不得給陳默磕頭了,霍梓軻連忙上前給自己師傅解圍。
「周老伯,別為難我師傅了,還是我來告訴您吧!您的兒子和孫子,都是被人入睡的時候下毒害死的。」
陳默詫異地看了霍梓軻一眼,卻見他暗自偷偷地對她搖了搖頭,陳默頓時也醒悟了過來:如果告訴這老人,他的親人都是被人打斷手腳、掐斷脖頸而死,還是這個死法更讓人好受一點。
周老伯年事已高,本來就受不得刺激,雖然霍梓軻已經盡量婉轉了,可是奈何周老伯一聽完這話,人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頓時場上一片混亂,幸好有夏侯玨在陳默身邊保護著,將眾人隔開,給陳默替周老伯把脈的時間。
「無事,周老伯只是心情起伏太大,暈了過去,醒來就好了。」陳默收回手,命兩個錦衣衛將周老伯抬進了屋裡。
霍家人很想再跳出來說陳默裝腔作勢,怎麼可能一個人既會驗屍,又會醫術呢!
可是一想到霍梓軻如今是在醫館工作,而又稱她為師傅,那麼很有可能,這「陳氏醫館」就是眼前這個小姑娘的!
一想到這裡,霍連英就生生地打了個寒戰--東昌國最好的醫館稱為「何氏醫館」,當時「陳氏醫館」入住千葉都的時候,還引起他們這些老牌醫館的不滿。
可是誰知道「陳氏醫館」一落成,誰都不能動它分毫,據說是有皇室中人保駕護航!想也知道,一個西嵐國來的醫館,能這麼大口氣以姓氏為名,落座在東昌國的都城,主人沒有兩把刷子,那是想都別想的事情。
可惜這個年代,通訊困難,消息散步不廣,東昌國普通百姓哪裡就能知道,這「陳氏醫館」的主人就是他們東昌國三皇子求親的對象呢!
但即便如此,霍連英心中也開始重新掂量起陳默來。
陳默將自己的驗屍工具一樣樣放回藥箱中,在春香端來的水盆中將手洗盡,看了一眼還在震撼中的馬三嬸,突然眉頭一皺,仔細地看了幾眼馬三嬸和霍連英,眼中疑慮頗深。
霍連英奈何不了陳默,難道還奈何不了霍梓軻嗎?
「霍梓軻,還不快過來和你三嬸道歉?!難道你的師傅就是教你忤逆長輩、目中無人的嗎?」霍連英不愧是老江湖了,這話一出,讓霍梓軻不道歉也得道歉,若是單單只是他一個人,倒也無所謂,可是帶上陳默,就不行了。
難道他真的要反抗到底,最後給陳默帶來一個壞名聲嗎?
在霍梓軻眼裡,陳默所賦予他的一切,遠比霍家帶給他要多得多,她才是真正讓他尊敬的人,而不是所謂的那些長輩。
正當霍梓軻握緊了拳頭想要妥協的時候,陳默卻攔住了他。
「霍梓軻,我教你的東西你全都沒用到實際中去是不是?」
霍梓軻被陳默的話說的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感覺自己剛剛在驗屍中表現還算尚可,怎麼這個時候就來批評他了?
「你的馬三嬸和這些人,從基因上來看,都是同基因的表型變異,不可能是隨機的。」陳默一大段專業術語下來,將霍梓軻說的有些頭暈眼花,努力回想著陳默之前教授給他的知識,可是一時卻不知道該如何理解。
而陳默指的這些人,均是霍連英的兒子和女兒們。
這些被陳默一一指過去的人也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陳默在說什麼。
「你的馬三嬸就是所謂的達爾文點只出現在百分之十的人群身上的表現,也就是你的馬三嬸和這些人來自同一祖先。」陳默一口氣將話講完,如果說別人不知道什麼是達爾文點的話,霍梓軻可是經過陳默培訓的,知道達爾文點是遺傳學上的表現。
按照陳默的話推斷下來,這個馬三嬸應該是霍家人?!
別人雖然沒有聽懂陳默之前的話,可是那句「來自同一祖先」還是聽的明明白白,頓時驚疑不定的目光紛紛投向霍連英!
大家都知道,這個霍家第三子是領養的,難道這才是霍連英領養的目的嗎?難怪馬三嬸長相不好,但是卻極得霍連英寵愛,還對她傾囊相授!
雖然馬三嬸現在胖的很,五官難以辨認,可是仔仔細細地觀察下來,兩人還真有幾分相像!
霍連英也沒有想到,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居然被陳默一朝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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