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有些忐忑地給陳默倒了一杯茶,放到馬車裡的小几上,方便陳默隨意取用。
對於這次出行,春香真的非常意外。
昨天晚上阮玲公主來了一趟之後,小姐突然通知她整理好她的隨身物品,明天一早就去東昌國。
春香一頭霧水,可是小姐當時表情嚴肅,語氣也不好,雖然平時春香也敢和陳默說上一兩句玩笑話,可是真的當陳默板起臉來的時候,春香還是打心眼裡畏懼陳默。
陳默這次出來,也是簡裝易行,只帶了全套自己吃飯的傢伙,然後春香又幫她整理了必備的衣服和首飾,再加上一累書籍,再無其他。
原本還要帶上兩個侍女,可是陳默除了春香外,根本不喜歡使喚他人,便將偌大的公主府交給孫姨娘一人打理,而她則一大清早就帶上春香,登上宮中派遣過來的馬車。
古代的馬車避震系統都不好,陳默看了幾頁書就覺得眼睛有些酸疼,放下那本《東昌地誌》,微微闔上眼,靠在馬車車廂上閉目養神。
腦海中突然回想起了昨日阮玲來找她的畫面。
那時陳默心情因為謝昭之事,也十分不佳,知道阮玲前來,也未十分熱情地接待她。
那時阮玲遣散了屋中的眾多侍女,只留她們兩人,然後衝著陳默有些揶揄地一笑:「呆子,沒想到看你的樣子冷冷清清的,到愣是讓那些男人為了你爭得快要頭破血流啦!」
見陳默不曾理睬她,阮玲也不惱,笑瞇瞇地將一道官方文書遞給陳默,有些小得意道:「本公主呢,雖然這幾天忙的很,可是也不小心知道了你和父皇的爭執,經過本公主的調節,父皇終於肯退了一步。你現在手中拿的呢,就是出使東昌所要用到的官方詔書。父皇說了,他老人家是丟不起整個西嵐國的面子了,要是你能出使東昌,說服東昌國的二皇女和三皇子,打消聯姻的念頭,那麼他老人家也不是不可以往後退一步滴!」
阮玲一副「怎麼樣,還是你姐姐厲害」的表情,讓陳默心中稍暖,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手中的文書,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如果是早一些元成帝能退一步,那麼事情也不會弄到現在這麼一番地步。
她也知道當時自己對謝昭的態度不好,可是她壓根沒有想到過,原來在謝昭心中,根本沒有信任過她,原來他們的感情是如此脆弱,稍稍一有風吹草動,就立馬會有瓦解的可能。
那時謝昭對她叫嚷的語氣,讓她一下子回想起了父母之間的悲劇,因為不信任,因為猜忌,兩個人終究一起走向了死亡。
有時候,一個人從記事開始就能有如此清晰的記憶,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或許普通人會隨著時間的消逝,漸漸地忘記那殘忍的一幕,可是陳默卻無法做到,那強悍的記憶力,將那一幕彷彿是拍了高清圖片一樣,定格在她的腦海中。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事物的理解更加透澈,幼年時的傷害再次浮現時,帶給陳默的是更深的傷害。
原本陳默都已經能很好地處理那段往事,將它放到自己記憶的角落中,輕易不將它打開。
可是因為謝昭,陳默一下子又彷彿再次親臨了一遍那樣的場景!
甚至,讓她有些顫抖地預感到,會不會他們的將來,會重演她父母的悲劇!
她害怕那樣的爭吵,畏懼那樣的不信任,所以她用最冷漠的聲音隔開了彼此,選擇逃避到自己的世界裡。
如今元成帝的確又給了她一次機會,可是看著手中的文書,陳默卻覺得有些五味陳雜,這文書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思量了許久,即使和謝昭感情發生了問題,她也不可能和東昌國聯姻,也不可能和柳乘風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成親。
所以,這場東昌之行,她不得不去。
阮玲告知她,元成帝答應東昌聯姻的書信已經到了東昌國了,如果陳默想要取消聯姻,肯定是要趕在東昌國的禮部出發來西嵐國之前,那麼也就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而已。
從西嵐國的都城上京都到東昌國的都城千葉都,大概也要半個多月的時間,所以陳默決定早日解決這件事情為好,第二天一早就從上京都出發了。
當陳默出發時,她沒想到的是,竟然是夏侯玨和他的一眾屬下護送她去東昌國,還帶上了兩位使臣專員陪同。
要知道夏侯玨的官位可是從一品大員,整個西嵐國也就只有皇帝才能使喚地動的人物,可以說是皇帝的配備保鏢,這樣的人可以陪陳默一起出使東昌國,對旁人來說可是天大的榮耀啊!
可是對於陳默,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這一路上,除了陳默剛剛登上馬車時,夏侯玨對她行了一個禮之後,就一直高坐在馬上,再也沒有和陳默說上一句話。
之前兩人見面還算客氣,可是現在,夏侯玨對陳默的態度,可以說是冷若冰霜,完全不因為陳默的身份而友好一些。
陳默心中也明白,這次她被指婚柳乘風,說裡面沒有夏侯玨的推波助瀾,她是完全不信的。
所以夏侯玨的不理不睬,倒是完全正中陳默的下懷,因為陳默也對夏侯玨的好感再次全無,兩人相看兩厭,一路上都是通過春香來傳話,整個隊伍中,兩位頭頭都是靜默無聲,其他人更是走的壓抑。
整個隊伍一路向東,很快走出了上京都的官道。
此時日頭漸漸高昇,就是坐在馬車中的陳默和春香都覺得有些暑熱難耐,就更不用說坐在馬上、暴露在明晃晃的日光之下的男人們了。
錦衣衛出來的,無一不是每天刀口上走的人物,所以面對這一點點小小的暑熱,還沒放在眼裡。
可是那兩個外交使臣就不行了!
本來這外交使臣就是個閒職,每天到辦公的地方點個卯,然後就是整理整理文書之類的清閒活,現在突然得了差事,這一路上都已經騎了半日的馬了,大腿早就磨得不行,再加上這酷熱難耐,恨不得現在就暈過去。
只是看著那指揮使大人一路行在隊伍之前,一想到那傳聞中的狠辣冷酷,那兩個使臣就兩股戰戰,不敢吱聲。
而這本應該是金枝玉葉、一點都受不得苦的公主居然也坐在馬車中顛簸了半天了,連個休息都沒有。
兩個使臣這才體會到,什麼才叫是欲哭無淚。
又行了大約一炷香時間,突然隊伍裡出現一陣騷動,原來是一位姓許的使臣終於受不住這炎炎烈日,腦子一發暈,從馬上摔了下來!
也幸虧旁邊的明玉反應迅速,飛快地將那人撈了起來,才避免摔斷了脖子。
車隊頓時停了下來,趕車的車伕也立即拉緊了韁繩,有些慌亂地往後方看去。
明玉打馬上前,湊近馬車的車窗,向陳默稟報:「啟稟公主,許使臣中暑暈了過去,可能馬車要停靠一段時間了。」
陳默一聽是有人中暑了,想了想,命令隊伍走到道路邊的小樹林去。
兩個錦衣衛聽從陳默的命令,將許使臣抬到樹蔭下,然後解開他的衣扣,給他扇風。
陳默又將解暑的藥丸遞給明玉,示意他將藥丸給那使臣服下,並囑咐著多喝一些水。
因為突發了許使臣的事情,大家便也紛紛找個樹蔭坐下來休息一下,而春香也匆匆地從馬車裡取下了一壺水遞給陳默。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即使站在樹蔭下也止不住地流汗,輕輕地拿起扇子跪坐在陳默身邊為她打扇。
眼看著不一會兒,水壺裡的水就要見底了,而這時,夏侯玨也正好經過他們主僕二人,春香急急地叫住了夏侯玨。
「指揮使大人,還煩請給我們也打點水。」夏侯玨手裡拿著個水壺,顯然也是要去打水,但是河流離這裡還有點遠,需要打馬過去。
夏侯玨沒有伸手接過水壺,而是將目光投注在低著頭的陳默身上,長腿一邁,幾步走到了陳默的跟前。
陳默原本正在低垂著頭想事情,正在沉陷在自己的思維中,突然眼簾中映入了一雙藏青色的靴子,慢慢地抬起頭,那人逆著光,讓陳默忍不住瞇了瞇眼睛。
只見夏侯玨的一雙冷眸幽深冷凝,此時正在靜靜地看著她,滿頭青絲高高束起,稜角分明的臉龐,斜飛入鬢的劍眉,高挺的鼻樑,淡色的嘴唇,剛毅的下巴,明明是個讓人可以一見傾心的絕世美男子,可是卻因為他身上的冷寒之氣,讓人對這樣的男子望而卻步。
夏侯玨突然對著陳默露出了一抹帶著嘲諷的笑意:「如果公主也能拿出對待不相干人時的關心,給一下其他人,那他也就不用這麼日日痛苦了!」
夏侯玨的話冰冷寒慄,完全不似這夏日的炎熱,反而讓站在一邊傻愣愣地拿著水壺的春香嚇得瑟瑟發抖,不知所措。
夏侯玨話裡話外的意思,陳默自然一清二楚,忍不住心中也有些氣怒:「指揮使大人似乎多管閒事了些!還請做好自己的職責!」
夏侯玨冷哼了一聲,從春香手中拿過水壺,掛在馬背上,飛身上馬、策馬而去。
陳默這邊和夏侯玨鬧得不愉快,而謝昭那邊更是差點沒將上京都攪的天翻地覆!
謝昭因為和陳默發生了爭執,一晚上翻來覆去都沒有睡著,第二天一早就跑到公主府找陳默,誰知卻被人告知,陳默已經去了東昌國。
那一瞬間,謝昭只覺得心中萬念俱灰,不敢置信般地又跑到醫館求證,發現陳默真的已經出了上京都!
各種驚疑不定的猜測從謝昭腦海中呼嘯而過,只覺得連呼吸都開始變得不順暢,連連詰問薛掌櫃陳默的確切去向,卻正好碰到了好不容易從沈傲天看守下逃出來的沈南之。
沈南之雖然這幾天都沒有來醫館,可是對於陳默的事情,還是通過自己的信息渠道瞭解地一清二楚。
本來沈南之就看不慣謝昭的所作所為,看到謝昭如此怒氣沖沖地責問醫館之人,頓時心中更是火大,一把將他拽到了雅室中。
沈南之內力深厚,抓著謝昭的時候手上附了內勁,鬆開謝昭的時候,謝昭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有些狼狽地爬了起來,謝昭的風目中帶著熊熊的火氣,恨不得現在就撕了沈南之。
可是沈南之是誰?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的老江湖,說出來的話更是一針見血!
「怎麼?不服氣是嗎?哼,你有什麼資格不服氣?像你這樣單單靠著家室的紈褲子弟,也想肖想小美人?!你自己看看你自己,除了那張臉,當然了,臉也比不上我,你還有什麼?」
謝昭被沈南之的話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忍不住狠狠地拍向旁邊的實木桌子,雖然沒有內勁,可是光憑謝昭身上的大力,也將那桌子拍得四分五裂!
「你膽敢再說一遍?!」
沈南之雙臂抱胸,不屑道:「再說一遍又如何?你也知道我說的都是實情吧?文不成、武不就,配得上小美人嗎?也難怪小美人去找那個病秧子,也不選擇你!」
謝昭雙目赤紅地死盯著沈南之,就在沈南之做好準備,要和謝昭再次大打出手的時候,謝昭卻突然繞過他,目不斜視地走出了雅間。
醫館裡的人都是齊齊鬆了一口氣——就怕兩位祖宗在裡面打了起來,幸好幸好,雷聲大雨點小!
三日之後,上京都的百姓俱都感覺到有了些不尋常,細細想來,才發現這幾日都太平的嚇人,小霸王居然已經三天沒出來鬧過事了!
上京都小霸王,再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都銷聲匿跡於上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