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13
施施注意到每個人面前就膳用的木案都比較小,擱上一隻碩大的青銅酒樽和兩大盤肉菜之後就沒多少空地了,所以他們上菜的方式和後世從歐洲傳到國內的西餐程序很相似。
每當一道菜被吃掉三分之二,或者是大夫們對這道菜品絲毫不感興趣,根本不動筷挾一些到自己面前的淺盤裡面,旁邊隨侍的寺人則立刻撤掉這道菜,換上熱氣騰騰的新菜品。
大夫們身後捧著酒壺的那幾個宮裝女子是專門倒酒的女酒,歸屬於王宮中酒人統一調度管理。
宮裡做菜的大廚叫內饔,也分好幾個等級,有上百個學徒供內饔們指使,和酒人、女酒是完全不搭邊的兩個部門。
施施的眼神已完全被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各種散發著鹹醬味的肉脯、酸甜氣息的蜜漿、清香迷人的果藕吸引住,她的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早飯時就喝了兩口豆羹,從那時到現在粒米未進、滴水未飲;不看這些美食還好些,看到別人吃飯,自己的飢餓感會放大十幾倍滴!
『好餓啊,能不能一起吃啊,反正你們也吃不了這麼多,浪費食物是極大的罪惡……有木有人聽到、有木有人聽到俺的心聲啊?!』
以前同宿舍的女孩子們都愛看雜誌,花花和小四愛看明星八卦類的,狸狸愛看時尚服飾,而她——林施施最愛看的是美食特刊。
這要歸功於離婚後的爸爸辭掉了中學語文教師的工作,給開快餐店的新妻子當了『賢內助』。
從十三歲起,施施幾乎每個暑假、寒假都在繼母的快餐店裡打工,店裡的大廚是繼母的老父親,老人倒是很喜歡施施這個勤快聰明的小姑娘,常常把給客人做的稀罕菜分出一點來留給施施品嚐。
施施跟著老人學會了好幾樣拿手菜,也同時愛上了做菜這個行當;她曾經仔細查閱過中國的各大菜系的發展和起源,瞭解到在東周時期已經有了炒、炸、燉、煨、燴、熬等基本的中餐烹調方法,以及臘、醢、菹、脯等等醃製醬菜和肉乾的秘術。
周代最具有代表性的宮宴大菜莫過於『八珍』。施施記得『八珍』分別是:
一,淳熬。把五花肉丁大火炒熟了,加上醬油著色、煸出醬香味兒,起鍋,然後趁熱澆在白白的稻米飯上(施施點評:古代版的紅燒肉蓋澆飯)。
二,淳母。烹調方式同上一種,只不過是把肉丁澆在黃糯米飯上罷了。
三,炮豚(煨烤炸燉乳豬)。哎,這道菜可講究了:首先將小豬洗剝乾淨,腹裡挖空填滿大紅棗,用線縫好,然後包上濕泥,小火烤乾,剝泥取出小豬。(施施評:看到這裡,有沒有想到叫花子雞的做法捏?)
敲開泥殼兒,拿出烤香了的小豬之後,再用米粉糊遍塗小豬的全身(簡單地說:掛糊),用油炸透了再切成一片片地,配好作料,加湯汁放進小鼎裡面,再把小鼎又放在大鑊鼎裡面加湯,用文火連續燉三天三夜,起鍋後用醬醋調味食用。
這一道菜先後採用了烤、炸、燉等三種烹飪方法,而工序竟多達十餘道呢。(施施點評:子曾經曰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可這炮豚的做法也太官僚主義了吧,純粹是為了麻煩而麻煩地。)
四是炮牂(煨烤炸燉羔羊),方法同炮豚,就是把小.乳豬換成了小肥羊。
五,搗珍。紅燒牛、羊或者鹿的裡脊肉,這和後世的做法沒什麼兩樣,只不過炸肉的油是用的動物脂肪,周代的人還不會壓搾植物油呢。
六是漬,就是用酒和蜂蜜漬一下牛羊肉再行烹調;七是熬,是用烘烤的方法制做鹹滋滋的肉脯。
八珍的最後一種是肝膋,這道菜很特別,是用那種網樣的板油把狗的肝臟包起來一起烤……(施施點評:狗是人類的朋友,如果有的選,還是用別的食材做美味吧!這道菜施施不感興趣,不評也罷。)
看來看去,吳王和大臣們的飯桌上沒出現八珍中的某一類,也許是祭天或祭祖這種大慶典的日子,宮裡的大饔才會做八珍那些費時的菜式吧!
『這個……天哪,怎麼會做得如此迷人?!』
施施兩眼直直地盯著寺人剛剛端到吳王面前的一盤烤雞。
那只肥雞烤得火候正好,翅尖微焦、雞頸酥黃、賣相那是相當地美,它全身散發著植物種子香料和果木熏烤的獨特醉人氣息……一定是剛從烤架上取下來就裝盤了,因為肉眼還可以見到那隻雞麥黃色的表皮上滋滋冒著可愛的油花兒,哼哼如果在雞頸和翅膀相連的部位一口咬下去啊,肯定是皮脆肉嫩、齒頰生香、妙不可言吶!嗚嗚嗚
這個時代沒有烤箱微波爐等等專用廚房電器,用木炭火烤成這種狀態何其難得呀!
施施勉強轉開視線,聽到自己肚皮裡的饑鳴聲隱隱和著樂師的節拍聲,咕唧、咕唧……施施又嚥了一口唾液。
姬夫差很少動筷,除了對臣下們的歌功頌德敷衍幾句,就是輕酌手上金樽裡的清酒;他見清姬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君夫人身後的越女,便順著清姬的視線望了過去,正看到施施那副狐狸看到了肥雞一般垂涎三尺的飢餓眼神。
「此女目光灼灼,似賊矣。」清姬嬌聲笑著在夫差耳邊低語。
姬夫差嘴角一抽,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倒是覺得自己之前高看范蠡和文種了。
據探子來報,范蠡在越國方圓幾百里大肆搜集美人,又在越宮秘訓了一年之久很期待今天能見到幾個頗有手腕的傾城佳色,真是失望至極哪看范蠡方才險些沉不住氣的架式,他很在意眼前這個不拘小節的吃貨?
倒是那個容長臉的女子(鄭旦)看似嫻靜,貌似有些意思……
「兩位越氏妹子一早進宮,肯定未用過午膳吧,主君,賜她們在這裡用些膳食可好?」
施施猛然抬起頭,這句天籟之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是姬夫差的大太太宋季子!
「主君啊,想當年小童嫁來姑蘇,也就和她們差不多的年歲……十四五歲的丫頭離開君父慈母遠嫁他國,唉……」
宋季子像模像樣地歎了口氣,「主君和小童大婚那一天,女御們交待著不能吃東西,洞房當晚,小童獨坐在寢宮裡看著喜案上那些個油果子,也是這般猴急的樣兒吧……呵呵。」
聽夫人提到十年前兩人大婚的情景,姬夫差對君夫人溫文地一笑,「說起來,這些年夫人跟著本王吃苦受累了!來,本王敬夫人一杯。」
「主君言重了,能為夫君管好後宮瑣事,一盡綿薄之力,小童甘之如飴呢」
施施在旁邊急的呀,『你們兩口子說著說著怎麼跑題了?剛才是說到要不要讓我們一起吃飯的大事!夫妻恩愛的事事兒,你們等晚上到床上再聊好吧?!』
清夫人似乎聽到了施施的心語,她忽然一招手,示意身後的侍女,「你們再設一個木幾、另取兩副木箸來。」
「諾,奴婢遵命。」
侍女們放好木案,又端來一盤熱乎乎的烤雞、一盤鹽漬菜和兩碗紅梗米飯;另加一壺香氣撲鼻的米漿。
施施學著鄭旦的樣子伏身低頭謝恩,實心實意地向清姬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接過筷子來就戳向烤雞那線條優美的大腿兒,惡狠狠地用亮閃閃的小門牙撕下一塊,鄭旦則挾起一片菜葉姿態優雅地低頭咀嚼。
啃完一條雞腿和兩根雞翅,施施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這才發現鄭旦的眼神在宋夫人和清姬兩人的側影上游離不定;施施悶笑:她一定是苦惱在吳王宮這兩個最有權勢的女人當中選哪個當靠山吧,抱錯了粗腿後果是很嚴重滴!
酒過三巡,吳王和臣下們的語調明顯地高昂起來,所談的話題無非是貶低大周中原地帶衛魯等國的酸腐禮節、以及某某諸侯國君得到了哪些稀世寶劍絕代佳人等等。
施施打了個呵欠:原來從古到今,男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始終如一啊:貶低他人志氣、抬高自己身價;男人們的追求也自古未變:爭的是眼前的富貴榮華,想的是別人懷裡美人如玉,守的是打馬自由驅馳的土地。
終於是填飽了肚皮,施施心滿意足地喝光碗裡的最後一滴蜜漿;她注意到鄭旦只吃了三片菜葉子、兩口紅米飯和一片雞脯肉,之後就雙手交疊在膝蓋上,一副大家閨秀的溫婉儀表;吳君夫人和清姬的注意力也落在鄭旦身上,一致無視了雖然長相甚美,但是坐相不佳、吃相更加不堪的施施。
宮庭樂師們不輕不重的彈奏聲在她聽來越來越像催眠曲,再加上空氣中混合了牛油火燭熏人的煙火氣和熱黃酒的苦焦味,施施越發得懨懨欲睡。
慶幸的是,這個時候吳夫人宋季子向夫差提出帶兩位新妹子先回後宮休息,吳王點頭允了,清姬夫人也立即識相地一同告退。
施施學著鄭旦的樣子,向吳王行了禮,躬身低頭跟在君夫人身後從側門走出前殿。
一出大殿的側門,施施的眼吃痛地眨了眨,大殿裡點燈很久了,外面居然才到黃昏時分;瞇眼遠遠望去,還可以看到西方天際殘留著一片火燒雲,微暖的風吹到臉頰上微微作癢。
施施悄悄把手指放在嘴裡咬了一口,手指很痛、肚子很漲,風吹在臉上很暖很溫柔嗯,雖然靈魂寄生到一個新的軀體上,但是從末梢神經傳到中樞系統形成的快.感無比正常,當前發生的一切真的不是在做夢呦。
君夫人和清姬一出前殿,便都收起那副溫婉可人的笑容,宋季子目光冷冷地把施施和鄭旦從頭掃到腳,張了張口,但是什麼也沒說,扶著侍女的手緩步向後宮的方向走,身子挺得筆直傲氣凌人。
這種態度才是正常的,施施心想:『哪個女人看到自己老公再娶小三小四心性也好不到哪裡去!話又說回來,她和鄭旦哪裡當得起小三小四,弄不好得排到一百零八號以後吧。』
『但願偶不會是排在110號。』施施一邊走一邊傻笑起來。
走出前宮的大門之後,清夫人面色淡淡地略向兩人頷了頷首,由兩名粉衣宮女伴著,風姿綽約地走向曲曲折折的朱漆長廊,和君夫人走的是一東一西兩個方向;施施發現她的嬌弱不是裝出來的,在自然光下看她頸面的肌膚是白中透青,有那麼一種病態的美感。
躬身目送兩位夫人的背影遠離之後,宮女們把施施和鄭旦帶向另一條長廊,看夠了清姬弱風扶柳的背影,施施四處張望著後宮的景致,吳王宮的建築比後世的蘇州園林大氣了太多,沒有那種小家子氣的曲徑和小假山,白石的亭台之外,奼紫嫣紅的花樹居多。
走進後宮的兩道銅門,看到重重宮房前面有一潭碧油油的湖水,上面是凌跨湖面的虹形白石橋;時值晚春,湖面浮著嫩黃浮萍,蓮葉田田,一股新荷的清香撲面而來。
幾人走到一個安靜的長廊盡頭,領頭的宮女停下腳步,施施定睛一看,這是一個院落的大門口,只見圓形的朱色院門半開著,上面有塊木牌,是鳥篆體的『芳華園』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