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鎮長?龍潭鎮什麼時候又冒出來個林鎮長?看來是李道珩的對立面了。我正琢磨著,江叔叔大概也意識到我這裡說話有些不便,「小志,這樣吧,你晚上早點來,我們碰一碰情況。」說完就收了線。
我懂了,這是一場鴻門宴,今天的事情恐怕就是這個林鎮長搗的鬼!這件事情看來很不簡單,他們就是衝著我們的肉聯廠來的。不管他!塔碼地老子打不死他!一股豪情從我心底升起,抬腿就往會議室走。忽然間我看見李道珩的秘書匆匆忙忙出來差點和我相撞。
我注意看了一下,他也是出來接電話,手裡拿的還是李道珩的手機。又出什麼事了?我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腳步沒停,推開門進去。正好趕上李道珩的最後一句話:
「好了,現在請金局長談談公安局對這次事件的調查和定性。」
在座的三位老同志終於鬆了一口氣。我暗自觀察,發現李道珩拿起手機悄悄看了一眼上面的短信。然後出去了。肯定是他的秘書給他發的,這裡一定又出問題了。
不過我觀察他氣色很好,似乎有鬆了一口氣的跡象。仔細想想也的確如此,如果民工們鬧到了市委市政府,他絕沒有這麼輕鬆。所以從這個角度上說,我今天的行動是保住了他的官帽,甚至有可能讓他在政治上獲得高分。
再看金哥,臉上明顯戴著一副倒霉相,好像有著無法抹去的愁苦。他站起來開始了發言:
「好了,現在我來談一談我們公安局對這一事件調查的初步結果。在公佈這一結果之前,我希望大家能夠對今晚的談話保密,在正式報告公佈之前,不得透露出去。」
金哥這段場面話我可沒放在眼裡,儘管每個人表面上都是唯唯諾諾的。金哥環視一周,覺得自己的話產生了影響,這才接著往下說:
「從我們初步的調查結果來看,今天的這個事件,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惡性群體性聚集事件!為首分子已經被刑拘了。」
金哥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是吃了一驚。可是我倒是鬆弛下來,很顯然那幾個傢伙白挨我們一頓揍,那個被我打掉了牙的老史,也只有往肚裡咽的份兒了!
「經瞭解,他們今天的行動計劃是這樣的,先由車間裡的人發動罷工,拉閘,用工作台擋住前後門。這是佯攻,目的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等到我們的注意力被他們吸引過去,他們真正的主力,就是在宿舍裡歇班的這些人,就離開工廠,到市委和市政府進行靜坐示威,提出他們的要求。這些要求看上去是對他們的生活狀態和工資收入的不滿。但實際上是向鎮委和鎮政府示威,往我們的臉上抹黑。」
金哥的話沒有什麼新意,大家聽了臉上沒什麼表情。金哥心裡有些不高興,說話的語氣也冷了下來。
「我們再來看看你們是怎麼應對的,一看見他們停了工,全體管理人員就過去處理問題,這不是讓他們牽著鼻子走嗎?」
這一句話說得很多人都低下了頭。塔碼地,還處理問題呢,到了那裡什麼都沒搞清楚。我一想起大狗熊那個驚慌失措的語調就生氣。
「今天,如果不是你們凌總及時發現他們的陰謀,他們現在恐怕已經到了市裡,正在市委市政府門前請願!大家可以想一想,這是多麼嚴重的事件!」金哥的話讓人聽得一身冷汗。真的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誰也擔不起這份責任。
金哥的話還在繼續,而且顯得亢奮起來:「大家還應該回過頭來想一想,你們這裡為什麼出現罷工!真的是因為伙食不好嗎?建築工地上的伙食比你們這裡還差,為什麼他們不罷工?是因為住得不好嗎?很多工廠民工的居住條件比你們這裡差得遠,每間房間要住八個人。為什麼他們那裡不鬧事,偏偏就你們這裡鬧事呢?」
看見大家都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著他,金哥手一揮大聲給出了答案。「因為你們沒有把對民工的管理工作,真正抓起來!」
接下來,金哥開始敲打起班組長來。我不免有些心不在焉,金哥啊金哥,就別說我控制不住民工了,就說你,你控制住警察了嗎?
想到這裡,我猛然一驚,想到如果金哥控制不住警察,李道珩控制不住政府,那不光是我倒霉,我們廠倒霉,就連萬柳堂即將投資的製藥廠也會跟著倒霉。還有那個現在還沒準信的「殼公司」恐怕就要無疾而終了。
我再也不想聽金哥嘮叨了,只想找個人幫我仔細理一下思路。我好像又陷入了省立第一醫院的八卦**陣裡,一點頭緒都沒有。正好金哥的話講完了,我們都禮貌地站起來鼓掌。我突然想到,現在該我說話了,我是這裡的一把。雖然我沒當過官,可是這種講話的路子我還是知道的。
「剛才,李書記和金局都對我們的工作做了精心指導,並指出了我們工作中的許多不足,這真是鞭辟入裡,一針見血。各部門回去以後,一定要認真對照討論,消化領導的指示,並在行動上體現和反映出來。」
我的這番話和官場中的套話差不多,又稍有些不同,李道珩和金哥不由地看我一眼。於是在我們的掌聲歡送下離開了會議室,今天事情緊急,誰也沒心思請客吃飯。
等到大家重新入座,我迫不及待地說話了:「伙食是誰在管著?」
「是我,」緱世琳站起來回答,看起來很害怕,今天的事情他脫不了干係。
我問他:「伙食標準是多少?」
「工人早四元,午飯八元,晚飯八元,夜餐四元。每天一共二十四元。」
「這樣的午餐值八塊錢嗎?」我問他,這個問題很有壓迫感。
「……」緱世琳無言以對。
我面無表情地追問:「你吃了多少回扣?」
「我,我,沒有,吃一分錢回扣。」緱世琳的話裡充滿了驚慌失措的味道。
我當然知道緱世琳根本不會吃回扣。「錢都哪兒去了?」
「……」緱世琳還是無言以對。
「凌哥,我弟弟不會貪污的。」這是緱世雄出頭替他弟弟說話了。
「二位小緱,我完全相信你們,可是我要明白錢去了哪裡?今天李書記拿出來的飯菜明顯的不值八塊錢,可能連四塊錢都不到。那麼這其中的差價到哪裡去了?如果你沒拿,那麼在盒飯這個環節中還有多少人可以接觸到錢?」我不為所動,堅持問下去。
「每次都是他們把飯送來,然後我帶著他們去許老會計那裡領錢,他們向財務室出收據。」緱世琳回答。
「也就是除了你以外沒有別的環節了?」
「對,可是……」
「也沒有批零差價?」
「是,可是……」
「先別急可是,我相信你不會吃回扣。問題是他們送來的飯你們就沒發現問題嗎?」我這話不光是問他,也是問大家。
隨著我的目光挨個看過去,每個人都搖了搖頭。這幫不負責任的傢伙!我心裡暗罵,換了一個方向又問:「那你們每天在什麼地方吃飯?」
「都回辦公樓裡吃,那裡的飯是專門送的。」蘇麗娜看了看大家,回答了我,大家也紛紛附和。
「為什麼不在車間吃?」
「車間裡的那股味道太難聞。」不知是誰開口回答。
看來問題就在這裡,他們不和工人一起吃飯,因此就不知道工人到底吃什麼。可是班組長們也不知道嗎?我剛一提出這個問題,緱世琳就回答:「他們在車間的辦公室和化驗室裡吃飯,不和民工在一起。」
我立刻得出結論:「所以我們誰也不知道民工們到底吃什麼,對嗎?」我的話很不客氣。大家不說話了,默認了我的指責。我沉默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自己已經一星期沒來了。不過我還想把情況弄清楚一些。
「班組長們有什麼話說。」
早班和中班的班組長們都在這裡。他們看見我都有些怕,今天的事情他們是有責任的。
「你們每天吃的都是這個嗎?」我指著桌上的盒飯問。幾個人看了看其中一個年長的回答:「不是這樣的,每天都有肉,我們是肉聯廠嘛。」
「那民工吃的也是這樣?」
「對呀,我們吃的是同樣的飯。」大家互相看了看,差不多異口同聲地回答。
「平時你們都在哪裡吃飯?」我是要證實一下。
「我們都在車間辦公室和化驗室裡吃飯。」
「那民工呢?」
「他們自己找地方。」不用說就是那個「食堂」了。
「你們的飯和民工的飯都是放在一起送來的嗎?」
「是。」一個年長的班組長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奇怪,看了看大家才回答。
「都放在同一個容器裡嗎?呃,我說的是放在同一個塑料箱裡嗎?」我想起來我們的盒飯是用塑料箱送來的。
那位年長的班組長一邊想一邊說:「是同一批送來的,不過我們都是先拿,拿的是第一個箱子裡的盒飯。」
「是這樣的嗎?」我又問其他人,其他人都點點頭不說話。
問題看來就出在這裡,我又問:「我們的盒飯定的是誰家的?」
「快活林。」緱世琳回答。
「你和王曉莉去跑一趟,把這個也帶去。問問他們家掌櫃的,為什麼給我們送這樣的盒飯。如果他們不承認,就要他們開一張證明過來。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