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李鎮前街的許多商店都開門了,尤其是煙酒食品店,更是人頭攢動。中街的飯館重新亮起燈,留守的夥計驚奇地看著蜂擁而至的人群,機靈一點的正在打電話。讓我驕傲的是,整個中街只有我這一家飯館正在營業。後街的各種娛樂場所則是一片光明,沒有人進去,只是不斷地把裡面的人叫出來,街上的人都成雙成對的。不少男生臨時「租」一個小姐當女朋友。
我們店門口的聖誕樹附近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除了成雙成對的,就是三三兩兩顯得很落寞的男生,顯然他們下手晚了沒能成功配對。我不管這些,他們都是給我送錢來了,來的越多,錢就越多。
我的手成了機械,帶著一個小工不停地烤著,翻著。小靈和另一個小工負責烤羊肉串,也在不停地忙碌著。我不時地照看一下,因為小靈還負責收錢。好不容易第一波人流高峰過去。我鬆了口氣。
不知什麼時候,樂曲換成了激烈的重金屬。許多男生帶頭「嗷嗷」叫著扭了起來,接著女生也加入了扭動的行列。隨著dj的手指,音響裡爆出了一堆呼喊:「fafafa,**。dadada,doller」。男生女生都跟著呼喊,聖誕樹下頓時成了宣洩的海洋。不少人邊喊邊揮舞著不知哪兒來的螢光棒,更多的人則揮舞著烤魷魚或者烤羊肉串。
這裡的小姐素質不太高,很多人還不會扭呢,可她們也在那裡笨拙地扭著。
我沒有跟著宣洩自己的情緒,現在的我沒這個權利。而是趕到爆米花機旁邊,幫著何支書點火,拉風箱。這台機器保養得很好,後面還裝著一塊壓力表,只是上面的單位我已經看不懂了,好像是磅/平方英吋,表盤上有人用紅線做出了記號。一曲放完,壓力升上來,指針指向紅線。何支書叫我停下風箱,靜靜地等著。
一看時間也快到了,於是我們利用這段時間,簡單交換了各自情況。
「我這裡光蛋炒飯就出了兩大鍋,還好準備了上萬個飯盒,不然真不夠呢。誰想到今天晚上那麼瘋狂。」何支書十分興奮,為自己趕上了一筆大生意而高興。
「我光顧幹活了,也不知道我那裡的魷魚和羊肉夠不夠。」我盤算著自己的準備工作是不是到位。然後問何支書:「上坐的情況怎麼樣?」
何支書看看飯店,回答道「「一樓和加座都已經過了好幾輪。樓上還沒有人。」
樓上的雅間按照原定計劃,專門出租給野鴛鴦,我裝的很有把握地說:「不急,過不了一會兒」
突然,他捅了捅我,「注意了」。我們趕快抬起爆米花機,讓它口向上。只聽人們突然開始倒計時,「五、四、三、二、一!」
就在「一」這個聲音剛落,音箱裡的鐘聲還沒有響起的當口,何支書發動了,他一下打開了搬把,只聽「咚」的一聲,一鍋爆米花飛上了天空。
人群並不像想像中那樣歡呼起來,而是呆呆地看著,就連隨後響起的鐘聲都沒人去注意,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見過這樣東西。一直等到爆米花落下,才有人驚叫出來,「爆米花,爆米花耶!」於是人們開始熱鬧起來。
我跟何支書早已裝上了下一鍋,吱吱呀呀地開始加熱了。音響裡播出了柔和的舞曲,一曲終了。黃依依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應廣大同學的要求,我們下面熄燈三分鐘,為大家提供方便。請大家準備好。」這句話引起了一陣歡呼。
我趕快離開何支書,回到我的攤位上,回到小靈身邊。就聽音箱裡黃依依在倒計時。「五、四、三、二、一、」
「咚」的一聲,又一鍋爆米花飛上了天空,這時的人們早已經顧不上了,都在等著熄燈的那一時刻。
終於熄燈了,先是架上的燈光熄滅了,接著飯店裡的燈也熄滅了,很快前後街上的各家店舖都把燈關上。頓時四周真的成了漆黑一片。黑暗中我剛要去摟小靈,突然覺得一雙胳膊攀上了我的脖子,那明顯不是小靈的,要短得多。馬上兩片滾燙的嘴唇就在我臉上貼了一貼,「凌哥,你是我的好哥哥。」是藍美茹的聲音,都帶著哭音了。
她很快放下胳膊就哭著走了。我顧不上她,反身摟住了小靈熱烈地親吻著,親吻著,好像我們還在凱悅酒店,我們還是第一次濕吻。
燈光在沒有一點預告的情況下突然全部亮了,把正在接吻的人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群中一個尖利的女生罵起來:「誰呀?這麼缺德!」
隨之而來的是一群男生粗魯而放肆的笑聲,這笑聲蓋過了罵聲,空場上所有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這是一群既沒有女朋友也沒來得及「租」到女伴的男生,難怪他們要惡作劇。我放開了小靈,趕回到何支書身邊。
「好玩嗎?」我問何支書,本來這樣問有點不合適,畢竟何支書的兒子都比我大了。可何支書一點也沒往心裡去。
「太好玩了,比小時候過年還好玩!」他真誠地說著,就連臉上的笑容都透著幾分童趣。
中年人臉上出現童真的笑容,這種笑容具有極強的感染力,我也跟著笑了起來。難得地跟他開起了玩笑:「是不是有些後悔大嬸沒來?」
何支書長歎一聲:「來不了啦,你大嬸走得早,沒看見今天的好日子。」何支書的話裡帶出了許多傷感。
難怪我從未看見過何家兄弟的母親!我剛才的話又冒失了。我趕緊岔開話題:「今天是個讓人高興的日子。」
「那倒是,一下年輕了好多歲。」何支書把眼光放得很遠,好像真的年輕了,可是我突然發現,他的眼睛也好深好深,深得像一潭碧水。
再回到攤前,發現生意已經不那麼緊張了。大家都騰出手來,輕鬆了許多。我趕忙叫小工們把裝魷魚的空桶拿回去,騰出地方來。這才發現,其他飯館都已經開始營業,把我們的客流分流過去不少。而且我們準備的大約十萬塊錢的原料,已經消耗了一半以上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想起藍美茹,趕緊在人群中尋找她。突然覺得小靈拍了拍我的肩膀,回頭一看,藍美茹就站在她的身邊。小靈向著藍美茹努了努嘴,示意我去和她談談。
此時的音樂改成了輕鬆的舞曲,很多人跳起了倫巴。有人開始定樓上的單間,這一點我早就想好了,今天晚上的單間按小時出租。每小時三十元,不足一小時按一小時算。這時候租單間肯定不是為了吃飯,而是要利用裡面的沙發。有人還創造性地用屏風把單間隔成裡外間,供兩對情侶同時使用。就在這種氣氛下我把藍美茹拉到邊上去,藍美茹看了小靈一眼,小靈給她一個鼓勵的眼色。
「美茹,你看見了嗎?」我指著單間窗口人們忙碌的剪影對藍美茹說。
藍美茹的臉一下漲得通紅,默默地低下了頭。我知道她想歪了,也不去說破,自顧自往下說,「這是需求,有需求就有生意。從這樣的需求中難道就不能掙出我們需要的錢嗎?」
一句話讓藍美茹抬起了頭,兩隻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今天,我把上面的單間定價為每小時三十元,這樣十一間單間每小時就是三百三十元。其實他們根本用不到一個小時,而且現在到天亮還有六七個小時,也就是說每間房間大約能賣出去十次,能掙到三千多塊錢。」
我看著她的眼睛,進一步說明:「如果,這是旅館,是那種專門為情侶服務的快捷酒店,那麼一天能掙多少?如果你能為我們管理這個酒店,那麼你認為每月給你開多少工資合適?」
藍美茹明白了,臉上出現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又接著說:「美茹啊,什麼事一定要想開,千萬不要往窄路上走,那可是萬劫不復啊!我和小靈都不希望看到你出任何不好的事情!」說完,我就撇下她,去找何支書了,我現要趁熱打鐵,說服他投資快捷酒店。
何支書那裡現在是另一個焦點,很多人都在那裡圍著觀看這個老古董。隨著它一次又一次崩響,愉快地分享著它崩出來的爆玉米花。何支書沒有收錢,完全是免費,大家享受爆玉米花,他享受著展示的快樂。同時告訴大家這台米花機的來歷。
他的爺爺在解放前花了幾塊大洋買了這台爆米花機,然後推著它走街串巷,靠著崩爆米花的微薄收入,成家立業,把他父親養大。
然後他父親接過這台爆米花機,送他上了中等師範,接著是他高中畢業以後去當兵,復原回到家鄉當了中學教師。業餘時間接過這台機器,繼續走街串巷。一直到人們再也不吃他的爆米花。
看著何支書崩完最後一鍋玉米花,我過去和他一起把機器收了起來,同時指給他看「樓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