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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9章 萬柳堂(四) 文 / 江渚上

    下一個程序是給楊老大夫上香,人們排著隊走向堂屋,在楊萬柳一家三口的遺像前三鞠躬。老一輩人感慨萬千,不少人都眼含熱淚。而我們學校八,九班的那些同學們可就差多了,睜著兩隻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在那裡鞠躬。

    我和馬先生、楊略一起為楊老大夫上香。我們是楊萬柳的徒子徒孫,當然不能三鞠躬了事,而是規規矩矩磕了四個頭。楊略又對著楊玉的照片磕了四個。站起來的時候可以明顯看到他的眼睛裡滿是淚水,都快哭出聲音了。

    「好了,小略,別難過了,你已經用自己的成績告慰了你姐姐在天之靈。」馬先生在旁邊安慰著他。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位女士,她的臉上也掛滿了淚痕,難道她聽懂了馬先生的話,或者是瞭解其中的隱情?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其實就是八步鎮人,不是海外華人,更不是數典忘祖,連中國話都不會說的假洋鬼子。因為鼻子可以墊,頭髮可以染,唯獨感情是無法改變的!

    這個時候,李珍巧來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儘管她早已不是榮譽室的照片上那個青澀小姑娘。我看見她不由心裡一動,她來幹什麼?遠遠地我看見她喊了一聲,投入到楊略的懷抱裡,然後,liggety女士陪著他們又哭又笑。這又是我不能探尋的**。

    中國人的聚會,「吃」是少不了的一道程序,萬柳堂也不例外。院子裡擺開了宴席,從桌椅板凳到菜餚都來自大江酒樓。馬先生、楊略兩口子還有於爺爺一家和我坐在一桌。我們這桌上的菜和其他桌上一樣,以大魚大肉為主。桌子中間就是一大盆粉蒸肉。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塊的肉,每塊肉足有200mm長、100mm寬、10mm厚,用八步鎮人的話來說,就是一柞長,半柞寬,一指厚。看上去熱氣騰騰,紅彤彤、油汪汪的。說老實話,我這個年紀的人對這種油乎乎的大肥肉非常牴觸。可是鄰桌的不少人都高高興興地吃得滿嘴流油。很快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馬先生站起來。

    「諸位父老鄉親:

    首先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我們的聚會,今天是萬柳堂創始人楊萬柳先生誕辰一百週年和逝世四十週年的紀念日。楊老先生畢生為廣大父老鄉親的健康服務,在座的不少人包括我本人在內,都曾受過他老人家的恩惠。但他老人家卻不幸於四十年前死於非命,這一直是我們大家心中的痛。

    不過現在好了,自改革開放以來,兩代弟子繼承他的遺志,不但把萬柳堂開向全省、全國,而且陸續出版了他的遺著《萬柳堂醫案》,如今已出齊了全部五集。今天我們萬柳堂舉行這個紀念活動就是要以此來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告慰楊家全家的在天之靈。」

    說到這裡,馬先生的眼睛紅了,兩滴豆大的淚珠掛在臉頰上。眼見得他的情緒就要失控,旁邊的吳老師立即抓住了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我悄悄地看見,馬維楊也捂著臉正在抽泣。就在這時,於爺爺站起來解圍了:

    「同志們,同志們,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是個喜慶的日子。楊老的在天之靈從天上看下來,看見我們今天的成就,也肯定會為我們高興。」一句話驅散了剛才那種陰沉的氣氛,然後,他舉起了酒杯:

    「來,讓我們舉起杯,為我們的今天乾杯!」

    大家的情緒又高漲起來,紛紛附和著乾了杯中酒。宴會又一次進入了高氵朝,桌上的菜很快少下去。看來於爺爺深諳宴席上講話的精髓,不能少,少了說明不了問題,這頓宴席的目的就沒法說明。也不能多,話多了會引起別人的反感,桌上的菜都涼了。

    我吃得很少,只是好奇地觀察著周圍的人們。很明顯,這不是我熟悉的人群。我從未和他們打過交道。仔細想來,我們家在八步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怎麼也算得上是「高收入階層」,而他們大部分人都是低收入階層,也就是所謂「四零、五零」的下崗職工。從年齡上來說,他們和我父親是同一代人,也有著相似的命運。都是所謂「生下來挨餓,上了學停課……」的這一代。我父親依靠自己不懈的努力從他們中間掙扎出來上了大學,可他們……。想到這裡,我又看了看他們的吃相,難怪今天來了這麼多人。

    席間不少人過來向於爺爺和馬先生敬酒,帶著討好的,近似於諂媚的表情低低地說著什麼,好像是提著什麼要求。然後帶著或是滿足,或是迷茫的表情離開。席間我也觀察著他們的子女,有些在學校裡見到過,但也是八、九班以後的名次。跟我和於紀幾乎是不來往的。在這樣的場合下,我只有坐在於紀的旁邊,不時地問他一些問題。

    於紀告訴我,這些人都有求於萬柳堂,他們因為和於家有歷史上的淵源,藉著這個機會希望於爺爺能接受他們的子女進萬柳堂工作。於紀的話讓我大吃一驚,萬柳堂不過是八步鎮上名不見經傳的小藥房,怎麼能安排那麼多人的工作?看看這些人的做派我知道這件事情不會有假。不少人還是爺爺帶著孫子來的呢,看來正在動用老爺爺的面子。而且這些孩子的分數大概考不上大學,即使考上大學,也是三本以下,遲早會面臨艱難的找工作問題。

    現在,於紀成了我的字典,我什麼事情都想從他那裡問個明白。「哎,於紀,那個李珍巧怎麼來了?她也是馬先生的學生?」

    「她的爺爺叫李國義,跟我爺爺是好朋友。他的爸爸叫李金寶,跟我爸和楊略叔叔都是好朋友,就連她的名字都是楊叔叔改的,她本來叫李巧珍。楊叔叔把這兩個字顛倒了一下,聽起來不那麼土。但是她的爺爺和爸爸都走了。後來是楊叔叔資助她讀研究生,馬上就要拿博士學位了。」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於紀說的「走」是死了的意思。心裡猛地一沉,把目光收回來,對這個場面不由地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對了,是在《教父》這部電影裡,教父家嫁女兒就是這麼熱鬧,有這麼多人來求教父辦事情。於爺爺是教父嗎?我看不是,至少來的人只是為了子女的工作,而不是為了請於爺爺出面為他們報仇雪恨。可是又很像,如果說玉家五虎在八步鎮代表的是官面上的權威和秩序,那麼於爺爺他們的萬柳堂所代表的就是與之抗衡的力量。

    就在這個時候,快遞公司的人突然出現在門口,用力揮舞著一個大大的快遞信封,高聲喊著:「那位是於紀?於紀在那裡?你的錄取通知書,北大的!」

    就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於紀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站起來,拿過快遞公司的本子,在上面簽了名,接過了那個大信封。我看見於紀的手都有點抖,但大家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信封,這裡裝著改變一個人命運的魔咒。上面清楚地寫著: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錄取通知書。哦!北大耶!大傢伙兒全都為於紀高興。儘管現在大學生滿大街都是,但是北大的學生還是讓人高看一眼。能考上北大,是一種光榮,是一個人能力的具體體現。

    裝幀漂亮的通知書,北大的入學通知書,在一雙雙手上傳遞,伴隨著或是真誠,或是敷衍的祝福話。於紀在人群中幸福地笑著,看起來有點傻。我突然想到,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這麼一天的。我爸爸有過,聽他老人家講過不止一次,每次講起來他的臉上都充滿了幸福的傻笑。現在輪到我們這一輩了,輪到我們來領受這種幸福了。

    宴席散了,祝福的人們也漸漸散去。我剛想走開,於爺爺叫住了我,「小志,我們馬上要開一個會,你也跟著聽一下。記住,你沒有發言權也沒有表決權,只是聽著,行嗎?」

    我點了點頭,顯得胸有成竹,我當然知道於爺爺還沒有說出口的意思,這就是要保密。於爺爺的眼中閃過一道欣賞的光芒。「小志,你成熟多了。」和前幾天相比我的確是要成熟多了,只是這種成熟的代價,實在太高了一點。

    會議在萬柳堂的堂屋裡進行,我們就圍坐在楊家三口的遺像下面。我沒想到第一個發言的是楊略,而他實際上是在做一個學術報告,或者說是學術報告的科普版。大意是在低溫超高壓條件下,用二氧化碳作為溶劑萃取中藥的有效成分。這我就聽不懂了,二氧化碳什麼時候成了溶劑了?又如何萃取呢?不過我知道這裡不能提問,聽不懂只能自己慢慢去消化。我從他們的對話裡聽出,萬柳堂如今已經是一家跨國公司了。

    這是一家專門製藥的跨國公司,是利用先進的「綠色」理念,從天然植物中提取精華,再加以適當的配伍,從而生產出純天然的植物藥物,而不是中藥製劑。在國外,中醫中藥是得不到承認的。而「綠色」藥物,則是一時的風潮,正在強勁的浪頭上,很容易得到監管部門的批准和社會大眾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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