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只覺眼前人影一晃,回過神來床上哪裡還有長樂?她急忙追出屋外。西兒匆匆說道:「雲伯母別急,我這就追去。你快去請雲叔叔。」
長樂被路行歌一捉之下點住穴道,動彈不得,夜色蒼茫中只覺得自己宛若飛行一般離群英樓越來越遠。兩人奔走了半個多時辰,路行歌忽然停了下來,指著不遠處一座燈火通明的山莊說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長樂放眼望去,只見那山莊佔地甚廣,雖是夜裡,但在燈火照耀下也看得出莊中亭台樓閣頗多,也不知是誰人設計,即使此時看不真切,這依山而建的巨大莊園仍是隱隱透出一股古老宏偉的霸氣來。長樂哼了一聲,心下瞭然,在這天慕山下能有這樣威勢的山莊除了歐陽世家還能有誰?
路行歌輕拍了她一下,解開長樂穴道,說道:「聽說歐陽世家從天慕山上引下的溫泉有療治內傷的奇效,咱們這就去試試。」
長樂拂開他伸過來的手道:「師傅是要讓我早點好起來,好帶我離開嗎?」路行歌看了她一眼,也不答話,伸手又來抓她。長樂身形一動,大聲問道:「你和雲姑姑怎麼辦?」她的聲音又響又脆,只聽得遠處傳來回聲「你和雲姑姑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路行歌長長歎息一聲,抬頭望向滿天的星空:「我與阿臨相識已有七年了,她卻始終不信我。今日我料定那一掌赤松子躲得開,發掌之後更是留了餘力。阿臨卻怪我胡亂傷人。她既然這樣怪我,我便真想胡亂傷人給她瞧瞧。天下人皆知路行歌從不殺人。阿臨卻發掌攔我,她真以為我會殺了赤松子麼?她卻不知那赤松子心機深沉,絕非常人,那時為何他不搶上反擊,偏偏要阿臨出手?我與仗劍宮交惡多年,赤松子武功智計如何我豈會不清楚?」他一掌擊向身旁一棵大樹,長樂只聽得樹身一聲悶響,路行歌復又歎道:「七年相知,我在她心中竟比不上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長樂著實為這彆扭的兩人頭疼,忽地腦中靈光一現,問道:「師傅可願聽我講個故事?」路行歌先才盛怒之下將她帶出,心中略覺愧疚,微笑道:「你講。」長樂見他仍是神情怏怏,不復初次見他時的神采超然,便站起身來將他拉到路邊一塊大石上坐下,後退幾步誇張地打了個千,怪聲怪氣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近日慕城之中群豪聚集,」路行歌冷哼了一聲,長樂好似沒有聽到,搖頭晃腦道:「小的應個景,便給公子說個武林英雄的故事。」路行歌勾起嘴角,心中好笑,這武林之中稱得上英雄的可說是鳳毛麟角,他們的英雄故事莫說武林中人,即便是鄉野的說書人也早就說爛了。他笑瞇瞇地望著長樂,只等看她如何作怪。
只見她雙掌一拍,「這故事中的大英雄姓王名重陽,乃是終南山全真教的開山祖師,更是武林中人敬服的天下第一高手。」路行歌搖頭笑道:「這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陽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還有那終南山,全真教……」
長樂笑道:「師傅定然聽過莊生夢蝶的故事。長樂小時候曾身受重傷,這故事便是那時在夢裡所見所聞。」
路行歌見她小小年紀竟跟他講起莊生夢蝶,心中微感訝異,見她氣定神閒地看著他,忽然來了興致,點頭笑道:「那為師便聽聽長樂口中王大英雄的故事吧。」
長樂唱諾一聲道:「待弟子細細說來。」她想了想,便從王重陽起兵抗金說起,講他如何聚集大批江湖好漢千里投軍,講他如何英勇不屈、奮勇殺敵,講他如何勢單力薄無力回天,只得回終南山建了古墓,誓不與金人同活。又講他開創全真一派在華山之巔大戰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終是奪得天下第一的稱號。路行歌初時只當笑談,聽著聽著竟心情澎湃,神往不已。待到長樂講到王重陽奪得九陰真經卻下令全真教門人決不可練時,擊掌歎道:「如此人物,當真英雄是也!」
長樂見他眼中神采奕奕,風姿卓然,笑道:「師傅可知王真人還有一位智謀武功皆不輸他的紅顏知己。」
路行歌一怔,笑道:「世間竟有如此女子?」
長樂說道:「這是自然。王重陽抗金失敗,心灰意冷,在古墓中龜縮不出,終日鬱鬱寡歡。這位奇女子在古墓門口大罵三天三夜,連施十七八種計謀,終是激得他重拾鬥志開創全真一派。」
路行歌好奇道:「她是如何激他出來。那十七八種計謀又是怎麼個算計法,長樂快快說來。」長樂愁眉苦臉,心中哀嚎:「金大俠沒寫,這叫我怎麼說?」連忙轉移話題道:「這位女俠如何巧施妙計便是講個十天八天也講不完,今日暫且不說。」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路行歌一眼,歎息道:「長樂今日只想說說這女俠與王重陽蹉跎的姻緣。」
路行歌心中一顫,抬頭見長樂靜靜地看著他。他心中有個奇怪的感覺,自己從未見過這麼聰明的孩子,他已隱隱猜到接下來聽到的一定不是個讓人開懷的好故事,但看卻仍是忍不住想聽下去。路行歌憑著直覺感到,自己這幾天一直為雲煙和自己這段情誼尋找的答案也許就在長樂要講的故事裡。
他微微調息,輕歎一聲:「真不知自己收了你這樣聰明的徒兒是福還是禍?」
長樂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道:「師傅莫要怕我。長樂以後定會告訴師傅我的由來,今日時機不對。師傅操心的事情太多了,長樂不忍再讓師傅為我擔心。長樂身世之離奇非常人能理解,只怕現在說出來會亂了師傅的心神,擾您明日的決戰。」她有些擔心委屈道:「師傅方才可是把長樂當作妖怪了?」
路行歌微微一笑道:「只是覺得你聰明得厲害了些,」頓了頓道:「厲害得有些詭異!」長樂低頭道:「在這個年齡是的。但是長大後就不見得了。」路行歌不以為然道:「我挑的人怎會不如別人?小丫頭休要亂想。還不快將故事講完?」
長樂知他這才真的信了自己,心中大感安定,「嗯」了一聲,緩緩講道:「這女俠姓林,閨名朝英……」她先前講王重陽如何建功立業,如何威震江湖時,眉飛色舞,慷慨激昂,講到華山論劍時更是妙語連珠,說道精彩處甚至手舞足蹈一人分飾幾角,一會兒扮東邪,一會兒扮西毒,一會兒學老叫化,一會兒雙手合什學一燈大師。此時說到林朝英,卻是面目蕭索,聲音低緩,隱隱帶著莫名的鈍痛。她講到林朝英幽居古墓,閒時自創玉女劍法,卻不知心中早已存了與王重陽共同抗敵,相互依偎護持之意,蔚然一歎道:「這兩人本是世間絕配,卻為了爭得一口意氣同處一山,一世不見。可憐亦可歎!「
路行歌怔怔出神,山風吹過,只見他雙目幽深,沉靜若淵,即便是長樂這時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她心中焦急:「師傅啊師傅,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不肯退讓半步麼?難道你要步王重陽的後塵,做個天下第一的孤家寡人麼?」
路行歌靜靜坐了半響,終於抬頭看她。長樂只見他臉上掛起慵懶的微笑,「隨師傅去為明日之事作準備吧。」
長樂頓感心涼——他終是放棄了。
此時歐陽世家百年老宅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歐陽賢隨父親兄弟回到家中,本想定是要被父親責罵,哪知歐陽念將他喚進房中細細問了歐陽雲一家的事情,對長樂更是關切得很。歐陽賢心想:「父親愛才如命,靈靈只因天賦極高,在家中便受盡寵愛,被眾人捧在手心。長樂比她絲毫不遜,更有過之,父親看在長樂面上定會待雲堂哥一家寬厚。」他一心希望歐陽雲與蓮生能夠重回歐陽世家,便繪聲繪色地把自己跟長樂相遇以來的事情事無鉅細地告訴了歐陽念,其間更是有意將長樂的聰明才智加油添醋地說了。
歐陽念聽說羅景天和司徒寒江也與長樂交過手,長樂雖敗,卻也沒讓他們討得便宜,更是覺得這孩子聰明得嚇人。心潮澎湃間暗想:「歐陽世家的這根苗子定要從歐陽雲的手中要回來!」
歐陽念斥責了歐陽賢幾句,讓他好好習武,莫將光陰浪費在打架鬧事上,便命他退下了。他心中思量要如何要來長樂,便喚了歐陽弘來商量。
歐陽弘低頭斂眉,沉默片刻後點頭道:「這樣的奇才要回歐陽世家自然是好的,只是歐陽雲與歐陽蓮生怎麼安排呢?」
歐陽念歎了口氣道:「這的確是個大大的難題。」
歐陽弘卻搖頭笑道:「這有何難。」
歐陽念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又驚又喜,忙問道:「弘兒快說。」
歐陽弘輕笑一聲,眼波不動道:「弘兒有個遠親,自幼便聰明得很,四歲能武,六歲能詩,後又師從名家,十八歲時便已在江湖中小有名氣,此等人物本該在江湖上大有作為才是,哪知……」他在此處刻意頓了頓,見歐陽念滿臉疑惑,皺眉看他,嘴角輕輕上翹,忽地湊到歐陽念耳邊輕聲念道:「哪知半年前他竟惹到了那聽了名字便要讓人心中打顫的梅木夫人。」他的語氣如唸書般流暢卻毫無感情,「梅木夫人對他用了一味毒藥,害得他武功盡失,終日恍恍惚惚,好不可憐。」念到此處似有悲憫,歎息一聲道:「他已成這般模樣,忘卻過去,終日神志不清,又怎能再照顧自己那年幼的女兒呢?可是,他雖不姓歐陽,弘兒卻曾與他度過一段終生難忘的少年時光,更何況我這朋友本也是歐陽家的遠親,他那可憐的孩兒我本該義不容辭地照顧,爹爹,你說是也不是?」
歐陽念見他眼中陰狠的光芒明明滅滅,忽地明白個中關鍵,心中一顫,指著他道:「你……你竟要對雲兒……」
歐陽弘緩緩點頭:「父親想要要回長樂,歐陽雲可會答應?若是強搶了長樂,歐陽雲豈會善罷甘休?長樂怎會捨得生生與自己父母分離?她若是恨你生生拆散她與自己爹爹娘親又豈會聽令於你?」他歎息一聲,繼續說道:「羅景天捏著歐陽世家**這天大的把柄,對我們予取予求,難道父親從未想過有何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的法子讓他再也不能要挾糾纏?」
歐陽念怒道:「他雖是犯下滔天大禍,卻是歐陽世家的嫡系。我知道你們素來不合,卻未料到你竟想如此對他!讓他武功盡失,忘卻過去,終日恍恍惚惚,真是比死還難受。」
歐陽弘一臉淡漠,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塊皺巴巴、髒兮兮的暗紅色布團,遞到歐陽念面前,說道:「爹爹請看。」歐陽念神色一沉,攤開布團,臉色大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