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養幾日之後書文帶來消息,說皇帝已宣告我在獄中自戕,那時我正在房中無聊的練著書法,擱下筆,想了想,問道:「那屍身呢?」
書文道:「說是焚化之後隨意丟棄了。」
我鬆了口氣,怕的是銘遠不信會去翻尋屍身來看,現既已燒成了灰,也免去了我這一層的顧慮。我喟歎道:「承琪終究是顧念了舊情,放我一馬,也放了他們一馬,希望小七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能夠自行回崟月去,別再滯留在曜日才好。」
書文微笑著拍了拍我的手,道:「他們會的,你不用太擔心了。」他歎了一聲,「慶幸的是當日皇帝有私心,沒把你的事告訴任何人。如果讓他知道了你的價值,又怎肯輕易放你逃生?」
我搖搖頭:「我哪有什麼價值,血玉玲瓏,也不過是個念想,一個心理暗示罷了。」
書文笑了一聲,不予評價。
「我與翼商量之後決定再過三日就啟程,先往魁星,再到崟月。雖說李承琪宣佈了你的死亡,但只怕他對你並未死心,暗中還派人出來尋你。還有丞相他們,如果殺手是他與皇后派去的,人沒有回去,就說明任務並未完成,那獄中死了的人,就值得他們斟酌了。」
「還會有人來殺我?」
書文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所以說,現在只是表面上平靜了而已,其實你還並未擺脫危機。」
被人追殺可不是好玩的事,從前只是擔心隨時會被皇帝砍腦袋,但那時明來明去的,與這種時時怕被人摸黑上來桶一刀的提心吊膽很是不同,與明刀相比,暗箭會來的更為可怕。
我急切道:「那我們不如明日就走!」在曜日多呆一天危機就一天不會解除。
「我還有些後事需要處理。」他摸摸我的頭,以示撫慰,「別怕,有我呢,不會那麼容易就讓你被人找到的。」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好似一隻溫柔的大手直直安撫到了我心裡,一時加快的心跳再度平穩了下來,我深呼吸了幾口,心情趨於平靜,靜了片刻,我問出了心中存了多日的疑問:「上次老皇帝中風,是不是你?」
他眼珠轉到一邊,嘴角**冷笑:「想要對你不軌的人,自然要讓他再也動不了這個念想。」
他的回答我雖早已料到,但還是忍不住顫了顫,曾幾何時,我心中溫文如玉的書文也變得如此很辣,他是我認識的學長,又似不是我認識的學長。
很快,他便柔和了面上的笑容:「是不是覺得我變了?」
我怔忡看了他一會,才慢慢搖了搖頭。二十七年足夠重塑一個人格,但我信心底靈魂深處的某些東西,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
「是變了,」我點點頭,他面上頓時一黯,環著我的雙臂有向下垂的趨勢,我忽而一笑,「只是外表罷了,內裡,」我用手捂在他的心口,「沒有變,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書文學長。那個讓無數女人追在**後頭的校園王子!」
書文大笑起來,重又把我摟住,緊的幾乎被他勒斃。
笑了一陣,我問:「你剛剛說後事?什麼後事?」
書文剛想開口,就被我打斷:「不許說什麼不用**心,你都會處理好。別因為我現在頂個十六七歲的皮囊就總把我當成孩子,我想知道你們都在做什麼,這樣我心裡有底,而不是整日的懸在空中,就怕哪天突然你就沒了音訊,出了危險!」
書文輕輕的把我摟入懷中,他的胸膛溫暖而堅實,我緊緊的貼著他,汲取著他的體溫,陶醉的閉上了眼睛。
默了一會,他才說:「是老皇帝,雖說他已說不出話,全身也無法動彈,但我們曾有一紙協議,我們二人各式一份,現如今,那份協議必須毀掉。」
我心中一驚,這份協議萬一被人發現可不得了,雖說書文如今武功高強,守衛森嚴的皇宮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可身份一旦曝露,牽連到的是整個逍遙宮,皇家軍隊的圍剿,有多少人能夠扛得住?我不禁為他擔憂起來。
他彷彿能讀心似的,說道:「別擔心,我不會有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們還沒有一起過快樂的日子,我又怎會讓自己有事?」
「話是這麼說……」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書文摀住了嘴,目光深深的看住我,「信我,不會有事。」
我愁眉不展,咬住牙根,心裡七上八下的打鼓,顫微微的。
「你還要進宮去?」
他微微一笑:「別擺出生離死別的表情,這幾日只是沒與你說,我不在的時候,都是進宮去了。」
我怔忪道:「你當皇宮是你家後院啊!」
「這皇宮我呆了有四五年之久,不就跟我家後院差不多嘛。別大驚小怪的了。」他捏了捏我的臉,含笑道:「自從我來到曜日就開始籌劃退路,你瞧這地下府邸,可不是一兩年可以建成的,另外這裡還有幾條通道,分別通往皇宮內的幾處與城外的樹林,學校當年組織看《地道戰》,可是沒有白看啊——」
這時他還有心情與我說玩笑話,我氣惱的推開他,「你就當我瞎操心吧!」
他大笑著把我拉了回去:「你擔心我,我自然是喜在心裡,好了,不鬧了,乖點去床上躺著,這三日你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接下去我們又要開始趕路,我只怕你的身子經不住折騰。」
「別把我想的那麼虛弱,好歹我也是個男人!」
「不是我要把你想的虛弱,而是翼說你很虛弱。好了好了,去躺下吧,看你睡著我再走。」
我終究拗不過他,躺上床,與他聊著曾經的往事,追憶曾經的似水年華,如今我與他雖也不老,但靈魂早已不似早先完滿,合首一起,不禁也唏噓感歎,末了,眼皮耷拉,漸漸睡了過去。
提心吊膽了三日之後,書文總算帶來了好消息,個中驚險他自然不會與我詳說,只說如今再無可擔憂之事,我們只管放心上路便是。包袱是早幾日就收拾好的,只等他一聲令下,三人喬裝改扮由從地道出到城外,又找了些巨石,封死了出入口,以防被人發現追蹤而來。
「大公子,二公子,小人有些口渴,我們可否到前面茶攤買碗茶喝?」我齁著腰,學著平日身旁小廝畢恭畢敬的語氣說道。這次出逃,我們三人都分別易了容,長相太突出,有時未必是件好事。聞人翼與書文分別裝扮做兩位出遊的尋常公子,而我則扮作隨從小廝,對於如此的角色扮演,我是盡心盡力,力求完美。
書文用手中折扇輕輕敲打我的頭,笑著搖頭:「頑皮!」
聞人翼淡淡看我一眼,手伸向我肩上的包袱:「給我。」
我閃身道:「哪有公子拿包袱下人空手的,你別煩啦,我背的動的!」手指向前方豎著一塊灰色破布的小茶棚,「我們去喝茶!」
三人在小茶棚內坐下來,這小茶棚總共就三套桌椅,一個小哥在忙裡忙外,很快三碗涼茶,三個饅頭就上了來。我拿起一個饅頭啃了起來,嘴裡還含糊的說:「你們不吃?」書文微笑著也拿了一個,聞人翼則從包裹中拿出個酥餅來,一點點掰著放進嘴裡。
這時從遠處過來三匹快馬,捲起滾滾塵煙,,盡在來到茶棚前拉起馬韁,三人下了馬來,都是三十來歲的模樣,把馬栓在一邊就進了棚來。我側目偷偷看去,這三人的馬鞍上都繫著兵器,大約也是武林中人。
三人在我們旁的一桌坐下,其中一人高聲喊道:「小二,來幾個饅頭,三碗涼茶。」
我正瞧的起勁,書文壓低聲音道:「別鬼頭鬼腦的惹了人懷疑。」
我立即收回眼神,默默啃手中的饅頭。
聞人翼坐的淡定,好似全副身心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酥餅上,對旁的事全不關心。
我心想,這酥餅難道說真有這麼好吃,需要吃的如此專心?我這是典型的吃著碗裡還瞧著鍋裡心理,看了又看,忍不住小聲道:「喂,包袱裡還有沒有餅了?」
聞人翼抬眼懶懶看我一眼:「還有。」
我小聲道:「別都吃了,給我留一個。」
聞人翼側頭看向別處,理也不理。
書文笑道:「等前面進了城,帶你去酒樓吃些好的。」
我吐吐舌頭,朝他回了一笑。
像是酒樓茶棚這類吃東西的地方,一般都是很好的得到訊息的場所,那三人來了之後自然少不了對當前實事議論一番,從新帝登基戰禍將起乃至江湖恩怨,無所不談,但最讓我乍舌的消息,竟是老皇帝忽然暴斃,身邊服侍多年的大太監李福更是一頭撞死在舊帝床前,伴駕而去。
聽到這裡,我頓時抬頭盯住面前兩人,他們的表情泰然自若,彷彿沒有聽到任何話,看到任何事,自顧自的,反倒是我,顯得蜀犬吠日,少見多怪了。
那三人又議論紛紛,說是民間盛傳是新帝對舊帝下的手,這時小二哥靠過去,噓了一聲,說:「各位大爺,莫談國事啊——」這樣三人才收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