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翼走了,留下了我與樂書文獨處,氣氛卻反倒比剛才更為尷尬了。
他拉著我再次坐下,我搜腸刮肚的想尋話題聊,自己都覺得自己特傻。沒見著時總想見,見著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明明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一句都倒不出來。我著急,他卻在一旁笑。我有些惱,問他笑什麼,他說,看到我現在的模樣,就覺得自己這許多年來的付出與等待是值得的。
我哼了聲,心裡不爽。男人,都是膚淺的動物!當然我也不例外,只是聽書文這樣說,心裡會有一點酸,見色起意的傢伙!
「見到我,不開心?」他問。
「沒有。」
「那為什麼要撅著嘴,拉長臉?」他好像哄小孩似的拍拍我的頭,我揮開他的手,悶聲說:「我才沒有拉長臉!」
他歪頭看我一會,「小易的脾氣變大了。」
我把頭一撇,「我才沒有變。」如果是對著聞人翼,說不定我會指著他罵,膚淺無知又好色,但是對著書文,我一句都說不出口。我與他的相處,一直就是禮貌而有距離,直到他向我表白,可還沒等我們變得親暱,我就一命嗚呼了。
他把頭伸過來,一副探究的表情盯著我,眼都不眨一下,「明明就是在生氣,季學弟,你變得不坦白嘍~」
我把臉捂起來,「不許看我的臉!」
他把我轉過來,拉下我的手,不明所以的問:「怎麼了?」
我看他一眼,低下頭去:「我已經快要忘了自己長什麼樣了……」每天對著這張「天下第一美人」的臉,我真的快要把「季易」給忘了,平凡又不起眼的「季易」,哪比的上傾國又傾城「有琴玲瓏」呢。
「你忘了不要緊,我記著不就行了。」
我猛一抬頭,差點磕上他的下巴,「等你看久了這張臉,也一樣會把季易忘掉的!」
他一愣,隨後笑了起來,不確定的問:「小易……你在吃醋?吃你,不,是有琴玲瓏的醋?」
我臉一紅,難堪的扭過頭:「胡說八道!」
他笑的更放肆了,一面還說:「我承認,這張臉……」他斟酌著,「是長的還行,不過……」
「長的還行?」我瞪他,太假太虛偽!
「咳咳,……是不錯……」
「不錯?」
他歎氣,「是很美,會讓許多人心動……」我打斷他,尖酸地問:「你也心動了?」
他抬抬眉毛,一本正經的說:「季易同學,多年不見,真當刮目相看啊!」
「我怎麼啦?」
他咳嗽一聲,特認真的說:「以前你溫和有禮,現在不僅變得蠻橫不講理,尤其啊……醋勁特別的大!」
我氣的對他揮舞老拳,大叫:「不許胡說!」
他動也不動,任我捶打,還笑的越來越大聲。
以前的樂書文充其量是個運動男孩,身材不錯,但和現在比,又差了一大節,二十七歲的年齡,已然成熟,常年練武令身上的肌肉可比鋼板,一拳拳揮上去,他是不疼,玲瓏細皮嫩肉的身體倒是吃不消了,拳頭紅紅的,還生生的疼。
我甩甩手,「老天爺真不公平,你倒是成了武林高手,可我呢……簡直比豆腐還要嫩!一點用都沒有。」
樂書文收了笑,輕輕歎氣,給我講他以前的事。
他剛來這裡的時候進入了一個襁褓中嬰兒的身體,可惜是個棄嬰,和唐僧的際遇還有點像,都是被人用木盆裝著放進了河裡,任其自生自滅。我開玩笑的說,以我的經驗,這樣的人如果能被救起,那將來一定會擁有輝煌的一生。
書文笑著敲我的頭,說那時候他真是要急死了,明明有著二十多歲的思想,身體卻無法動彈,只能拼盡所有力氣哇哇大哭,希望能被人注意救起。當時天氣很冷,原本的嬰孩大約就是被凍死的。他說他很幸運,當時有一條運貨的船經過,把他救了起來,船工們心底都很好,可大家都是窮苦老百姓,沒有能力收養他,後來那些人決定輪著照顧他,所以他是在那條船上,吃百家飯長大的。
我聽他這樣說,心裡一陣發酸,雖然他輕描淡寫,但我知道他一定吃了許多的苦,而我呢,一醒來就是錦衣玉食,還有臉埋怨。
接著書文又說,來了古代才知道自己有多沒用,他在學校學的是金融,在這裡,他那點理論知識完全的不頂用。作為一個現代人,已經忘記如何在原始環境下生活了,他不會生火,不會做飯,不會種地,不會打獵,反正……沒一樣行的。擅長的有——打籃球,那也得有球啊!頂多也就是做兩副撲克牌,教會了大家,偶爾偏點小錢存起來。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八年,直到一次運貨遇上了水匪,全船貨物被劫不說,人也都被滅了口。慶幸的是他當時還小,乘亂鑽進了屍體堆裡,逃過一劫。說來也巧,逍遙宮的船也正打那經過。其實,聞人鷹身上的優點並沒有行俠仗義這一項,所以原本他並沒打算出手,但那些賊人殺紅了眼,想連他們的船一起劫了,結局可想而知。
等他從屍體堆爬出來的時候,就見一個高大男子身穿著雪白衣衫立在船頭,身邊躺滿了水匪的屍體,可他身上卻連一點血跡都沒沾上。
「那個就是聞人鷹?」我問。
書文笑笑點頭,「當時我簡直看呆了。」
「後來他就把你帶回逍遙宮了?」
「是的,師傅說,他當時與我對視,就覺得我很不一般。因為別說是孩子,就是大人,看到那樣血腥的畫面,身邊又躺滿屍體,也不可能那樣鎮定。」哈哈笑了兩聲,又說:「還說我將來必有成大器。」
我連連點頭,換了是我,大概魂早嚇飛了吧。
「其實怎麼可能不怕呢,但我只要一想到還沒找到你,就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怕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要活下去。」
他倒是還笑的出來,我卻苦著一張臉:「如果不是因為我……」
他忙截住我的話:「小傻瓜,來找你是我自己的決定,別總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那會給自己增加許多心理負擔的。再說,我也不是想讓你對我愧疚才來找你的。不說我了,說說你吧。我知道崟月的瓊王在一個多月前大病了一場,醒來後性情大變,而且還喪失了記憶。」
我心裡咯登了一下,「我……醒來就成了有琴玲瓏,的確是一個多月前,不是病,據說是中毒,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也沒人肯和我說,皇宮麼,秘密就是比較多。」我笑的很勉強。「對了,你不是做了逍遙宮的大宮主,又怎麼會變成曜日的國師了?」我把話題引到了他身上,有關有琴淵與我之間發生的事,我不想讓他知道。
「說來話長了。幾年前,我離開過逍遙宮。就是那段時期發生的事。」
我正想說話,只聽書文沉聲喊道:「梅護法,進來吧。」
梅護法?就是那個想毀我容半老徐娘還要裝嫩成青春少女的梅護法?我哆嗦了一下,至今心有餘悸,下意識往書文的身旁靠了靠。
「呵呵,大宮主,好耳力。」伴著脆脆的女聲,一位大約二十出頭,面孔秀麗的藍衣女子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進來。又換皮了,不是上次我見的那張。
書文似有若無的笑,一下子像是變了個人,收起了柔和,多了份深沉,線條頓時硬朗起來。
「不是耳朵好,是鼻子好,很遠就聞到香味了。」
梅護法莞爾,很溫柔的模樣,卻令我心驚。如果不是親歷,誰能相信這樣的女子會給人下毒。好在古代沒有硫酸,不然指不定就一瓶子甩過來。
「小宮主讓我來請兩位去前廳用膳。」
「知道了,馬上就去。」
梅護法轉身要走,樂書文又說:「吩咐下人把我的房間收拾一下,我晚上在這裡過夜。還有,把二弟的房間也收拾一下。」
梅護法過了一會才應聲,隨後退了出去。
我首先站起來,「走吧,我們去吃飯。」
書文則看著門口,似乎在思考,片刻後才隨我起身。
到飯廳一看聞人翼已在座了,只聽他陰測測的問:「敘舊結束了?」
我扯扯嘴皮,懶得和他說。
我隨著樂書文入座,坐在他身旁,隔著聞人翼兩個位子。
在座的還有梅,姚兩位護法。
「過來我身邊坐。」聞人翼冷冷下命令。
平日裡我都是挨著他的,今兒他跟座活火山似的,我才不想被隨時可能噴發出的岩漿給波及到。但是不過去又怕他掀桌子走人,他那個人,老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任性,我看看身旁的書文,書文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對我使了個眼色,表示他不介意。
我想了想:「你保證不發脾氣我就坐過去。」
靜了一會,聞人翼說:「可以。」
我起身走去他身邊的位置坐下,想起之前他踩我的那腳,狠狠橫了他一眼。聞人翼的表情和緩了許多,雖然還是冰冰涼涼,但明顯熄了大半的火,桌子底下的手輕輕覆上了我的,本想掙開,但涼涼的觸感令我遲疑了,以前,他握著我的手總是溫溫的。
兩位護法臉上的表情像是都鬆了口氣,梅護法吩咐上菜。
因為大宮主的到來,菜比平時多加了幾個,一桌人吃的倒也安靜,唯一一個時不時出聲的卻是平時話最少的聞人翼。
「給,你愛吃的,吃了。」一塊紅燒肉被放進我碗裡。我抬頭看看他,碰到他的目光,快速低頭,把肉塞進嘴裡。不一會,一塊魚肚子上剔了骨頭的肉被放進我碗裡,我再次抬頭看他,「不愛吃?」他問,我立即搖搖頭,繼續低頭扒飯,沒敢看其他人的表情,臉上火辣辣燒,他這是幹嗎啊,在那麼多人面前,平日裡也不見他這麼慇勤。
前前後後,聞人翼總共往我碗裡夾了有八次菜。
當他想塞第三塊紅燒肉進我碗裡時,我忍不住挪開碗,婉轉的拒絕道:「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聞人翼堅持把肉塞進我碗裡,一面說:「多吃才能長肉,你太瘦了,抱著不舒服,硌人。」看的出他在盡力想要做出柔情似水的表情,只是常年不活動的面部肌肉並不配合,那表情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他這是吃錯什麼藥了……我不自覺得打了個哆嗦,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整個人動作定格住,同時,聽到有幾隻筷子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