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傅病了,宏帝准了假,連同先帝祭祀典禮她也不用去。朝中大臣不由把林蘇揚的地位又望高了一番,先帝祭祀,朝內無論幾品的大臣都必須陪同皇帝上山祭秦祖宗祠,林蘇揚竟然得此特權,林家,可不是一般的受寵。
將近八天的祭祀在浩浩蕩蕩的宏大排場中結束。從山上回來不到兩天,禁衛軍在雲都郊外一間廢棄的破廟裡搜尋到了國庫失蹤的一千萬兩白銀,經過查點,分文未動。禁衛軍統領上報給了宏帝,宏帝以竊銀仍在為由,釋放牢中關押了大半月的戶部尚書和皇城護衛統領,但兩人還是因為失職被重打了七十大板。然而,對於偷竊國庫的賊人,宏帝卻是隻字未提,連原先派去追查的人也一併收了回來。
雖然國庫失竊風波因宏帝的幾句話就告了段落,但眾位大臣無不為宏帝的計劃感到吃驚,他們的皇帝,竟然會突然改變主意放走殷王?這一切,禮部尚書林呈全都看在眼裡,當聽到宏帝那一句「此案已結,各位愛卿不必心憂」時,嘴角彎起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
「朕和九皇叔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在一起喝過酒了吧?」秦皓端起酒杯,在空氣中蕩了蕩。
秦柯看著對面那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帝王,淡笑著回答:「是。一年了。」
「朕這一年可是勵精圖治,勤於朝政,但不知在九皇叔眼裡,朕算不算得上是一個好的皇帝?」秦皓看了他一眼,笑意未達眼底。()
這幾日秦柯作為西北王爺被允許上朝聽政,對於和自己同齡的這個侄子的用意,他又怎會看不清?
「皇上體察民情,吏制改革有方,這一年大央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樣的皇上是個好皇上。」
「是嗎?不過朕始終覺得朕的這些功績比起皇叔來,還差得遠啊。」秦皓歎著氣仰頭將杯裡的酒喝了個乾淨。
「皇上過譽,臣治理的西北乃是大央的江山,皇上的江山,先皇授命於臣,臣自當盡心竭力為皇上分憂。」秦柯依舊保持著他溫潤的淺笑。
秦皓側過頭認真看著他,眼裡閃過幾絲銳利,「希望皇叔可以記住今天的話。先皇曾遺令皇叔鎮守西北,今次朕念在皇叔思鄉心切,尊兄禮道允許皇叔回了雲都,不過以後,朕想皇叔一定會遵從先皇的遺旨吧?」
秦柯地手在袖子裡緊了緊。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地回道:「臣定會謹遵皇旨。不負先帝和皇上所托。」
「如此甚好。」秦皓笑了起來。「這是藩國進貢地美酒。皇叔可要和朕多飲幾杯啊。」言笑晏晏。卻不知其中風刃幾何?
秦柯走進院子地時候看見林蘇揚正在雪地裡作畫。淺色地披風裹著她纖弱地身子。像一隻落單地孤雁立在白雲之中。躊躇無力。
「外面這麼冷。你地病才剛好。怎麼又跑出來了?」秦柯一邊責怪一邊走過去站在她身邊。
最後一筆落下。林蘇揚收了回來。退幾步看了看自己地畫。搖頭歎息道:「還是不行。」
秦柯也湊過去仔細瞧了瞧。隨後輕笑道:「地確是不行。少了幾分意境。下筆輕浮不夠穩重。可見你作畫時心緒不寧啊。」
林蘇揚抬起頭瞥了他一眼:「是,比不上王爺的功夫,臣甘拜下風。」說著朝秦柯行了一禮。秦柯更是笑出了聲:「幾日不見,你倒精神了不少,枉我在山上是處處叨念你的病,你還樂得自在。」
「謝王爺垂愛,臣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王爺不必擔憂。」
「都說病去如抽絲,你竟成特例了。」秦柯伸手拿起了她的畫,筆墨未干,在冷風裡吹了吹,然後折起來揣進了懷裡。
「你這是幹什麼?」林蘇揚奇怪地問道。
「要離開雲都,也許再也不回來,總得留個紀念。」秦柯淡淡地說道。
蘇揚似不在意地低頭整理亂了的桌面,心裡卻是鬆了,秦皓終究還是要放他離開。一想到這個名字,複雜的滋味立刻又湧了上來,已經告訴過自己不要去想,當它從沒發生過就行,可是這種事豈能說忘就忘?
秦柯看到她沒有什麼反應,苦笑著問道:「你沒有什麼話對我說嗎?」就算是朋友,你開一開口我也覺得很欣慰了。
放好筆硯,林蘇揚抬首凝望著他,從髮際到眉眼再到唇下,很久才笑說:「我記住了你的樣貌。」那一笑,風華絕代,雪舞蒼落。
秦柯回望她半餉,也笑:「很好。」
這次秦柯走得很快,也很安靜,甚至似乎沒有驚動任何人就走了。林蘇揚站在高高的樓台,遙望已經沒有痕跡的雪地,淡笑回身,不經意間看到對面同樣高的樓裡坐著一個人,天青彩繡平色襖服,那一身的華貴錦緞,氣勢凜然地投向了這邊。看清面貌,林蘇揚猛地一驚,倒退了幾步,然後扶著樓欄匆匆離開。
秦羽看著坐在椅上發呆,手裡卻還拿著書的林蘇揚,嘴裡笑道:「都說林太傅極愛學習,只有瞧過的人才知她是怎樣呆著『學』的呢。」
林蘇揚回過神來,朝著她道:「這叫勞逸相合,發呆也是一門學問懂嗎。對了,你穿得這麼齊整要去哪兒?」
秦羽邊讓丫鬟給她繫好帶子邊回道:「晉妃在宮裡待著無聊,托人叫我去陪她聊聊天兒。」
「呵,你倒和晉妃打得火熱啊。」林蘇揚放下書往後靠在椅上。
「原本以為她也像那些官家小姐般無趣,不過去宮裡時偶然碰上聊了幾次倒還感覺找到知音,性格相近。她一個人在宮中悶得慌,反正我也無事,去陪陪她也好。」
李芙真是這樣的人嗎,林蘇揚暗暗思量,能和秦羽有共同話題,這個女子必不會是那種笑裡藏刀,心計超絕之人。是她在隱藏,還是爹看錯了眼?如果是前者,不得不說她很厲害,後宮掌權之位,相信不久就能從祁妃那裡奪來。林蘇揚堅信秦羽不是單純之人,看人的眼光不會錯到哪裡,畢竟她也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懂得人心難測,這晉妃,要藏,更有可能藏的是自己的真性情。
「又在想什麼?和你說話十句恐怕只有兩句在聽。」秦羽不滿地說。
「這你可就冤枉我了,」林蘇揚說,「你說的話我可是句句在耳哪,你不剛說『我走了』嗎?」
秦羽嗤笑,「就知道貧嘴。不說了,進宮可能晚些回來,晚飯不必等了吧。」
林蘇揚笑望,「是,為夫遵命。」待秦羽走後,重又拾起書讀了起來,這樣冷的天,不知道他在山上過得好不好。
有些心煩地提筆在書上批注,寫了半天,書被畫了一團黑,字卻一個不明,乾脆全都擱下,趴在桌上側頭看著窗外快要黑的天。
「公子。」喬升急急走進來,叫回了不知神遊何處的林蘇揚。
「什麼?」她懶懶地坐起身看著他。
「公子,皇上來了。」剛說完只聽「啪」的一聲,放於案角的雕屏硯台掉到了地上摔成兩半。
林蘇揚掃了一眼,然後說:「你去回,說我身體不適,恐犯龍體,不敢見駕,如果皇上要見公主就說公主去宮裡了,晚些才回。」
「可是公子……」喬升正要說皇上剛才正要往這邊走呢,轉眼便看見書房門口站了一個人,立馬就跪下,大聲喊道:「皇上萬歲。」
林蘇揚驚得一下站了起來,撞得面前書桌上的毛筆也滾了幾滾。
秦皓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低著頭的喬升,冷硬地說道:「起來吧,這裡沒你的事,退下。」
喬升偷偷拿眼瞄了瞄自家主子,見她正垂著頭看也不看這裡,於是行禮站了起來,躬身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