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噎止住,齊昭月突然拉扯住江知佑的袖子,輕聲道著:「史書是人所撰寫,記載的事是人為。我一直以為改變了那麼多,會不一樣……」
「阿月。」察覺懷中人突然就靜了下來,江知佑不放心的喚著。看著齊昭月閉上眼睛,像是睡著的異樣,他作訓的口吻就道著,「書上所錄都是死物,不說你我,就單單是大軍的將士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怎的可能就因為那幾本冊子的筆墨,活活的說困死就困死?」
「我知道…我怎麼不知道……」齊昭月應著,聲音卻依舊遠的彷彿沒有邊際般飄渺。
「阿月到底在擔心什麼?」江知佑看她滿愁思緒的眉目,揉著她的頭頂,「叛軍的窩藏點大隱隱於市,東北災疫也成了他們煽動百姓的謠言。叛軍借此得以民心,適用地勢之利,對付大軍猶如魚得水。」
「可我們手上已經有治災疫的藥方,百姓病情明顯好轉,已大大扭轉了趨勢。叛軍餘黨已經逐數從郡縣中驅除,退隱山林間惡鬥,不致於在兩軍交戰時牽連百姓。就連兵器和糧食也繳了不少……」江知佑安撫道著,「阿月已經改變很多事了,不是麼?」
見齊昭月緩過神來靜思,江知佑摟了摟懷中人,「退萬步說,若是我當真出事,行不能走,阿月會嫌棄我麼?」
「我就是不想讓你出任何事!」上一世的舊疾發作,那般駭人的痛楚,他硬撐了不足十年就去世了。年滿三十都不致,死於邊塞。她明明隱約透露過,她的重視從來不會沒有緣由,他也明明應該知道自己的處境,卻怎麼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齊昭月的反應過激,心伏不穩的輕顫著。
「阿月傻的癡了不少,生老病死,是人都躲不過。」江知佑說著,聲音溫和的猶如鵝毛劃過手掌心的輕柔,聽的人瘙癢不已,卻又不能伸手去撓。
「可我就是任性了!」齊昭月回過神來,才怨狠狠的道:「江知佑你若是當真不管不顧自己,別說我會嫌棄你這話了,你定然難再世間尋到對江知佑好的齊昭月……」
「這不就是在說胡話麼。」聽著她賭氣的聲音,江知佑笑著點頭,將下巴磕在她的右肩,柔聲說著:「阿月一直是阿月,我曉得你不會嫌棄。所以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摸樣,不會因任何原由而變。」
知道江知佑這樣說只不過是安慰自己,齊昭月只覺得心裡又悶又好氣,卻偏偏半點脾氣都消匿無蹤了。只能對著身旁人得寸進尺的胡亂說著,「你說的好像一切都在掌握,可偏偏世界上有萬一。你這般自信最後吃苦頭還不是自己,我不想說你了,也不曉得怎麼說,反正你得小心,以後對我也要好……」
說道這裡,齊昭月頓了頓,酸了鼻子有些抽啼道:「發脾氣你得容著我,下棋要讓我。反正我說什麼你都要說好,等會還得給我烤魚吃。」
「好好。」江知佑在一旁應下,那種可憐兮兮的聲音才沒有在耳畔迴盪。
哪回她有脾氣,他不在旁邊哄了?她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最後總是啼笑皆非的散場落幕。他也知道她的脾氣和軟弱只是在他面前,她怎麼會怕他容不了而擔憂?果然是說到最後傻傻的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了,盡曉得從他這兒壓搾出什麼,占占嘴皮子的功夫,她心裡才舒坦的起來。
對於齊昭月的小趣味,江知佑還是知曉的清楚。再說這下棋,哪回她悔棋他當做看的著了?她棋藝又太傅教導過,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只是和他下的時候就不曉得在想些什麼,竟是游神,所以一回過神來,整盤棋局就落不得子了。
「這都多久了還惦記著烤魚……」說到這點江知佑有些無奈,卻也道著:「明日下午我們去城郊,我釣魚你生火,我拷給你吃?」
「好。」齊昭月滿意了,笑吟吟的道著:「你釣魚我等著,你生火看著我吃。」
江知佑點頭算是應許,齊昭月笑著,隨後就讓人搬了棋盤過來。
「阿月。」江知佑看著棋盤先是笑了起來,「之前不是一直說再也不要同我下棋麼?」
「你真當以為我棋藝如此爛?」齊昭月說著憋憋嘴,見江知佑的表情似若非似的,隨即就抓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輕咬了一口。
「再說都和你說好讓著我,你也應許了就不能反悔。」齊昭月說著,就先落下一黑子。
「阿月。」子落幾枚,江知佑忽然想到了什麼,「我記得市集西門口有一家養花的店,喚作回春坊。你雖然養著君子蘭也有段時日了,轉眼入秋寒涼,免不了要注意許多事,不如你將君子蘭帶過去看看。」
「回春坊?」齊昭月想了想,市集上吵雜,她倒是從來都沒有在市集上逛個清楚,自然也不曉得上面有家回春坊,於是便問道:「這店是什麼時候有的,我從來都不曾聽說過。」
「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花匠,回春坊已經有很多年的招牌了,只是這店子也不算稀奇,老闆又低調,不是愛花的人,大都不知曉。」江知佑道:「畢竟市集上雖然人多,卻也擁擠的讓人不喜。」
「那你要去做什麼?」齊昭月點頭,就問著他下午的去向。若是平常無事,江知佑定然會同她一起去,開口可就不是這樣子了。這話明顯是要讓她自己去,他多半有事不能讓她隨著,卻又不忍心回絕她的去意,就只能先找個閒事兒讓她忙活。
果不其然江知佑笑著就道,「我讓正名兄隨你去可好?昭明和正名兄聊軍中事頗多,你也好聽聽,放心些。」
連公孫正名他也不帶,齊昭月舒坦了,卻也問著:「那你下去到底要去什麼地方?莫不是又有一位身懷絕藝的老先生,在泉州城的哪兒等著你請出山?」
「若有那麼多身懷絕技的老先生,多請幾位平反都不用將軍了。」江知佑見齊昭月擠悅,也順應著說著玩笑話,「此舉為到泉州城來的故人,你都已經見過,卻不曾客氣。我如今剛回來,下午無事,照理說也該見上一面,聊表相惜之情。」
「相惜之情?」齊昭月挑眉,她可不曉得江知佑和花笙之間還有這個情誼?
「他鄉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江知佑笑著落子,緩緩道著:「阿月不想同他多打交道,我去便是。」
「誰對他不客氣了?」齊昭月聽完這話便輕哼了一聲,「你也不想想花笙那性子,張狂至極,我倒是想客客氣氣的,他卻容不下我這份情!我是怎的不想同他打交道,他那些個話就讓人不想聽第二遍!」
說到這裡,齊昭月想起了什麼就道:「醉紅樓背後的人是花笙,你若是要去尋他……」
「醉紅樓白日裡並不會客。」江知佑知道她想的什麼,隨後就道:「都說他鄉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能與久旱逢甘霖、同房花燭夜同名,自然也要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花笙這人…看上去就只針對他針對的人和事,雖然我這麼說有些怪異,但是他可能歡喜看到旁人做出自己所不喜的事情,以此為樂。」齊昭月想起他們一個時辰前的會面,花笙說話,喜歡控制一個人的情緒,她所不喜的情緒表露,他都笑的歡喜。
「在這裡說這些也無濟於事。」齊昭月想了想,搖頭道:「反正你過去不能喝酒,免得被故知灌醉了,都還不曉得怎麼回事……」
「不喝酒便是,我本愛清茶。」江知佑應著,卻想著敘舊的地方定然無人,哪兒來的茶酒坐塌。不過對齊昭月的擔憂也是知曉前委的,「我不是影衛,在醉紅樓醉的一晚不歸,阿月寬心好了。」
齊昭月什麼都不說了,才看著棋盤,卻是發現剛才那一番話下的幾個子都是跟著江知佑下的,他落子哪裡,她就跟著下到哪裡,完全是下意識。
因著想其他事情去了,所以就將自己還在下棋的事給忘了。齊昭月看著棋盤上扭捏的黑子,毫無棋局可言,手上的黑子頓時落不下去了。
「阿月如此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碰巧耳旁還傳來江知佑隱約的笑聲,道著:「總是在同我下棋的時候想著旁的事情,如若不是就是看著我的手,一直都不曾將心思放在棋局上……」
「誰看著你的手發愣了!」齊昭月下意識的反駁著,剛才可不就是發愣麼,索性這一開口就不打自招了。
「確然不是看著我的手發愣。」江知佑剛開口好似還是為齊昭月解圍似的,可接下來一句就轉折道,「阿月以前下棋,下著下著最後都是看著我的臉發愣……」
齊昭月手上的棋子,瞬間掉在棋盤上叮噹一響。面色漲紅,想反駁卻又擔心自己是不是就蠢的又將罪名給坐實。
江知佑說罷,就微微垂眸,收拾著棋盤上的亂局,沙啞著男子特有的聲色,誘惑般的問著:「阿月覺著好看麼?」
自然好看…齊昭月心裡幾乎是內牛滿面的將自己的黑子收回去,不停的暗歎著美色誤人!看情郎自然怎麼看都好看,更別說下棋的江知佑,一舉一動都靜坐的認真,怎麼會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