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門前,豆莢停止了撓門,門開後卻沒急著走進去,反而看著他倆。
「達麗雅小屋。」威克多牽起海姆達爾的手,推門而入。
房內的一切猶如靜止的油畫,光爬上窗框,穿透進來,落在窗台上,又滑進陶土花盆內,在枯萎的植物上徘徊。地上的圓形地毯一如四百年前主人離開時,精美的刺繡帶著那個時代的特徵。牆壁是白色的,略略泛黃,透著幾許悵然和懷舊。櫃子和椅子線條流暢優美,只有識貨的人才能看出細節中彰顯的精緻。牆上掛著幾張風景畫,落款全是伊凡。
海姆達爾拿起一隻靠墊,摸上去像白色的麻木,上面用五彩粗線繡著鳶尾花,他又拿起另一隻,枕頭面上是一隻小精靈,正蜷縮著身子打盹。
這裡有一種使人寧靜的神奇力量,吵鬧喧囂彷彿全被阻隔在外。
海姆達爾來到櫥櫃邊,裡面擺放著木碗、陶盆和勺子叉子等,顏色和樣式均十分古樸,整整齊齊碼了一套,透過這些器物,能看出主人當初為過日子精打細算的挑選。幾支籐條從櫥櫃上垂落下來,儘管已經枯萎,不難看出當年它為房間的田園氣氛起到的畫龍點睛的作用。
櫥櫃邊就是通往廚房的木門,但威克多拉著他攀爬上了通往二層的樓梯。
臥室內有一張四柱床,青色的簾幕捲起捆紮在床柱上,穗子一絲不苟的掛下,靜靜躺在床上。床上的被子還保持著被掀開的樣子,枕頭搭在一起,形成的凹陷彷彿還殘留著餘溫。
威克多說:「伊凡把約爾夫從斯圖魯松家帶回來以後,約爾夫就一直睡在這張床上,直到離開這個世界。」其間再沒有睜開眼。
威克多的聲音消失了,似乎陷入了沉思,也許是他自己的,也許是瓦西裡耶維奇的。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面對著薔薇籐蔓退去,四百年後的今天再一次被白日的光芒灑滿的臥室一言不發。海姆達爾掃視四周,床頭的枝形蠟燭台的反光有些暗啞,床幔和窗簾依舊鮮亮的色彩中滲漏著枯槁的氣息,那是生命消逝的徵兆。儘管這裡的一切保留完好,卻難以擺脫物是人非的滄桑變遷,沒有了使用者,它們也已死去。
窗戶的一半仍被窗簾遮掩,海姆達爾把它們全部拉開,發現有一扇小門通往陽台,他推門走了出去。
陽台上有一把躺椅,鋪著駝色的毯子,椅子把手被摩挲的發白,想必躺椅當年頗受主人的青睞。海姆達爾坐在躺椅上,透過陽台的扶手向遠處望去,此時霧氣已散,湖泊在他的注視中漸漸甦醒,並向他展現出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景象。
一股說不上來的情感干擾著他,讓他變得恍恍惚惚。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張床上,為什麼是「回」——關於這點如今亦不再重要。有人緊緊摟著他,跟他說話,但他不能回應,被什麼東西阻隔住讓他無法更進一步,他只能傾聽,急於傳達的情緒在內心翻湧,他想說點什麼,安撫也好,安慰也罷,他卻無能為力。屋外,颯颯寒風將枯葉從樹上吹落,在空中飄散,包圍了整個屋子,好像要把小屋掩埋起來,小屋紋絲不動,枯葉只能無所作為的在周邊堆積,他們被牢固的封閉在暖意融融的房間裡,猶如一個堅不可摧的圓,一個整體,人們心中嚮往的——家。
在過去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伊凡.瓦西裡耶維奇坐在這裡,在破曉中凝視著湖泊甦醒,在萬籟俱寂的夜色中等待湖泊沉入睡夢,而他週而復始地成為此地唯一一個清醒的人,迎著日出日落。即使因睏倦在躺椅上睡去,也是似夢非夢似醒非醒。
伊凡為約爾夫打造了一個家,屬於他們的家,兌現了當初的承諾,約爾夫到離開的那一刻都沒能睜開眼,哪怕看上一眼,但沒有。
伊凡在等待什麼,害怕錯過什麼,執著什麼,即便烈日當空,即便寒風刺骨,不改初衷。四百年後的今時今日,海姆達爾坐在這裡,這個空餘悵惘卻又令人警醒的地方,嚴防過去和記憶趁虛而入。好比伊凡.瓦西裡耶維奇,防備痛苦和不實的期盼把自己消耗殆盡。
海姆達爾回過神來,淚如雨下。
下一刻,他被人抱進懷裡,是威克多。海姆達爾回抱住對方。
威克多感覺脖子邊濕漉漉的,於是親了親海姆達爾的頭髮,後者卻掙扎了一下,騰出一隻手,緊接著,威克多聽到用力擤鼻涕的聲音。
威克多把人往前推了推,看見斯圖魯松室長眼淚汪汪的擦著紅彤彤的鼻頭,擤完以後貌似就要往眼睛上抹,被滿頭黑線的老爺制止,並掏出自個兒的手絹替他拭去眼淚。
「我們能多待一會兒嗎?」海姆達爾吸了吸鼻子。
威克多莞爾一笑,「當然,寶貝。」
海姆達爾沒有解釋為什麼哭鼻子,威克多彷彿心知肚明。他們靠在躺椅上,依偎在一起。沒有颯颯秋風,沒有漫天飛舞的落葉,縈繞在週身的溫度促使海姆達爾擁緊威克多,或許這就是家的溫暖。
「乾脆在這裡過夜?」威克多見他出神,不由得提議。
海姆達爾搖頭,「這裡是校長和約爾夫的家。」
威克多對他的拒絕並不意外,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吻。
海姆達爾說:「我們應該建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
威克多無聲一笑,達麗雅小屋似乎刺激到了海姆達爾,使某種情緒變得迫在眉睫,威克多自然舉雙手雙腳歡迎。
「你喜歡住在城裡,還是郊外?」威克多趁勢問道。
「郊外人少清靜,我想有個大院子,可以種菜。韋斯萊家的陋居就很好,我住在陋居那會兒還照顧過他們家的豬。」海姆達爾想到了這些,變得躍躍欲試,鼻頭不紅了,眼淚也不盈眶了。(ps:修改版裡有裡格餵豬的情節,網上的暫時木有。)
韋斯萊家的陋居?!威克多失笑,這個標準真心不高。
「比爾後來誇我餵養的很好,我也覺得我對養豬養鴨有天分。」海姆達爾小臉兒紅潤,洋洋得意的宣佈。
老爺聽到比爾的名字就牙酸。
「比爾.韋斯萊?」
他不想顯得自個兒缺乏風度,但比爾.韋斯萊在海姆達爾心中地位十分崇高,高的讓老爺如鯁在喉。瓦西裡耶維奇那座大山曾不止一次帶給威克多五味雜陳之感,再加上個一如初戀的比爾.韋斯萊,克魯姆老爺滿心酸楚,眉毛都快糾結成麻團了。
海姆達爾往上蹭了蹭,端詳老爺的臉,「吃醋了?」
威克多揚起一邊眉毛,「吃醋了。」
海姆達爾笑逐顏開,對準老爺的小嘴兒吧唧了好幾下,「偶爾也該你嘗嘗這滋味。」
威克多扶住他的後頸子往前一推,深深親吻,過了好一會兒,二人分開。威克多說:「斯圖魯松先生,請別妄自菲薄,怎麼可能只是『偶爾』。」
海姆達爾哈哈大笑,他們的嘴唇又貼在了一起。
「比爾讓我想起從前給我治病的醫生。」海姆達爾再開口時,威克多嘴唇在他的脖側流連。
「他們長的很像?」威克多輕輕咬了下海姆達爾的下巴。
「一點都不像,就是給我的感覺,還有氣質。」東方人和西方人鮮少會長得像。
「你愛上那個醫生了?」老爺乾脆拔了醋瓶的塞子。
「沒……也許有點那意思,我也不知道……但那個時候哪裡有閒心風花雪月,一門心思想的就是活下去。」
老爺一聽醋勁褪的乾乾淨淨,抱著心上人啃了又啃,「你受苦了。」
海姆達爾勾著老爺的下巴調.戲道:「不苦怎麼遇上你?」
威克多抓住他的手,「要去看看他們嗎?」
海姆達爾愣了一下,「……他們葬在這裡?」
「斯圖魯松家墓園裡葬的是空墓,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海姆達爾猶豫片刻,還是搖搖頭。「改天吧,今天什麼都沒準備,改天換身衣服,再去看他們。」
「我想他們不會介意。」威克多說。
「我介意。」斯圖魯松室長十分堅持。
二人沉默相對,海姆達爾納悶他怎麼突然不吭聲了,威克多忽然滿臉嚴肅的說:「糟糕了。」
「怎麼了?」
「我想和你做.愛。」說著就翻個身把海姆達爾壓在躺椅上。
「在這兒?!」不等海姆達爾抗議,老爺就開始心動不如行動。
「……你發.情也看個時間地點啊!」海姆達爾哭笑不得。
「我對這裡很有感覺,你別不相信,要是約爾夫像你一樣能跑能跳,伊凡肯定早這麼幹了。」
「你自己思想不健康別理直氣壯的推到別人身上去!」
「放心,不會有人過來……」
就在二人為了脫和不脫僵持不下,眼看斯圖魯松室長就要半推半就的從了……在屋子裡緬懷了一圈的豆莢突然發出淒厲的尖叫,躥出臥室跑進陽台。
「怎麼了?」海姆達爾急忙推開威克多,抱住朝自己撲來的豆莢。
老爺哀嚎,妙不可言的二人世界蕩然無存。
一個小玩意從陽台外飛進來,一頭撞在海姆達爾的鼻樑上,海姆達爾摀住鼻子內牛,為毛都跟他英俊的鼻子過不去?!
小玩意歡快的撲稜翅膀,一點事都沒有,接著開始啄海姆達爾的腦袋。
「該死的麻雀……這是麻雀吧?」被它啄的滿頭包的斯圖魯松室長忍無可忍的跳起來,舉高兩隻手撈來撈去,豆莢趕緊躲到一邊。
小麻雀麻利的避開攻擊,又趁機啄了一下,然後帶著勝利者的姿態拍著翅膀趾高氣揚的飛離了陽台,轉到屋前去了。
「麻雀你給我等著!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瞧瞧,老子的名字就倒過來寫!」海姆達爾惱火的衝進臥室,又咚咚咚衝下樓。
威克多無奈的搖搖頭,帶著豆莢跟了進去。
等老爺來到屋前,發現貝利亞正在和海姆達爾說話,背後扛著一塊板狀物體。
「你好。」貝利亞看到威克多便招招手。
「怎麼回事?」威克多走近後問。
貝利亞一見到豆莢就開始兩眼冒綠光,豆莢害怕的藏到威克多身後,貝利亞卻步步逼近,一副要撲上去的樣子。
豆莢尖叫。
「就是它?應該就是它了……」貝利亞嘀嘀咕咕不停。
「我家的貓怎麼了?」海姆達爾擋住貝利亞,那眼神的確讓人驚悚。
貝利亞把身後的板狀物體輕輕放在地上,揭去了蒙在上面的白布,迫不及待的問,「您說的是不是它?」
畫中人的眉眼與貝利亞有幾分相似,掙脫了白布包圍的一剎那貌似不適的皺起眉頭,海姆達爾好笑的想這肖像畫也太人性化了。肖像畫裡的人卻不急著為貝利亞答疑解惑,而是目不轉睛的瞪著威克多。
威克多從容道,「我是威克多.克魯姆,很榮幸。」
肖像畫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陡然拔高嗓門,片刻後又皺了眉頭,好像挺失落,緊接著轉眼對上海姆達爾,
「這您可能要失望了,我是海姆達爾.斯圖魯松。」
可抓著曾經不放的某畫像根本聽不進去,兀自沉浸在海姆達爾的聲音中出神。
「很抱歉,我每天都很正常。」海姆達爾大聲強調。
肖像畫依舊順理成章的屏蔽他不愛聽的。
被忽略的貝利亞企圖拉回祖先的注意力,「您看看那只黑貓,是不是您整天掛在嘴邊的代表煉金術最高傑作的那一隻?」
【作為煉金師你自己看不出來嗎?以後別跟別人說你是弗拉基米爾的後代,我丟不起這個人!】
貝利亞對祖先表達「關愛」的方式習以為常,「你幫我拿一會兒,謝謝。」把肖像畫塞海姆達爾手裡,轉身朝豆莢撲去,嘴裡念叨「小貓喵喵,不怕,我沒有惡意,讓叔叔抱抱」。豆莢被這怪叔叔的言行弄得幾近崩潰,使勁撓威克多的鞋,尋求保護。
威克多把它抱了起來,豆莢鬆了口氣,鑽進威克多懷裡蜷成一團,不理會貝利亞的甜言蜜語,堅定的認為那都是糖衣炮彈。
「我以為豆莢是校長一個人完成的。」海姆達爾嘗試和肖像畫套近乎。
與約爾夫相像彷彿成了一種情感的維繫,無形中拉近了他與四百年前的大煉金師的距離。
海姆達爾喃喃道,「煉金術真是奇妙。」
海姆達爾點頭,「貝利亞先生的那些傑作真是太棒了,那些東西猶如活物。」
弗拉基米爾鄙視道,神態中的驕傲卻不言而喻。
弗拉基米爾說。
「他想讓約爾夫『起死回生』?」
「你們?還有別人?」
「幸好校長擁有你們這群好朋友,約爾夫不在的時候有你們陪伴他,不至於讓他孤單。」
之後,弗拉基米爾就不說話了,耳邊不時傳來豆莢惱羞成怒的尖嘯,以及貝利亞怪叔叔的諂媚笑聲。
「您剛才說煉金術的最高境界是『創造生命』?」海姆達爾問。
「不瞞您說,有。」
海姆達爾微微一笑,他想他知道。
傍晚時分,他們踩著初露的星光離開野莓村。一直走了老遠,湖邊的那棟房子彷彿依舊近在眼前。
「貝利亞答應我們幫忙照看房子。」威克多以為他捨不得。
海姆達爾一時說不准現在的心情,只好搖搖頭。
十分鐘以後,他們走在奧斯陸的大街上,豆莢從威克多懷裡鑽出腦袋四處張望。
言辭頗為淒涼。
二人被它生動的苦逼逗樂。
「067金庫的鑰匙找到了嗎?」海姆達爾不知道當初校長具體怎麼安排,但威克多似乎胸有成竹。(ps:不記得067金庫這段情節的朋友可以回頭看看四年級,經由卡捷寧介紹,一個叫謝胡.沙加裡的巫師送的見面禮。)
威克多笑吟吟的從兜裡拿出一個小盒。
海姆達爾點點頭。
豆莢突然尖叫,[它怎麼會在這兒?!]
海姆達爾順著豆莢的目光看去,看見趴在自個兒袖子上的蟑螂兄,詫異的拎起蟑螂兄的觸鬚,蟑螂兄極其靈活的翻滾著肚皮。
豆莢快要昏過去了,渾身哆嗦著反身鑽回威克多懷裡,自怨自艾的細數著今天種種的不幸遭遇。
「貝利亞送你的禮物。」威克多平靜的說。
「我怎麼不知道?」海姆達爾奇道。
「他說要給你一個驚喜,讓我別告訴你,我不知道他送了什麼。」
「驚喜?」捏著蟑螂的海姆達爾摸摸下巴。「對於豆莢來說才是驚喜,誰送禮會送蟑螂啊。」
「他說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海姆達爾咧嘴一笑,「難怪弗拉基米爾對他的那些發明很糾結,想開口表揚又礙於面子不肯承認,看來貝利亞先生喜歡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威克多注視他笑瞇瞇的側臉,說:「你今天開心嗎?」
海姆達爾把蟑螂兄丟進口袋,握住老爺的手,「很開心。」
豆莢露出半張小臉兒瞧著他,內心深處的裡小格.黑抖動了下小翅膀,海姆達爾出其不意的抓住豆莢,並把它拎出來抱在懷裡。
豆莢抽筋似的翻滾,聲嘶力竭的咆哮,
海姆達爾置若罔聞,把它用力扣住,嘟起嘴巴親了又親。
「乖女兒,來,爸爸親親……」
豆莢這下真要昏過去了,剛脫離了怪蜀黍,轉眼落入了怪粑粑的手掌。
tbc
作者有話要說:加班加的快要瘋掉了,據說今天是星期一……
咱覺得每天都是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