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姆斯特朗專科學校的圖書館管理員維特連科夫人低頭看了眼垂掛在胸前的銀色掛表上的指針,每當她這麼做時,海姆達爾就莫名的感到緊張,儘管他從來沒有弄皺書本上哪怕只能用放大鏡才能發現的折角或者延誤還書期限等不良記錄。
也許,海姆達爾猜測,大部分原因要歸結到這位女士的不苟言笑以及刻畫在眉心中央的深深褶皺,即使維特連科夫人並無不悅,那條皺紋仍然給人不耐煩的暗示。德校的很多學生都和海姆達爾一樣,無法擺脫這種無所適從的錯覺。
「我已經接到校長的通知。」維特連科夫人拿出卡卡洛夫的授權書,並把最下方的簽名展示在海姆達爾眼前。
「準備好了就跟我來。」
維特連科夫人毫不猶豫的轉身朝前而行,海姆達爾心想她根本就不打算給自己「準備」的時間,更妙不可言的是他不知道要準備些什麼。
海姆達爾摸摸鼻子,快步跟上。一邊走一邊琢磨,這次的先賢室使用申請有點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太倉促了,他如此評價。貌似還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比當事人還興高采烈的眾人推著走到這一步——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這些「眾人」裡還有一堆等著看熱鬧的死人……
從他們的言談中海姆達爾察覺出他們並不認為他會成功,而且視這種結果為理所當然,無形中給本就概念模糊的他增加了一些壓力。
申請遞上去以後海姆達爾腦中偶爾會閃過打退堂鼓的念頭,考慮到失敗了也沒有損失——最多被喜歡說長道短的肖像畫們議論幾天——他嘗試擊退了念頭。
「不要奔跑!」維特連科夫人成功阻止兩名企圖把圖書館當成遊樂場的二年級學生,並在周圍同學噤若寒蟬的目送中帶著海姆達爾昂首闊步的穿過蛇形通道,攀上層疊階梯。德校的圖書館就像一個四層的生日蛋糕,最高一層也是面積最小的一層,這裡不設書架,通常情況下也不對外開放,學生們只能止步於第三層。
今天,海姆達爾算是破例了。
斯圖魯松室長帶著一絲新奇感攀住木質欄杆興致勃勃的朝下觀望,欄杆在他手下詭異的顫動。海姆達爾驚訝的一縮手,欄杆上因久違的巫師觸碰而顯得蠢蠢欲動的雕花爬蟲抖動著逐漸平息。
走進圖書館的學生不一定都為了用功,總有那麼幾個渾水摸魚、裝模作樣的,若站在合適的地點東張西望,極有可能捕捉到迥異於尋常之處,海姆達爾的登高望遠就引起了這類學生的注意。
他們好奇的指指點點,更有甚者吆喝海姆達爾的名字打聽情況,很快遭到維特連科夫人的嚴厲鎮.壓。
圖書館內禁止喧嘩。
大家像見了貓的耗子似的夾起尾巴,縮到書架後方假裝忙碌。
維特連科夫人領他來到一扇頂著漂亮馬蹄形拱券的大門前,古老的黑色木門在兩旁燭火的映照下閃爍著油亮的光澤。維特連科夫人警惕的四下掃了一眼,然後,她拿出魔杖對著應該是門鎖的位置輕輕揮動——具體念了什麼海姆達爾聽不清楚——大門咿呀一聲開啟。
海姆達爾後來才看清這扇門其實沒有門鎖。
維特連科夫人回頭朝他示意,海姆達爾邁步向前,門在他們身後閉合。
五顏六色,款式各異的書本環繞著他們翩翩起舞……還是撇開不切實際的描述,準確點說它們只是略顯平淡的被擺放在四周的架子上。高聳而光滑的穹頂描繪著精緻的油彩,生動再現了歷史瞬間,白色的牆面上釘著錯落有致的隔板,隔板上堆砌著各色書本,這些書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的目光落在離自己最近的一本上,遺憾的發現無法看懂書脊上的字,所以也無從瞭解這本不斷飄落金粉的光彩奪目的書具體關於什麼內容。
「別白費功夫了,它們是不能閱讀的。」維特連科夫人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海姆達爾發現她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畫前。
油畫的主體是德姆斯特朗城堡,這他很熟悉,但是城堡周邊繪製的東西讓海姆達爾皺起了眉頭,暗暗鄙視繪畫者的異想天開,德校周圍根本沒有那麼精彩紛呈的動植物,這裡只有永恆凝固的黑色山脈和永不消融的皚皚白雪。換句話說這裡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生命的地獄。
也許繪畫者只是想展示幻想中的德姆斯特朗?藝術門外漢的斯圖魯松室長嘗試解讀這幅栩栩如生的畫作,可惜他不是威克多,除了感慨畫工了得,沒辦法通過筆觸來透析作者的內心世界。
斯圖魯松室長略略掙扎了一秒,選擇放棄。
想到維特連科夫人的暗示,海姆達爾一邊走向她一邊敬畏的說:「那些書本我連封面都看不懂。」
維特連科夫人送給他一個令人費解的表情,「它們不能閱讀,裡面沒有字。」
啥?!
維特連科夫人的臉上滑過一絲笑意,「這些都是虛有其表的裝飾書籍,讓巫師們真心讚美它們浮華的外表、裝點牆壁就是它們的存在價值,普通的居家用品商店就能訂購,你不知道嗎?!」
海姆達爾花了點時間讓自己閉上嘴巴,「我知道裝飾書籍,但是沒想到咱們的圖書館也會使用。」
維特連科夫人又做出那種讓人忍不住想要抓狂的神情,所幸她大發慈悲地沒再繞著這個讓他忍不住鑽地洞的話題。
在維特連科夫人的示意下,海姆達爾交出由校長簽署的先賢室使用申請,夫人拿過後十分慎重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儘管這樣的小心完全沒有必要,但是間接反應出德校對於開啟先賢室的態度,以及先賢室對於德校的重要性。海姆達爾嚥了咽嗓子,剛剛緩和的情緒又繃起來了。
維特連科夫人舉起右手,在校長簽名那欄的下方輕輕一揮魔杖,一行字如破水而出的新大陸,在紙面上逐漸成形,慢慢清晰,直至變成火焰的色澤。
「這是口令。」維特連科夫人把那行字遞送到海姆達爾面前。
海姆達爾看了一眼,霎時明白了什麼,他走近那幅主題虛構的大型德姆斯特朗風景畫,站定後口齒清晰的說:「凡事都是虛空。」
墨汁般濃重的黑猶如漲潮般旋轉著蔓延而上,轉眼覆蓋了整幅畫,留下一個又寬又大的黑洞,不知名的東西在洞的深處若隱若現。海姆達爾遲疑的看了一會兒,回頭望向維特連科夫人。
「我不能進去,只能陪你到這裡,不過我會在這裡等你出來。」刻板的維特連科夫人露出鼓勵的笑容。「祝你好運,孩子。」
畫的背後如預料中一片漆黑,海姆達爾不敢妄動,眼睛卻到處亂瞄,希望借此讓雙目盡快適應當下的環境。當他發現伸手不見五指的墨色中暗藏著隱隱的反光,並猜測這個房間也許有些什麼之時,頭頂上方傳來噗嗤輕響,明晃晃的光線在下一秒不期而至,措手不及的海姆達爾匆忙閉上眼睛。
瞇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海姆達爾張開眼睛,隨即,他被掛滿四壁的密密麻麻的大小畫作弄得目瞪口呆。頭頂上方,天花板深處一片漆黑,頂端彷彿離地面很遙遠。古怪的窸窣聲從黑暗深處斷斷續續的傳來,似乎有什麼徘徊不去,但海姆達爾的直覺告訴他這裡沒有危險。
是俄語。
海姆達爾四下尋找,發現跟自己說話的人就掛在正對面的牆壁上,抬起眼時四目相對。
那是一個留著一把大鬍子的中年人,頭上戴著黑皮帽,身上的巫師袍款式看起來很考究,而且很古老,脖子上帶著一串造型奇特的白色項鏈。中年人一臉和藹的看著他,海姆達爾從這樣的眼神中得到了鼓勵。
「您好。」海姆達爾表現得十分恭敬,不管怎麼樣,人家肯定比自己年紀大。「我是五年級的海姆達爾.斯圖魯松,我想申請先賢室的使用權,特來接受審核,請問,我該怎麼做?我甚至不知道是誰審核我。」當時卡捷寧教授只是告訴他進來了就知道了,維特連科夫人也是這麼說的,海姆達爾到現在仍然一頭霧水。
中年人笑了起來,
海姆達爾陪著笑,同時鬆了口氣,貌似這位先生知道,而且他好像也不排斥告訴自己。
笑聲停止,中年鬍子大叔確實如海姆達爾希望的那樣為他答疑解惑。
「先賢室安排在六道門之後?」
「門在哪裡?口令又該怎麼辦到?總不會讓我憑空想像吧?」
鬍子大叔好整以暇的抱胸。
海姆達爾立馬站得筆直,「……能有榮幸知道您的名字嗎?」
鬍子大叔覺得他突然挺胸收腹、如臨大敵的小樣兒特別有意思,笑瞇瞇的說:「留裡克.博戈柳布斯基。」
海姆達爾怔了怔,而後倒抽口氣,六創校者之一的紅鬍子留裡克?!被尊為六賢者之一……他前面說六道門六條口令,莫非審核自己的是六賢者?
「您和您的五位同伴負責審核我,是嗎?」海姆達爾小心求證。
留裡克對他的機敏很滿意。
海姆達爾的臉頰抽抽著,「難怪校長們不看好我……」難怪貝托校長當初沒通過。
留裡克不介意再推他一把。
換句話說他是個五年級就敢來闖關的二百五,海姆達爾淚流滿面。
「審核難嗎?」海姆達爾無法想像自己會遭到什麼樣的審核,他希望最難不要超過n.e.w.t,最好就到o.w.ls的程度,但現實從不讓他如願。
留裡克的鬍子抖了抖,
海姆達爾期盼的望著他,後者只是把他支到旁邊的咕嚕嚕冒泡的大鍋旁。
這個房間以海姆達爾的目測大約十平米左右,放眼望去全部掛滿了油畫,他看了幾幅發現這些油畫一直在重複某個場景,或轟轟烈烈,或血腥猙獰,或淒楚哀婉,歷史在眼前重現,其中有幾幅畫他曾經在魔法史教科書上見過。房間右側架著一口大鍋,這還是海姆達爾自對角巷的坩堝商店打工以來見過的最大尺寸的熬煮魔藥的鍋子。
這口鍋子估計有些年頭,十有八、九超過他的年齡,它的鍋壁厚度、深度等尺寸顯然不符合當今的國際標準。
鍋子下閃爍點點紅光的柴火哄的一聲點燃,鍋子裡響起咕嚕嚕的水聲。
海姆達爾靠近大鍋朝鍋內張望,目光剛觸及漣漪圈圈的水面,淒厲的叫聲響起,「別踩我的腳!」嚇的海姆達爾猛抽回身。
放聲嚷嚷的是鍋子的一隻腳,一共有三隻,圍著鍋底一圈,是鍋子的一部分。這只鍋腳外形像康奈爾郡小精靈,以人類的眼光來說比英國的小精靈長的難看些;帶著類似巫師帽的尖頂小帽,倒三角臉,又大又長的鷹鉤鼻,眼窩很深,眼睛很大,一張典型的壞人面相;穿著短衣,束著粗大的腰帶,腳下瞪著一雙高筒靴,對著海姆達爾的這只正不滿的瞪著他。
「對不起,我沒注意。」
「討厭的巫師,他們從來不注意腳下!」鍋腳仍在罵罵咧咧。
它的一位同伴發出不同的聲音,面向東邊的那只說:「胡說八道!根本沒踩到你!」
「你的眼睛是怎麼長的,你能看到這個方向?!你怎麼知道沒踩到!巫師就喜歡說謊!」
「你只是一個鍋腳,別這麼憤世嫉俗!」
「鍋腳就不能憤世嫉俗嗎?!」
「別吵了,煩死了。」第三隻鍋腳想息事寧,嗯,寧腳。
「我們已經有多少年沒找到吵嘴的理由了,別妨礙我們!」另兩隻異口同聲。
海姆達爾覺得這些鍋腳很滑稽,不過跑這裡來看鍋腳吵架不是他追求的目的,他試圖引回關注。
「下面我需要做什麼?」
三隻鍋腳停止了吵嚷。
「選本書吧。」最後那只和事老說道。
海姆達爾左右張望,「哪兒有書?」
幾乎被他忽略掉的來自頭頂的詭異窸窣聲突然變得連貫而清晰,緊接著,從遙遠的黑暗中飛下來一大堆東西,起初他以為是蝙蝠,等它們陷入光亮的背景後他才看清楚俯衝而下的是數目龐大的書本。
它們在海姆達爾周圍亂哄哄的拍打著各自的封面,彷彿在引誘海姆達爾選擇自己。
「我該怎麼辦?」海姆達爾問。
某賢者說。
海姆達爾茫然的環視一圈,伸手握住一本紫紅色封皮的,別的書本在他選定的那一刻同時呼啦啦的一躍而起,如一片烏雲在眼前一閃而過,回到頭頂的黑暗深處繼續蟄伏。
海姆達爾哭笑不得,原來這麼兒戲。
「嘿,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運氣也是實力的組成部分。」鍋腳對他說。「這裡所有的題目都源於留裡克的智慧,知識沒有貴賤高低之分。」
被一隻鍋腳教訓了,悲催的是,海姆達爾發現自己沒辦法反駁。
「抱歉。」他把手裡的書丟進大鍋。
海姆達爾後知後覺的聯想到周圍畫作可能代表的含義,歷史的重現,難道這道關卡是關於魔法史的測試?如果猜測的沒錯,六位賢者就是六種不同類型的考試類型?
「噢噢噢噢,你的題目來了!」也許真的很久沒幹活了,三隻鍋腳顯得格外興奮。
紫紅色的線條從水中慢慢升起,在水面上方慢慢組合成一段話,海姆達爾癡癡的看著那些話,半晌後,投降道,「看不懂。」
鍋腳們笑了起來。
海姆達爾惱羞成怒,「我是說我看不懂語言!」
鍋腳們笑的更大聲了。
斯圖魯松室長悲憤異常。
老大一發話,鍋腳們果然安分了。
水面上的字化為了他能看懂的俄文。海姆達爾心想剛才那會不會是傳說中的基輔羅斯的語言。
海姆達爾振奮精神看向考題——
公元892-公元997年,東歐爆發過一場規模較大的巨人與巨怪的百年戰爭,這場戰鬥以巨怪的失敗告終,從而使得巨怪族群數量銳減,但與此同時,巨人也因為這場戰鬥元氣大傷,東歐最大的巨人群落土崩瓦解。
請說出當時率領巨人族群作戰的三大首領的名字。
「你的運氣不錯。」鍋腳們似乎認為這個問題很簡單。
海姆達爾吐了口氣,nnd,就知道沒那麼簡單,這完全超出了他現有的知識面,也超出了教科書的範圍。一個星期前,對於這道題他只能放棄,那時候他只知道上個世紀有一場巨人們自個兒整出來的自殘大戰,還真不瞭解什麼雙巨之爭。
但是,誰讓他有個好筆友呢!梅林,你果然沒有放棄我,就算我移民到了冰島,你還是愛我的!
斯圖魯松室長心花怒放,上星期他和他的筆友就巨怪詭異的生活方式展開過一場討論,其實都是筆友在跟他說,他只有閉上嘴巴看的份,但是受益匪淺啊,瞧,現在不就用上了。
「小臉兒通紅,看上去不是憋得,而是高興的。」一隻鍋腳深刻的揭露。
事不宜遲,斯圖魯松室長快步走到賢者面前,報出了通關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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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懶得想巨人首領的名字了,第一個房間僥倖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