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爺沒有作聲,但在他的嗓子裡發出一聲悶吭,不過卻沒有再看向淑沅。
淑沅一而再的相逼,其實並非是她變本加厲:如果三老爺和雲氏乖乖的低頭,事情早已經了結,淑沅也早已經回房了。
明白了這層道理,三老爺就算胸都要氣炸了,也只能忍。他不知道他如果再怒瞪一眼,淑沅又會說出什麼讓他氣死的話來。
今天有公主殿下在,就算他拿出長輩的身份來,也不能如何淑沅。到現在他還不知道今天已經輸定,他也就枉活了幾十年。
雲氏低著頭讓人看不到她的臉,但誰也知道她現在很不甘:她的身子在顫抖,兩隻手緊緊的相握於身前,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如青紫色的小蛇盤在那裡。
堂堂一國公主之尊,要留在金家便只能是個丫頭,這等屈辱比耳光打在她的臉上還要讓她難堪。
但是她沒有退路。如果今天選擇離開,她知道淑沅肯定不會給她留後路,定會讓她立下文書:說不定連她腹中的孩兒也不能算是金家人,或者,孩子會被奪走成為金家人,但是她依然同金家沒有瓜葛。
離開故土跟著情郎萬里來到金府,她要的是和情郎攜手相伴以後的人生,而不是獨自生活在某個地方,天天相思以淚洗面!
也只有留下來才有機會翻身,也只有留下來才更有機會報仇血恨。雲氏壓根就沒有想過離開,因此她也就沒有選擇。
「好。」她抬起頭來看向淑沅。這次她並沒有向十一說話,而是直接答了淑沅的話。
事已至此再逞強還有用嗎?有那個力氣不如留著好好的謀算以後。她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全依沐將軍所言。」
她沒有再分辯一個字,也努力不讓自己的羞惱與憤怒流露出來,盡量平穩的說道:「雲珍不懂天朝上國的禮法,才會冒出不該有的念頭來,今天得公主殿下和沐將軍指點,深知自己錯的很離譜。」
「能得一安身之處已經是邀天之倖,不敢再做他想。我在這裡代孩子,也代我的父皇謝過公主殿下,謝過沐將軍。」
雲氏斂衣為禮深深福了下去:「現在,我可以寫了嗎?」
三老爺長長一歎,合上眼睛坐倒在椅子上,垂下頭不再說話;他深知今天護不住雲氏:在島國的時候,雲氏沒有讓他受過半點氣,可是到了金家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雲氏受辱。
就像是島國上一樣,雲氏可以維護他而他卻不能護雲氏個周全。
雲氏開了口淑沅當然不會阻止她寫認罪書,和十一交換過眼神後,自有丫頭過去鋪開紙張,看著雲氏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下去。
淑沅並沒有教雲氏如何寫,反正她的意思已經告訴給雲氏了,現在她只要等著就可以了。
雲氏寫的很快,不多時就寫滿了三張。淑沅接過來看完後,一把撕掉:「重寫。」
「是。」雲氏沒有分辯一個字,垂下頭很老實的問道:「只是不知道是何處不好,還請沐將軍示下。」能屈能伸者方為大丈夫,她雖然不是男子也知道蟄伏的道理。
淑沅卻看也不看她,也沒有要答她的意思,雲氏等了一會兒只能起身再重新開始寫:這次她寫得慢了一些,多用了一些時間才寫完不到三張紙。
淑沅看完後依然一把撕掉:「重寫。」
雲氏這次不再問只是簡單應了一聲「是」,回到桌前乖乖的再重新寫過;她現在知道淑沅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因此寫得越發的慢,每一句話都要想一想再寫下來。
十一等得無聊直想打哈欠,但是現在她是天朝上國的公主殿下,在雲氏這個小國的公主面前可不能失儀,那不只是她丟不丟人的問題,而是關係著天朝的臉面。
她只能正襟危坐看著雲氏一遍又一遍的寫,把三老爺和雲氏在心裡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以後雲氏和三老爺會被公主殿下如何掂記,全看今兒公主殿下要坐多長時間了。
三老爺也按捺不住走過去看雲氏寫,只是他越看越生氣,因為雲氏所寫都不為實且句句對他和雲氏都極為不利:他咬緊了牙關才能沒有發作出來。
等到雲氏再次交給淑沅後,淑沅看完讓人給了十一:看出十一煩了,給她找點事情做。
十一看完後精神頭來了,眼睛都要瞇成月牙了:「寫得,有那麼一點意思。」
淑沅重新拿到雲氏所寫的認罪書,居然還是一把撕掉了:「聽到沒有,公主殿下說了,只是有那麼一點意思——你如果不是真得想認罪,就算了,公主累了可沒有那個功夫陪你在這裡磨。」
三老爺的臉脹紅再轉紫,呼吸粗重的屋外的人都能聽到,但到底他還是知道厲害,並沒有真正的發作,連看淑沅都沒有看:他是不敢看,生怕被淑沅再捉到借口為難他和雲氏。
雲氏倒平靜的很,接過紙來再次施禮:「是我的錯,我這次會好好的寫。」她也累壞了,真得很想很想寫完給淑沅以便能和三老爺回房歇一歇。
這次三老爺也不敢只顧著咬牙切齒的生氣了,和雲氏不時的商量幾句再由雲氏動筆;這次足足寫了快一個時辰,等的十一都會睡著了,雲氏才把寫好的認罪書交給淑沅。
淑沅從頭讀到尾,把東西交給十一後看向三老爺:「您也要寫的,不然如何向皇上言明這些事情?不能雲氏一人說是就是吧,總要老爺您做個證才可以。」
三老爺把牙咬的咯咯直響,卻還是提起筆來,就算生氣字寫得丑了點,但是他還是忍下了,沒有向淑沅發作:雲氏已經是丫頭了,孩子也要落在孫氏的手中,如果他再開口,相信淑沅立時就會把雲氏當細作帶走。
他相信,淑沅之所以如此做就是為了把雲氏弄走,說什麼要留下雲氏那不過是說出來給金府上下聽得罷了。
因為看著雲氏寫完的東西,所以他寫起來就快多了,很多事情都知道要如何寫才對,所以不多時寫完就交給了淑沅。
淑沅看也不看就撕掉了,比撕雲氏的還要快,對三老爺這個公爹沒有三老爺所想的尊重:三老爺還認為怎麼著淑沅也會給他留一分臉面。
不必淑沅說什麼,三老爺便轉身回去重寫,這次他寫得慢了些,字好看不說連寫的每一句話他都斟酌再三:因為他看得出來雲氏是真得累了。
淑沅再看到三老爺所書的東西,終於把它交給了十一,也沒有再取回來撕掉。
三老爺在認罪書上言明,因為他做錯了事情——指讓雲氏未婚先孕一事,他以後要潛心向佛,日日讀書以修身養性贖自己的罪過,把家中的一切事情交給了兒子金承業。
雲氏那裡更不必說了,在島國她和三老爺已經成親的事情現在不能說,從頭到尾她就沒有做對一件事情。
看著雲氏和三老爺離開了,十一才跳起來活動胳膊腿兒,而孫九等人便各自離開,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的眼睛裡:但是看到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肯定就在身邊不遠的地方。
「姐姐,為什麼要一遍又一遍的讓他們寫,煩死我了;由我們說讓他們寫不是更快,最後你用的這手段把我可悶壞了。」十一埋怨起淑沅來。
淑沅笑著捏她的鼻子:「我們告訴他們的話,他們會記得多少,而且他們會反覆的想如何分辯——讓他們自己去寫,讓他們自己去想應該如何寫,才能讓他們記住他們寫了什麼。」
「而且一遍又一遍的寫,就是讓他們把他們所要說的話有什麼錯漏都堵上,萬一有什麼人來問他們,也不會有什麼閃失。」
淑沅伸個懶腰:「也是給他們更大的壓力,讓他們知道我們是真得生氣了,能讓他們熄了再起事端的心最好,不能的話至少也可以讓他們消停些時日。」
十一聞言坐下來,托起下巴來認真的想了好一會兒:「嗯,我明白。姐姐,姐夫怎麼還沒有來?他父親回來這麼大的事情,姐夫怎麼可能磨蹭到現在?」
「要不,我們去看看吧,好不好?」她眨著大眼睛伸手去拉淑沅:「現在就去——我想看看姐夫是如何向呂氏問罪的。」
淑沅搖搖頭:「我真得累了。讓暖暖帶著人去看看,有什麼事情自會回來說得,你和我去吃些點心用碗補品吧,不要到處跑來跑去的。」
十一看看淑沅鼓起的肚腹歪了歪嘴角:「好吧,你去歇著,我代姐姐你去查看姐夫在做什麼。」
她要走,忽然走回來又伏在淑沅的耳邊輕輕的道:「姐姐,如果姐夫對不起你和呂氏那個啥了,我能把姐夫變成、變成太監嗎?」
說完後她抬起頭看向淑沅:「行的話姐姐告訴我怎麼做,我只是聽皇姐們說起過,可是她們都說我還小,不告訴我怎麼把人變……」
淑沅一把摀住了她的小嘴,連咳了好幾聲:「咱去吃補品了,我那屋裡還有好玩的東西,給我的孩兒準備的,我想十一你在宮裡長大肯定沒有見過的。承業的事情讓暖暖她們去了就成,來,跟姐姐去看好玩兒的。」
十一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她卻真得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如此才真正的危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