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老爺點點頭:「當真是欺人太甚。」他看著女兒也是一臉的疼惜,想想吧,十幾年來他可是把一雙女兒當成掌中寶來疼愛,給了人家做媳婦當然知道不會像在家時那麼嬌養,但是也沒有想到金家的人會如此待他的女兒。
三年來,女兒每一次的家書都沒有說過一個字的不好,所言都是一些喜事、有趣的事情,看著她在金家應該過的還不錯;他們也來過金家幾次:不親眼看看豈能放心?
當時看過,他和妻子都放下心來,認為金家的長輩們待女兒還是不錯的。他們所求也只是不錯:總不能要求夫家的人像娘家人一樣疼愛女兒吧?只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放心的太早了些。
不說其它,只說這次他們一到就聽到金家人提什麼兼祧,又抬出了朝廷來:那他們女兒的幸福有誰放在心上了?他們養了女兒給金家可不是讓女兒來吃苦受氣的。
長長的吸了口氣後,他使個眼色給沐夫人:「不要這麼著急,你總是這個脾氣,把我也勾了起來;可能有些什麼是我們還不知道,問個清楚再做計較,不要誤導了沅兒。」
「我們在金家做了什麼不要緊,到時候一走了之,可是女兒總還要……」他說道這裡看看淑沅的肚子,在心裡深深一歎轉過身去。
這當然不是他的心裡話。現在他對金家是一肚子的火氣,可是身為一個父親他要考慮的是女兒的幸福,在女兒有身孕的眼下,他豈能把心中所想擺到臉上?
不但不能讓金家人知道他和妻子的所思,也不能讓女兒清楚:萬一女兒因為聽了他們夫妻的話,在心中對夫家生怨的話——接下來女兒還要在金家過活,那才真得會害苦女兒呢。
他在聽到金家還要金承業再兼祧一房時,氣往上衝差點拍案而起:帶著女兒離開!如果換成前幾年的話,他當真做得出來,現在他穩重了許多,知道衝動的時候所做之事,在事後多半會後悔。
女兒有了身孕,如果不到萬不得已豈能輕言離開?到時候看著女兒母子分離而痛苦,他怎麼能看得下去;還有,他也沒有問過女兒的意思,自然不能自己說一聲走人就可以的。
要是女兒也想離開,他才可以那麼做。眼下,還遠不到那一步,所以他在盛怒之下衝口一句後,還是開口提點老妻不要再在淑沅面前說下去。
沐夫人馬上明白過來,拍拍淑沅的後背:「你看母親這脾氣,當真是改不了了;年紀都這麼大都快要做祖母的人了,還聽風就是雨的。唉,我只是看不得兒女受半點委屈——不管那委屈是不是真的,被我看到就按不住。」
「你真得不記得怎麼病倒的?」她關心的還是女兒:「有什麼不妥嗎?我們帶了兩個大夫來,只是不好給金府的人說——沒有嫌他們照顧不好你,只是我們想著可能兩個地方的大夫不同,說不定能瞧出點什麼病因來呢?那也未可知,是吧?」
她說著話看向沐老爺:「我看沅兒的模樣雖說也不急在一時,可還是讓人瞧瞧的好。不能無端端的就忘了什麼,為什麼記得我們就不記得他們金家了?我想……」她說到這裡用帕子拍拍嘴:「沅兒,你當什麼也沒有聽到好了。」
「你母親我這一輩子就吃虧在這張嘴巴上了。」她拉過淑沅來:「沅兒,不要對夫家的人輕易生怨,你們倒底是一家人,是他們在和你一起過日子,懂不懂?母親從前教過你的。」
淑沅紅著眼圈點頭。倒不是她有多傷心,對夫家人沒有記憶在某些時候也是好事兒,比如兼祧一事上她只是有些惱怒卻不會傷心,更不會去想金承業如何如何。
如今看到父母她也沒有什麼委屈在,只是想到從前在娘家的開心日子,想到父母對自己的疼愛,她的心好暖好暖,暖的心軟了、化了,就化成水流了出來。
有父母真好。
她輕輕的倚在母親的肩頭:「女兒很好,你們不用擔心。他們要兼祧一房女兒是不會答應的,絕不會答應。」
沐老爺歎口氣坐下來,看著沅兒的眼睛:「你本來的性子就外圓內方,看起來很好說話很好商量,其實你拿定主意的事情就改不了主意。和你母親一個樣!」看看老妻,眼裡卻沒有半點的埋怨。
大半輩子夫妻兩個人走過來,有吵鬧過,有哭但也有笑過,一路走到今天他知道:自己離不開妻子,就算她的脾氣的再急些也是一樣。
「可是兼祧這事有點難。金家人提到了朝廷,此事我們也聽說了,就憑承業的二叔父為國捐軀你要拒絕就極難;不是,沅兒你聽我說完。」他擺擺手,對淑沅兩眼中的不服氣有些無奈也有些歡喜:「沅兒,現在你一病倒更像在原來的你了。」
沐夫人瞪他一眼,示意他說正經事情,不要一會兒說著說著又說到八千里之外去。
「我就怕,萬一朝廷真有那個意思,你就是不答應也不管用,只會落個不好的名聲兒,且到時候你在金家怕是也不會立足,更和那個什麼呂家的女兒不好相處。」
沐老爺說到這裡搖搖頭:「我們並非是當真願意答應,只是在你們老太太話趕話相逼之下,不得不說出那麼那一句話來——不是我們的意思,只是為了你的名聲著想。」
「反正,你現在也病了嘛,不管你做了什麼相信他們金家也不能過多的苛責。」他說到這裡又生出惱怒來,拿起茶盞猛灌一氣。
沐夫人看著女兒:「不用擔心,有我們呢,不會讓你受氣的。雖然我們沐家只是茶商,你的親事算是高攀了他們金家,但當初你的公公去世後,可是他們金家求到我們面前。」
說到這裡她搖搖頭:「是我們做父母的連累了你。」
淑沅眨眼:「母親何出此言?」
「這事你也忘了?」沐老爺有點不敢相信:「不是說你只忘了金家的事情嗎?我看,還是快點給金家的人說,讓我們請的大夫給沅兒看看。」
沐夫人馬上點頭:「管他們怎麼想,反正我們女兒的病沒有好轉是真,如今只要女兒好就成,也顧不得那麼多。他們真得敢欺負我女兒,也要問問我……,也要講道理不是,對不對?」
淑沅看著母親笑了:「您就有話直說吧,我怕您總這樣憋著回頭父親就有苦頭吃了。」
沐夫人擺手:「什麼憋不憋的,你母親我也是大家出身,怎麼也是個大家閨秀呢,說得我好像母大蟲一般。」她拍了女兒的頭一下,就好像三年前女兒還在家中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和女兒經常玩鬧的;自從女兒嫁走,她的日子靜了許多、也寂寞了許多。丈夫雖然不錯,但他並非只有自己一個妻子,那兩個姨娘也總需要他去相陪的。
「你父親早年走商的時候,被強盜劫了打成重傷,如果不是遇到路過的你公公,你父親怕是早就……;後來他們兩個還投了脾性,可是他一個書生不稀罕結為兄弟之類的,就定了兒女親事。」
「那個時候,你父親和你的公公都還沒有成家。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早成親兩年的你公公卻一直沒有養兒育女,所以你姐姐只能另許人家,到你的時候,我們本也以為和金家的親事真正要做罷了。」
「我們兩家一直有走動,我們也沒有存心要巴結金家,我們是商賈之家卻也不喜歡奉承誰。可是,你公公卻在一場大火中沒了,而他給家裡的信中提到了和我們家的親事。」
「說是,如果可以的話,不論是過繼還是什麼,只要娶妻就定要娶我們沐家的女兒,那是他和沐家老弟的約定。你公公那人很重諾,而他們金家對我們家來說,的確算是我們高攀呢。」
「於是,你公公走了之後他們要兼祧給你公公這一房傳宗接代,就由你婆婆親自求到了我們面前。想到你公公那麼重諾,我們商賈之家自然更要重信,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淑沅聽完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不記得了。原來,我是知道的?」看到父母點頭,她晃晃頭:「真奇怪,居然把這個也給忘了?公爹救了父親一命啊。」她說著話看看自己的肚子。
她還奇怪父母怎麼捨得把她嫁過來,如今她明白了。
「再兼祧一房的確是委屈了你,也不在我們答應他們家的事情裡。此事,沅兒你不要再開口,全交給我們來處置。你不能直接拒絕,對你不好……」沐老爺看著女兒目光柔和的很。
他對這個女兒真得很虧欠。因為是他欠了金家一條命,卻要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用一輩子的幸福來償還:他是感恩的金家的,但在金家求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也是厭惡金家的。
可是,道理就在那裡擺著,他可以做個無義之人,但他的妻兒小女、父母長輩等等都還要挺起腰桿來做人:他不能讓家人也被千夫所指,更不能因他一念毀家沐家百年來的金字招牌。
都應該由他來還的,可是金家要的不是他來還,要的是他女兒來還;哪怕他當時一死了之,他們沐家還是會背上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
名聲啊,嘿!很多時候,名聲就是人的命,還可能是一家人、一族人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