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風有點喧囂,在這石頭落下來的零點零一秒,小草突然發現,自己有點想念段十一。
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師父,真的,自從她拜師,每天除了和大白玩,就是在六扇門大堂裡坐著,聽其他捕快講一些奇案。她總是在幻想,要是有一天,自己能辦個像模像樣的案子出來,讓大家在大堂裡津津樂道就好了。
段十一沒有教她太多,也許是沒有機會教,除了帶她逛青樓,就是帶她在長安的大街小巷亂晃悠。
而且與其說是帶她,不如說是遛大白的時候,順便遛遛她。
但是,每當這種危險的時候,她還是總會想起他,總覺得他要是在就好了,她就不用這麼提心吊膽,擔心這一石頭下來,自己腦袋先飆出去的是紅的還是白的。
要是就這麼死了,她肯定比金樹還遺憾。
一聲悶響,石頭砸了下來,小草眼前也就一片黑暗了。世界開始旋轉,她猜自己肯定跟秋天凋落的葉子一樣,在空靈的背景音樂之下慢慢往下倒,慢慢墜落,最後綻放成一朵血紅的花。
那場景一定很美,可惜她不敢睜眼看,怕一睜眼就看見天上噴的是自己的血,有可能還有自己機智的腦漿。
永別了,這個世界!
鼻息間有熟悉的皂角味兒,小草忍不住想,原來地府也有跟段十一一樣喜好的人啊。
「睜開眼睛。」有人在她耳邊淡淡說了這麼一句。
小草搖搖頭,用幽幽的聲音道:「不要,我想靜靜,提前適應一下地府的黑暗。」
「適應你奶奶個腿兒!」段十一一手撈著她,一手將陳元徽砸過來的石頭丟開:「段小草,你可有點出息吧,為師給你的功夫你都餵狗肚子裡去了,連個窩囊廢都打不過!」
段十一?段十一!
小草立馬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人,感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師父!」
晚霞正好,暈染得段十一的側臉好看極了,有一層柔柔的光圈。他眼裡全是嫌棄,動作卻十分溫柔,沒碰著她背後的傷口,一邊的陳元徽也已經原因不明地躺在了地上。
段十一嘴角是笑著的,眼神卻冰涼冰涼:「讓你抓個人都抓成這樣,還想當六扇門的正式捕快?不如改行去混混廚房啊,我給六扇門的廚房部門寫個推薦信,你覺得怎麼樣?」
小草眼眶都紅了,直起身子來拉著段十一的衣角:「師父我錯了。」
「錯哪兒了?」段十一斜眼。
「不該對犯人放鬆警惕,不該動同情心,不該不好好練武功。」
段十一抿唇,瞧著這丫頭連鼻子都紅了,想再吐兩口毒液吧,終究還是不忍心。
這到底還只是個孩子。
「罷了。」他道:「帶著犯人,咱們回去吧。」
「嗯。」小草點頭,拽起陳元徽的一隻腳,一邊反省一邊跟著段十一往回走。
天色黑透的時候,六扇門大堂裡燈火通明。
「這案子真是奇了!」祁四站在總捕頭旁邊,咋咋呼呼地道:「原以為殺金樹的是陳夫人,結果陳大少爺來自首。本來都定了案,現在卻又翻案了!」
陳元徽被關進了天牢,與陳白玦見面之後痛哭不止,主動承認了自己全部的罪行。
真實的故事是這樣的:
陳元徽娶了趙湘綺之後,趙湘綺通情達理,讓他將自己的髮妻和父母都接來長安照顧。陳元徽一朝富貴,卻不想看見金樹和自己貧窮多病的父母,那樣會讓他被其他人嘲笑,嘲笑他卑微的過去。
於是陳元徽派了自己的心腹,也就是陳管家,回到他的家鄉,僱傭了地痞流氓,將自己躺在病床的父母打死,並且強暴了金樹。
金樹無顏再跟他回家,只能自己遠走,但是還是想見陳元徽,於是進了眠花樓。
而陳元徽呢?他十分痛苦地告訴趙湘綺,說父母已死,金樹不願意耽誤他,所以自己走了。
趙湘綺這個墜入愛河的傻女人,統統都信了,心裡甚至還很感激金樹,所以哪怕後來陳元徽納了三個姨娘,她也沒有太多說。
趙湘綺給陳元徽生了陳白玦,陳白玦從出生起看見的就是父親開始冷落母親,並且寵愛三個眉眼都很像的姨娘。他從陳管家那裡聽見的版本,就是陳元徽悉心捏造的,深情郎君被野蠻千金逼迫,不得己拋棄髮妻的故事。
但是陳白玦生性善良,感恩母親,並沒有瞧不起自己的母親,而是更加護之。趙湘綺從來沒跟陳白玦提起過往事,陳白玦也就一直誤會了這麼多年。
再見金樹的時候,陳元徽是激動的,激動之後就是恐懼,他怕自己當年禽獸不如的行為被揭穿,所以稱回家拿銀票給金樹贖身。
其實他當時帶在身上的銀票,也是夠了的。金樹畢竟老了,贖身的錢要不了太多,而陳元徽,已經富甲一方。
但是他逃避了,回去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幾個時辰,出來找趙湘綺商量,說要迎金樹回來。
他還特地叫上了陳白玦,來說這件事。
趙湘綺自然是失落的,也有些痛苦。但是自己與夫君虧欠那個女人的,她還是勉強笑著說,我去安排,迎她回來。
陳元徽就趁著她安排的時候,利用自己埋在趙湘綺身邊的親信許姨,假傳趙
湘綺之言,利用青灰,再利用落雪,將金樹毒死。
金樹一死,落雪跟著死了,青灰跑到陳白玦面前說是趙湘綺的吩咐,陳白玦二話沒說就將青灰關了起來。
於是就有了後來的一切。
事情本來已經塵埃落定,但是陳白玦替陳元徽進了天牢,趙湘綺死活要去頂罪,還想把當年的事情統統說出來。
陳元徽一聽就覺得不好了,六扇門裡都是人精,要是說了當年的事情,難免不被人找到漏洞。
於是他動了殺心,對這個幫他從窮困到發達的女人,動了殺心。
他本來選的是毒藥,奈何那天晚上趙湘綺怎麼都不吃東西不喝水,最後他很無奈地直接將她掐死在了臥房裡。
殺人是一個永無止境的事情,你想隱瞞你殺的第一個人,就要接著殺無數個人。
趙湘綺死了,二姨娘卻剛好端了點心進來看見。喪心病狂的陳元徽,把她也一併殺了。
兩具屍體躺在眼前,陳元徽發呆了很久,然後出去遣散了家奴,變賣了家當,將其餘兩個姨娘一併殺了,挖走她們的眉眼,弄成像是女人因嫉妒殺人的模樣,然後背著趙湘綺的屍體,與陳管家一起逃走。
小草那天看見的,被下葬的人,是趙湘綺。只是陳元徽打算讓她頂罪,並沒給她立碑。只要他那時候逃走了,罪名定然會落在趙湘綺的頭上,反正誰也不能再找到她了。
眾人聽完這案情都是一陣沉默,葉千問許久之後才歎息了一聲:「還好我坦蕩,不怕面對過去!」
祁四也跟著歎息一聲:「還好我沒老婆。」
月淺抿唇,低聲道:「還好我會武功。」
祁四立馬搖頭:「我不會打老婆的!沒武功也不怕!」
「……」月淺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了祁四兩眼,轉身走了。大堂裡的眾捕快一陣噓聲,祁四撓撓頭,嘿嘿笑著追了出去。
小草正躺在床上,腰上蓋著絲綢,露出整個背部。
大白和段十一都蹲在她的床前,一個吐著舌頭看著她傻笑,一個目不斜視地幫她上藥。
「這背腫的,都可以拿去沙漠當個單峰駱駝了。」段十一嘖嘖兩聲:「你是有多笨重,才會連扁擔都躲不過去啊?」
小草紅著臉,不服氣地鼓嘴:「我在專心看墓碑,誰注意到身後了啊。那人說打就打的,我難不成能移形換位?」
「你要是肯學,為師倒是不介意教你移形換位。」段十一道:「明兒起,多練練輕功,每天早上起來一個時辰的馬步,晚上去太明湖跑幾步。」
聽起來就好累啊,小草很想說不要,但是想了想自己這樣子,咬咬牙,還點頭:「好。」
段十一挑眉,手指將藥膏抹得溫熱,一點點塗上她的背。旁邊的大白歪著腦袋看著,不知為何,抬了只爪子摀住眼睛。
氣氛有點曖昧啊,小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撲通撲通直跳。雖然知道段十一對自己沒啥意思,但是這孤男寡女赤身露體的,這這這,她是不是該讓段十一負責啊?
臉蛋越來越紅,跟泡了澡一樣,小草輕咳一聲,側頭看著段十一面無表情的臉,支支吾吾地道:「師父,你這樣幫我上藥,別人會不會誤會啊?」miao筆ge.更新快
「誤會什麼?」
「誤會你跟我有……那啥。」小草嘿嘿笑著,擠了擠眼。
段十一嘴角一抽,皺眉看了她半晌,然後道:「你想多了。」
「不會嗎?」小草嘟嘴。
「誰會誤會一個美若天仙的人跟一隻單峰駱駝。」段十一咧嘴,笑出一口白閃閃的牙:「人家都是有眼睛的,段小草,你先變成個人再說吧。」
「……」
小草不服氣地撐起身子,恨不得一巴掌往這狗娘養的臉上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