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一邊玩著自己的手指,一邊用玩味的眼神看著李頎,顯然他倒是想看看這位盛唐詩人會如何對待自己的敵人。
賈遇那副求饒的樣子,在王維看來,不過就是偽裝而已,只要保證自家的產業不丟,現在為這些大人物做什麼都行,以後當然是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去隨便當富二代裝逼了,自古以來在中國,資本是大不過權力的。
李頎第一次發現,這個後輩的眼神,真的非常深邃,沒有任何人可以看透他的心思,無論是喜還是怒,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讓人不自覺的放下防備。
本來都要說出口的為賈遇求情的話語,卻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嚨口,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忍不住這樣想,為了這麼一個本就是自己敵人的人,去給王維這些人添堵,真的值得嗎?
如果李頎有一顆聖母心腸的話,他一定會這樣做的,彷彿做了這樣的事情,便能讓自己變得更加高尚、心靈更加澄澈一般,孰不知在別人眼裡,他就是個傻逼。
至少賈遇在忍住屈辱求李頎的時候,心裡就在發狠的想著,只要這次逃過一劫,他一定會報復李頎這個讓他出了這麼大醜的窮酸詩人。
所以說險惡的真小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無需同情,他們從來都只會欺軟怕硬,賈遇不敢報復王維等這樣的大人物,卻總是喜歡欺壓弱小,不這樣,又如何滿足他們那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李頎歎了一口氣,最終沉默下來,不發一言。
這時幾個大漢將撒潑打滾的賈遇直接架了出去,一個小商人的命運,就這樣被隨意決定了。
李頎的表現,讓王維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若李頎真的為賈遇求情的話,那就是讓王維難做了,畢竟對賈遇下手的是韋陟、崔宗之兩人,他當然可以阻止兩人的行動,可這對王維來說,實在是毫無必要的事情。()
所以就算李頎為賈遇求情,王維也不會理會,李頎與他之間的關係,終究比不得韋陟、崔宗之這些最親近的朋友,從單純的利益上考慮,說句不好聽的,李頎這種白身的詩人,其身份根本沒法與韋陟、崔宗之相比,對王維的好處,自然也比不上韋陟、崔宗之。
這個時候,王維才注意到人群中臉se有些不自然的王昌齡、王之渙這兩位遠房族兄,他當然知道這兩位太原王氏的遠支為何尷尬,還不是因為看到自己這個河東王氏勢力大減嘛。
對這種世態炎涼的常事,王維早就已經習慣了,只有沒接觸社會的孩子,才會覺得世界美好的,人人是平等的,生活是充滿希望的。
沒有身份地位,不去奮鬥努力,如何能得到別人的認同?
如今王維這個一榜進士的身份,已經足以讓他揚眉吐氣了,所以他又顯得十分平易近人的模樣去和王昌齡、王之渙兩人打招呼,好似一點都不在意之前的疏遠。
王之渙見到這個太原王氏的優秀後輩如此長袖善舞的樣子,不得不承認,他覺得王維真的很厲害,可以說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看看那個賈遇的下場就知道了。
王維一如既往的真誠模樣,非但沒讓王之渙覺得心裡安定,反而涼颼颼的,他畢竟已經是接近三十歲的人了,閱歷豐富,怎麼會天真的以為王維是那種單純的文人,明明是天生的官員、政客、yin謀家才對。
倒是還顯得比較年輕的王昌齡,被王維幾句拉近關係的話,就弄得有些發暈,他發現王維好像真的挺欣賞他的七絕詩,還說要討教一下,這讓王昌齡覺得挺沾沾自喜的。
其實王維是真的很欣賞王之渙、王昌齡這兩位在後世比李頎的名氣還要大的詩人,王之渙的《登鸛雀樓》就不用說了,他的那首《涼州詞》,寫的實在太好了——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chun風不度玉門關。
古龍小說裡的那位天外飛仙的白雲城主葉孤城,分明就是取自王之渙這首詩中的這一句「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細細品味這句詩的話,便會深深感受到其中的韻味,簡直可以媲美李白的那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那種豪放的氣概,簡直讓人心折。
而王昌齡更是號稱「七絕聖手」,邊塞詩就是一絕,那首《出塞》,甚至被後來的不少文學大家說成是七絕之首——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yin山。
王維自認為在自己在五言詩上的造詣頗深,但七言詩就稍遜了,能碰到王昌齡這樣的高手,當然要虛心求教下。
而王維也知道自己的風格,大概就是文藝小清新,與王昌齡、王之渙這種大氣型的詩人,在境界上有些差距,也不知是不是別人的東西就是好的,比起文藝小清新風格的詩來說,他本人更加喜歡更加大氣、豪邁的詩歌。
王維一直覺得,文藝小清新這種東西,用來糊弄女孩最好了,這就是為什麼喜歡他的詩的,大都是文藝女青年了,詩歌中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淡雅jing致與出塵之氣,都讓女孩yu罷不能。
在王維那極為強大的掌控場面的能力之下,在場的詩人這個時候才覺得,如果要赴宴的話,果然還是找有共同語言的文人比較好,去赴商人的宴,除了有錢拿外,簡直就是折磨。
朱鑫在一旁完全成了陪襯,可他卻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在看到王維似乎在與詩人們的交流中變得心情不錯的樣子,他就知道,這次來敬酒算是對了。
雖然一開始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現在的氣氛不是其樂融融嘛,這次不說能夠馬上結交王維,起碼混個眼熟還是可以的。
朱鑫覺得自己或許還可以為背後的那位靠山與王維牽一牽線,反正大家都是官場中人,互相照應一下還是可以的。
這個時候,剛剛不少沒靈感的詩人,現在也都來了靈感了,王之渙當先寫下來一首《宴詞》——長堤chun水綠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莫聽聲聲催去棹,桃溪淺處不勝舟。
其實王之渙寫詩的功力真的非常高,若不是因為在歷史上遺留下來詩歌太少,他的在詩壇上的地位會更高。
王維看到這首詩,忍不住訝然道:「季凌兄為何寫這樣一首蘊含著離愁別緒之意的詩呢?」
長堤逶迤,水se碧明,東風鼓帆,桃花逐波。這首寫於宴席上的七絕所展示的,正是一幅se調清麗明快的水彩畫。然而,它的主題卻是「離愁」。
chun天萬象復甦,生機盎然,可是詩人看到的卻是碧澄的河水「悠悠」地流去了。
王之渙從首句起就試著撩撥讀者聯想的心弦,一個「綠」字點明「chun水」特se,也暗示了詩人一片惜別深情。
次句「畎入漳河一道流」,詩人擴大視野,寓情於景,以景抒情,仍以chun景喚起人們聯想。那夾著田畝的涓涓渠水宛如一條細長的飄帶,緩緩匯入漳河,一起向遠方流去,一望無際的碧野顯得非常柔和協調。
然而眼前美景卻激起詩人的無限憂思,chun水猶能跟漳河「一道流」,而詩人卻不能與友人同往,感到十分遺憾,想到好景不長,盛筵難再,一縷縷愁思油然而起。由於移情的作用,讀者不由自主地和詩人的心緒貼近了。
三、四句,詩人一下子從視覺轉到聽覺和想像上。儘管添愁助恨的棹聲緊緊催促,還是不要去理睬它吧。要不然越來越多的離愁別恨一齊載到船上,船兒就會漸漸過「重」,就怕這桃花溪太淺,載不動這滿船的離愁啊!
詩人以「莫聽」這樣勸慰的口吻,將許多難以言傳的情感蘊含於內,情致委婉動人。詩中以「溪淺」反襯離愁之深,以桃花隨溪水漂流的景se寄寓詩人的傷感。至此,通篇沒有一個「愁」字,讀者卻已通過詩中描繪的畫面,充分領略詩人的滿腹愁緒了。
這首匠心獨運的小詩含蓄蘊藉。詩人從「看到的」、「聽到的」,最終寫到「想到的」,不直接由字面訴說離愁,令人讀之卻自然知其言愁,意境深邃,啟迪人思,耐人玩味。
王之渙看了王維一眼,心中微微訝然,卻沒想到居然是王維第一個看出他詩中的離愁別緒。
雖然王之渙並不喜歡王維的圓滑,因為他就是一個寧直不彎的人,但他卻承認,王維在詩歌上的天分,真的讓人佩服。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王之渙有些敷衍的說道,「而且,我準備近期去涼州遠遊。」
王維也沒多問,只是在慨歎名傳天下的《涼州詞》看來很快就會出現了,只是看王之渙這個狀態,倒是挺失意的啊,難道也是因為在科舉上失敗了嗎?
想來也是,像王之渙這種出身的人,科舉是最好的出路了,可他現在已經三十歲了,家中並無餘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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