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21
這些考生也許精通詩賦、通曉經義、才思敏捷、文采飛揚,但回答出來的策問肯定更像是浮在空中的樓閣,沒有什麼參考的價值。
昔日李隆基剛剛登位後,心情激動的進行自己第一次殿試審卷時,就很期待自己能不能發現什麼英才,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第二次也同樣如此。
貢士們所回答的策問都是大而化之的東西,而每年都有把策問答成針砭時弊的抱怨,字裡行間偏偏還要充斥著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好像整個國家的黑暗面只有他才看得出來一般。
而若是讓他想出個什麼解決黑暗面的方法,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終的萬金油回答,就好比「一切都是體制的問題」一樣,一切都是權貴腐化墮落的問題,像我們這些「大唐未來的希望」,都是被權貴打壓的存在。
即使對貢士們參差不齊的水準很失望,但李隆基也知道,這些考場精英,只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還是很有前途的。
所以李隆基有時也還會耐著性子審閱一兩份試卷,雖然是空中樓閣,但那種把文章寫得花團錦簇的,他還是很願意看的,就當是欣賞美文了,他畢竟是個頗具文學藝術細胞的帝王。
這次策問的題目還是緊扣時事的,這題目是詢問考生關於最近「敕禁惡錢,重二銖四分以上乃得行。」這個做法的意義是什麼,而實行了這個政策後長安人心浮動,各項交易都停止下來,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王維看到這題目,不由心中一喜,這題目簡單啊,放到後世不就是道最基本的金融題嘛,他雖然是個文科僧,但有關貨幣的問題,高中時的政治,就已經講得很詳細了。
不過這答題還要用駢文,若不是王維駢文功底不淺,他還真的無法將自己超越了別人千年的想法表達出來。
就在他胸有成竹的醞釀答案時,餘光卻瞥到不少貢士都面露難色,有的在撓頭,有的在咬筆桿,有的在撫摸下顎,還有的則面露不愉之色,也不知是在痛恨這道題目,還是痛恨這個政策。
畢竟這個政策是禁絕私自鑄造的錢財的,這種政策放到後世自然毫無任何問題,誰敢私自去印人民幣?這簡直是作死。
但在這個剛剛撥亂反正的唐朝,卻有不少權貴之家都私自鑄錢來使用,可以想像這條宋璟力主的政策一出,雖然對大唐的貨幣體系具有很深的良性作用,但卻也愈發得罪了那些權貴。
只是現在宋璟威望確實很高,不久前,廣州的官吏百姓為宋修建遺愛碑,但宋璟向玄宗進言說:「臣任廣州都督期間並無優異的政績,現在由於臣地位顯耀,才造成那些人的阿諛奉承;要革除這種惡劣的風氣,希望從臣這兒開始,請陛下降敕禁止為臣立碑。(臣在州無他異跡,今以臣光寵,成彼諂諛;欲革此風,望自臣始,請敕下禁止。)」
李隆基採納了他的建議。於是其他各州都不敢再幹立碑的事。
王維很快就醞釀好了自己的答案,這個政策有什麼意義?只要想想打擊假幣有什麼意義就行了——假幣的氾濫會造成國家經濟不穩定,甚至釀成經濟和社會危機,它以非法手段剝奪和佔有國民財富,干擾了貨幣流通的正常秩序,破壞了社會信用原則,侵蝕國民經濟的健康肌體,形成社會經濟生活中的毒瘤。
私自鑄造的貨幣雖然算不上假幣,但也近似於假幣,最關鍵的是破壞「信」這一字,而貨幣的價值便在於信用,所以一般強大主權國家的貨幣都很堅挺,而那些政權更迭,戰亂不斷的國家,貨幣卻形同廢紙。
王維用駢文所答的意義,便是力挺這個政策,然後一針見血的指出這個政策的好處,以及為何官幣比私幣更堅挺,那是因為它的信用,他一寫的開心,甚至說如果國家能夠維持貨幣的信用,甚至可以發行紙幣……
寫過頭之後王維心中才大呼不妙,這是跑題了吧?不,這已經不是跑題的問題了,所謂超越一步是天才,超越過多那就成瘋子了,若是在宋朝這個資本貿易更加發達的朝代,提出紙幣這個觀念也許並不出格,歷史上的「交子」便是出自宋朝,但在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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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一旦落筆,就無法再修改了……
王維只能期盼自己前半段的論述能夠打動閱卷者了,他定下心神,準備答下一個問題。
在答這個問題時,王維倒是愈發小心謹慎起來,如何解決這種因為貨幣而人心浮動的問題,後世自然也有許多好辦法,但要怎麼將它變成符合這個時代的辦法呢?
當然應該要讓優質的官幣早日流入市場,於是他大筆一揮,彷彿自己成了政事堂中的宰相,好比後世的「鍵盤政治局」。
讓國庫拿出幾萬緡錢來設立南北兩市,用於以平價收購百姓手中的那些可供官府使用的滯銷物品,同時允許東西兩京文武百官預支官俸,以便使質量優良的官錢能夠流通到民間去。
總之加大官幣進入市場,雖說總是劣幣驅逐良幣,但在此時這個高壓政策下,劣幣私幣的生存空間不大,百姓肯定更願意信任官幣而非私幣。
寫到最後,王維還是忍不住強調了一點,那就是如何節省鑄幣的材料,可以將份量不足的貨幣當作面值更大的來使用,不過它的關鍵之處還是「信用」,然後就是防止假幣的問題,王維也提了一下。
寫完之後,王維都有些佩服自己能用駢文寫出這麼具有現代氣息的答案,就是不知道李隆基會不會看到他精心回答的策問了。
王維覺得自己的策問絕對是最深刻的,沒有之一,或許就連政事堂中的宰相們,都知道如何保證大唐的貨幣良好運行,卻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而王維的策問之中,就隱隱有直指本質的答案。
隨後便是詩賦題,王維自然更加從容,反正是寫歌功頌德的應制詩,這基本上都有模板可循的,王維在遣詞造句之上的水準當然不差,他也不是沒有玩過那種華麗的風格,他的恬淡詩風,正是因為華麗到極致,才會歸於平淡。
整場殿試對王維來說,除了一開始比較緊張外,最後也算輕鬆而過,他對自己的策問很有信心,雖然在某些問題上顯得有些異想天開,但一些有關貨幣的核心論述,絕對能夠讓人眼前一亮。
敢在試卷上回答得那麼「出格」,王維也有自己的考慮,殿試畢竟不同於省試,它有一定機會將自己的想法真正傳遞給有見識的上位者,可以算是一次直達天聽的機會,這樣自然給人的印象越深刻越好,而省試則只能算是一個資格考試,需要的是穩,若是太過出奇,反而有明珠蒙塵的危險。
而王維在答捲上從來都沒有寫什麼社會的黑暗面,有時候那些東西根本沒必要去揭露,因為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不是「眾人皆醉我獨醒」,而是「眾人裝醉我獨醒」。
王維在答題時,總是營造一種積極向上的氛圍,給人一種銳意進取的感覺,上位者從來不喜歡抱怨,而需要解決問題的辦法。
考試結束時,外面已經天黑了,王維心滿意足的走出考場,有些飢腸轆轆。
王維身邊的貢士們,少有像他這麼輕鬆的,眾人似乎都被這緊扣時政的策問題弄得有些頭昏腦脹,其中有些人明明知道整頓貨幣體系的好處,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這個時代沒有金融這門課,後世只要上過高中政治的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原理,王維終於又體會到了作為穿越者的優越感,不過他還要感謝這個身體的古文功底,要不然在試卷上寫一堆白話文,再怎麼精闢也沒用。
正行走間,忽然有一位貢士向王維打招呼道:「我見王小郎神清氣爽,看來金榜題名在望啊。」
王維見到與他搭訕的居然是那位年紀最大已經四十多歲的徐安貞,他的氣色不是太好,看來也被這殿試題目折磨得不輕,王維聽到此人隱隱的恭維,不由謙虛了一下,畢竟以徐安貞的年齡,能算是王維的長輩。
而後徐安貞倒開始與王維討論剛剛考過的試題,別的貢士也紛紛豎起了耳朵,王維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只覺得古代考生在某些地方與現代考生也差不多,都挺喜歡對答案的,只可惜對答案歸對答案,卻無法改變結果。
王維沒有太過藏私,把自己較為系統的貨幣理論隨意說了說,十分淺顯易懂,讓不少貢士臉上都出現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還有的則悔恨不已,只恨自己沒想明白這麼淺顯的問題。
讓王維自己都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這一番回答,竟然讓不少貢士心中肅然起敬,愈發佩服王維這個少年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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