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8-28
李騰空沉默了下來,原本融洽的氣氛也為之一僵,可見這位玉真公主的殺傷力是多麼大。
王維當然瞭解李持盈的小心思,在他看來,這位玉真公主美則美矣,但這心胸嘛,確實不怎麼樣,哪怕這位玉真公主因為獲得李隆基的寵愛而頗有影響力,但格局依然太小,成不了什麼大事。
或許這也是李隆基願意給玉真公主權力的原因,既能彰顯他對兄弟姐妹的大度,又不至於讓事態失控,因為無論玉真公主怎麼玩,都只是小打小鬧而已。
正待王維要輕描淡寫的帶過這個話題,以避免尷尬持續下去時,李秀兒卻主動說道:「雖然剛剛兩首詩都是難得的妙作,第二首中更是有『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這樣震撼人心的句子,但我卻還是更喜歡第一首中的『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
「哦?那卻是為何?」崔宗之彷彿忽略了剛剛李騰空的尷尬,直接完成了王維轉移話題的目的。
李秀兒一副侃侃而談的架勢,顯然她對詩歌的研究頗深,也許寫不出什麼好詩來,但對詩歌的鑒賞,經過了長年累月的熏陶,早就變得爐火純青。
「原因也很簡單,比起那些講究立意深刻的詩歌來說,我更喜歡用詞精緻典雅華麗的,當然不是一味的堆砌辭藻,而導致空洞的華麗,落於俗套,這第一首《詠菊》在立意上雖然比不上第二首,但它的後兩句也寫出了菊花的品性,那就是可以入藥,而且還不與其他的花爭妍鬥艷,甘願晚開。」
崔宗之覺得李秀兒說得挺好,不由發自內心的讚歎道:「小娘子品鑒詩歌的角度確實新穎。十三郎有你這樣的欣賞者,真是他的幸運。」
李秀兒面色微紅的低下頭,謙虛道:「不,能夠品賞到這樣美妙的詩歌,才是我的幸運。」
一時間兩人的倒是硬把氣氛變得融洽起來。
只不過崔宗之似乎因為一時激動而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讚揚,對李秀兒來說,是十分動聽的,但在李騰空聽來,就覺得十分刺耳了。
誰讓她李騰空連品鑒詩歌的功夫都不入流呢,更別說寫詩了,但李騰空也才十四歲,一個提前進入青春叛逆期的女孩,喜歡瘋玩,哪會去專門關注詩歌。
詩歌這種體裁雖然早就在士大夫階層風靡起來,成了一種陽春白雪的高雅事,往往一首妙作寫出,就能很快的傳遍文壇,但除了某些雅俗共賞的詩外,它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還是人云亦云般的存在,許多人只是在跟風而已。
王維這兩首《詠菊》,確實算得上陽春白雪,十分「高貴冷艷」,其裝逼之作用絕佳,但要說它的流傳廣度,卻比不上諸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這樣簡單易懂、膾炙人口、容易傳播、雅俗共賞的詩。
李騰空所在的李家,文學氣息並不濃厚,當然比不上李秀兒這種時常參加小姨所舉行的文學沙龍這樣的人。
不過李騰空向來不是喜歡服輸的傢伙,她想了想,便決定按照自己本身對詩歌的理解實話實說。
「剛剛抱歉了,我確實不怎麼懂詩。」李騰空面色沉靜的說道。
李騰空的話,頓時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雖然有時候一個人的缺點是讓人討厭的地方,但當他坦誠的承認自己的缺點時,卻又能讓人心生好感,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以退為進」。
當然,在場的諸人中,韋陟絕對沒生出什麼好感,他倒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惡感,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大肆嘲諷一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進步了。
「不過我卻覺得,王公子剛剛所作的兩首詩,確實全都是敷衍出來的!」
李騰空此言一出,頓時滿座皆驚!
感受到李騰空的話語中有抹黑王維的意思,身為腦殘粉的李秀兒,頓時急乎乎的反駁道:「真是如你之前所說,並不懂詩,這兩首如此美妙的詩歌,怎麼可能是敷衍出來的,你這說的太不負責任了!」
李秀兒在駁斥李騰空時,全然忘了自己那害羞怯弱的性格,大概又觸碰到了她的底線,使得她像一隻炸毛的貓咪。
李持盈抿嘴輕笑,依舊很有女神風範,她用極為撓人心田的聲音說道:「小娘子挺聰明的,知道用這樣的方法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嘖,有時候反其道而行,確實可以更讓人印象深刻。」
雖然李持盈不是像李秀兒那般明著反對李騰空的說法,這暗諷李騰空是黔驢技窮之下譁眾取寵,倒是真的。
崔宗之也面露苦笑,但他還是比較照顧李騰空的想法的,他這樣說道:「照小娘子這樣講,我的那兩位好友崔郎、盧郎都要羞愧得沒臉見人了,十三郎隨便敷衍的兩首,就甩開了他們一大截,還讓他們怎麼混?」
韋陟最乾脆,直接冷哼一聲,表示不屑,看來他今日是鐵定不想再廢什麼話了。
李騰空被眾人的表現弄得沒了信心,不過卻下意識望向了似乎沒有什麼反應的王維。
王維的神情卻完全出乎李騰空的意料,他的眼神中並無任何不悅,反倒表現出了更加期待的樣子。
這雖然讓人李騰空十分疑惑,但卻也心中一定,繼續硬著頭皮說道:「我並不是說這兩首詩不好,第二首中的那一句,就連我這個不怎麼懂詩的人,聽了都覺得很動人,但我覺得,這兩首詩並非發自肺腑,而是完全依靠辭藻、立意取勝,其雕琢痕跡很重。」
李騰空的話,倒是讓王維心中微驚,這宋代的詩,確實要比唐詩雕琢痕跡要重,盛唐時期的詩,基本上都比較大氣、流暢、不羈,用來宣洩詩人那豐富的情感,詩仙李白就是其中代表人物,隨便一喝酒,靈感一爆發,就會有妙作寫出,還是一氣呵成。
但講究精緻的很少,要說精緻,其實明清時期的詩就非常精緻,其雕琢程度更是幾近巔峰,不能說它的水準比唐詩要差,但要說真正的打動人心,還是唐詩更勝一籌,用不恰當的比方來說,在詩的領域,唐詩就好比「道」,而後來的詩,則漸漸淪為「術」。
顯然,李騰空的意思是,王維的這兩首詩不能算大道,只能算小術,而王維又是倉促拋出來的,確實是像被逼無奈下的敷衍,剛剛王維自己說的是實話,只是幾乎沒人相信,反倒是李騰空這個不怎麼瞭解寫出妙詩難度的人,相信了王維剛剛說的話。
所以李騰空大膽的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她以為自己將會再一次收穫諸人的嘲諷,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一番話,似乎效果不錯,引起了眾人的思考。
王維輕歎一聲,淡淡道:「說的很好,其實這世上不懂詩的人很少,只要用心去解讀,都能讀出作者的所思所想,如果真正寫出一首高深到所有人都不懂的詩,那這樣的詩,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剛剛這兩首詩,我確實沒有投入自己的真情實感,哪怕水準確實不錯,但將其稱之為『敷衍』並不為過,小娘子你有如此見識,王某敬你一杯。」
說著,王維將酒倒入玉杯,一飲而盡,他似乎沒注意,這是剛剛玉真公主喝過的玉杯……
李騰空鬆了一口氣,卻也回敬了一杯,小小年紀的她,酒量不怎麼樣,一杯喝下後,俏臉上便浮現出兩朵紅暈,倒是愈發顯得可愛動人了。
李騰空心中十分激動,雖說她之前在王維面前「狂」了一把,但面對王維這種被各種各樣光環所籠罩的青年才俊,她的壓力還是挺大的,如玉真公主所言,之前第一次上前與王維搭訕時,為了使對方對自己的印象更加深刻,當然要高調一番,哪怕被對方厭惡,也總比沒有存在感好!
而這一次,李騰空又賭對了!
此時的李騰空,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在一瞬間喜歡上了詩歌……她決定回家好好鑽研一下,再怎麼樣,也不能比李秀兒差!
王維剛剛雖然讚揚了李騰空,但卻也讓其餘幾人比較尷尬,李持盈有些惱羞成怒,被王維這樣一說,好似自己的品鑒水準都不如一個不懂詩歌的人一般,她有些小心眼的說道:「既然如此,那你王摩詰現在能不能寫一自肺腑的詩歌出來?我倒是想看看你不敷衍,能寫出怎樣的詩。」
李秀兒雖然也被王維「打臉」,但腦殘粉就是腦殘粉,時刻為王維著想,她弱弱道:「小姨,別在刁難王郎君啦,他都說了今日沒什麼靈感。」
崔宗之唉聲歎氣道:「什麼敷衍不敷衍啊,詩好就行了,又不是每一首好詩,都需要投入感情的,當然,投入感情的詩,絕對不是什麼差詩。」
王維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渺遠起來,他的身上似乎散發出了讓人十分著迷的憂鬱氣息,在眾人或驚詫、或迷戀、或不解的目光中,他又提起了自己的筆……
寫下一首《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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