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方卿看來,海赫格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心二用的。一邊聽這董丞嘮叨,一邊做事寫東西,更甚的還能應上幾句。真是太強大的心志了。那麼被騷擾,居然都不會抓狂。換句話說,這倆人間的感情,真是太好了。
方卿還沒見過這麼不搭配卻感情這麼好的同性伴侶呢。
在董丞不厭其煩的把那句話重複到第五遍的時候,方卿一腦門井字的,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最後一遍,我不喜歡娃娃。」聲音雖然奶聲奶氣,但是吐字特別清晰。
可就是這種一本正經,嚴肅的包子臉和嬰兒聲,萌的董丞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一把扔掉手裡的洋娃娃,抱住自個閨女一通狂蹭,「啊啊啊啊~~~~~果然還是閨女最可愛啊!好好好,爸爸的好女兒,不喜歡就不喜歡,明天爸爸在找一個更漂亮的送你~~~乖,好可愛,好乖~~~~這麼小就這麼有主見了~~~真不愧是我的女兒啊~~~~~」
方卿現在都已經麻木了,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人開始抽風,只要自己一開口,這人就會變身成這幅德行,聽不懂自己說話似的,還有那句口頭禪似的話,真不愧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就是你的女兒了!!!
「寶貝中午想吃什麼呢?」
「牛排。」
「啊,吃牛肉羹怎麼樣?爸爸會在你的小花碗裡,偷偷給你臥一個嫩嫩的雞蛋的,你小爸爸沒有哦,咱們要保密,不許告訴他哦,好不好?」
「不吃雞蛋。」
「好的,咱們不要蛋黃,那爸爸現在就去做,你先自己玩好不好?下午咱們有重要的是要出去哦!」
看著那人興高采烈的關門出去,方卿再一次無語的把自己摔在床上,根本就無視我的意見,還問什麼啊!!!
其實不是無視吧?牛排都牛肉羹都是牛肉的不是,方卿不吃蛋黃的不是,這些細節,現在女豬還意識不到呢。
氣極的捶了兩下床上那個比她還大的熊寶寶布偶,這是一個老太太今天剛送來的,純手工做的,軟綢的面料,柔軟光滑,很得方卿的心。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毛茸茸的玩偶了。總覺得那些毛毛會鑽進鼻子裡,堵住呼吸道。方卿知道,這是一種心理疾病,不過無關緊要,她看過幾次,都沒有治癒,但也沒在理會了。反正她也沒機會接觸到。
想著這段時間見過的人,一個比一個不簡單,瞅著這裡像是個養老院似的,但其實真是臧龍臥虎啊。現在方卿已經知道,她其實是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這時的國家,還在發展中,是個全民積極向上的年代。也怪不得最初看見的那些行人,一個比一個的有精神。社會環境使然。但是這裡的人,都是年紀很大的,瞅著傳統但是又洋氣的老人。
說傳統,是這些人,通身的氣派,文氣逼人,個個看起來,學富五車,站在那裡,就想是從老照片裡走出來的文人。說他們洋氣,不是指穿衣打扮,反而還是指學問。方卿不止一次的看見,有老人在看外文書報,用外語交談說笑,甚至還有年老的外國人,帶著禮帽手杖,悠哉的一邊遛狗,一邊和走街賣饅頭的大嬸脫帽打招呼。
這到底是一個多麼詭異的地方啊
就是因為這種詭異,方卿不敢貿然去死,她怕萬一要是又死不了之後,還要面對這些人。那她一定會生不如死的。
恭喜乃孩紙,預感又對鳥。
方卿一直沒有出這間屋子,這裡應該是主臥,連著的有兩間書房,起居室,衣帽間,和兩個衛生間。從大大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面很遠的地方,可方卿知道這裡其實是二樓。之所以看得遠,是因為這片地區,貌似是在一個山坡上,而這間房子,就在最高點。
這裡的房子,傳統的角樓平房和外國樣式的洋房花園夾雜在一起,不算密但是規劃亂的很,可卻有種特殊的魅力,好似在一幅抽像派的油畫裡。遠處就是很普通的民居,樓層都不高,很有時代風格,很空曠,能看見零星的,一片片的空地。還有學校廣場商業街之類的地方,和這裡簡直就是兩個世界,被一條清澈的小河間隔開,河邊還種了很多樹木。這會是十月下旬,一片鬱鬱蔥蔥的,襯著波光粼粼的河面,顯得這裡像個世外桃源似的。
方卿自認到過很多地方,但是她從沒見過和這裡相似的地方,說詭異還不如說是做夢。
而吃過午餐,聞著隔壁起居室慢慢傳來的中藥香味,方卿再一次告訴自己,你就是在做夢。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偷偷下地,從虛掩著的門縫裡,偷看那個正在目不轉睛盯著藥罐子看火候的男人。
他真的很美。很男性的美。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一種瀟灑的風情,讓人見之忘己,心緒都會隨著他的情緒忽高忽低。董丞,很中正的名字,方卿覺得配不上他,他應該有個更脫俗的名字。方卿見過很多美男子,董丞絕對可以排在前三。可是,讓她忍不住一再偷窺的,並不是他的美色,而是他為自己煎藥時,那種專注,彷彿天下在沒有他面前的藥罐子更重要的東西了。
這種專注,讓方卿畏懼又渴望。她想,自己要是那個藥罐子,其實也不錯。不過,那個藥罐子,可是要給她喝的,所以,方卿是愉悅的,這也是她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有自殺的最重要的理由。
被捧在手裡,放在眼裡的,珍惜著。
藥香越來越濃郁,熏得方卿鼻子很癢,視線有點模糊,讓她眼裡的畫面,漸漸蒙上了一層迷霧。
好似在夢裡。
這個夢,很詭異。有個神經質的男人,一廂情願的認自己當女兒,一廂情願的對自己好,一廂情願的做著事說著話,一廂情願的改變影響著自己,是的,都是一廂情願。我方卿,不需要這些。
感情,是可以用金錢買來的。從未蒙面的至親,也能因為金錢,而忽然變的親密無間。沒用的時候,就是路邊的野貓野狗,有用了,就是優秀乖巧的好女兒。
方卿慢慢轉過身,向窗台走去,這個夢,該醒了。不能在沉淪下去。讓一切就停留在此刻,停在她生命裡,最不可思議的此刻。不然也許,這個看似美好的夢,會變成一個噩夢也說不定。比如說,他忽然發現,給自己當父親,很厭煩之類的,珍惜自己什麼的,也很無謂
抱著那個熊寶寶布偶,方卿爬上了窗台,這個二樓到地面的高度,對一個幼兒來說,做陰間道,綽綽有餘。
方卿身上,穿著一件連身的棉布睡衣,上身是娃娃衫的樣子,花邊是軟軟的紗布,做出了花朵的樣子,真的很好看。這衣服,一看就是新做的,手工很好,針腳都摸不著。方卿不知道這是誰做的,但是她發自內心的感謝,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穿別人親手做的衣服,只為了她而做的。所以,她想穿著它自殺,就算會毀掉這身衣服,方卿也不想脫下它。熊寶寶也是,她想要。
迎面的風,不冷不熱,很舒適,風景也好,看著眼前這個世界,方卿又再一次的問自己,非要去死嗎?
眼前的世界,沒有燈紅酒綠,沒有你來我往,沒有陰謀詭計,看起來,真的太過美好了。美好的,不真實。
而,為什麼不死呢?
方卿是真的活夠了。她不知道,她還有什麼事沒做過,還有什麼事,值得她在活一次。難道在活一次,一切就真的會不同嗎?又會有多大的不同呢。她是個沒有名利目標所追求,就不能行動沒有動力的人,與其無所事事的活著,不如就這麼死了。在這場美夢醒來之前,就這麼死了。也許那男人,還會為自己掉幾滴眼淚,那就將是很盛大很奢侈的送行了。
沒有回頭再看一眼,方卿閉上眼睛,抬腳就向前邁了一步
一步的距離,可以是陰陽兩隔,也可以是邁向另一種人生的第一步。
沒有上次那種墜落的痛感,方卿前一秒以為自己這次死的很乾脆,但是後一秒她就明白,她還是沒死成。
被救了。
睜開眼,男人皺緊眉頭,護著自己的手臂和胸膛,都在顫抖。方卿感覺右手很疼,比上回摔倒的那次還要疼,火辣辣的,發木,並好像是被什麼劃破,正在流血。這是抱著熊寶寶的那隻手。可身體其他地方,都很好。
悶哼聲響起,男人也睜開了眼,努力笑的慈愛,但是腦門上冒出來的一層薄汗,還是出賣了他。他一定在忍著很劇烈的疼痛。
方卿在他懷裡坐起來,看見他背後,露出來的那些花盆碎片,默默咬住了下唇。他當了自己的肉墊。
第一次,有人這麼直接的表示——要她活著。
顧不得他的傷痛,和自己劇痛流血的手臂,方卿雙手用力揪住他的衣襟,「你是我爸爸嗎?你是我爸爸嗎?!你是我爸爸嗎!!!」說到最後,都在嘶吼了,就算是嫩嫩的嗓音,也喊出了質問和悲憤的語氣,尖銳的刺耳。
男人露出一個放鬆的笑容,緊緊看著方卿的臉,伸手扶住她的小身子,然後忽然看見了她流血的胳膊,眼睛縮放間,快速又溫柔的,抬手托住她流血的那條手臂,先是安撫的一笑,接著說,「當然了,我當然是你爸爸。」語氣自然而親暱,就像一位面對撒嬌女兒的慈父。
或許一開始,是因為一貫的好奇心,在見到這孩子躺在那裡,被一群野狗圍著撕扯衣服的時候,董丞都沒有心痛的感覺,只是驚嚇而已。但是,在碰觸到這孩子的小小身體的那一剎那,董丞知道,這就是他的骨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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