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被霧氣籠罩的安靜無聲的軍營中,突然響起一陣泠泠若水的琴聲,似遠,忽近,緩緩悠悠,若這輕薄的霧氣一般,聽來有些朦朧的飄渺。
這飄渺的琴音,打破了青龍創造出來的寂靜,仿若是地獄血色之中突然響起的一陣仙音,給這個絕望的世界帶來了生的希望,將那些罪惡和黑暗驅逐,帶來一束束生的陽光。
「霧氣,好像散開了。」
隨著那一聲聲若流水一般的琴音的響起,一聲,一聲,那濃濃的霧氣,似是被什麼無形的氣給震開了,慢慢地,慢慢地,卻是又以著肉眼可察覺的速度向著周圍散去,露出隱藏在濃霧之中的殺戮和安靜的死亡。
天色,漸漸變得明亮,天邊逐漸顯現出點點的魚肚白,這預示著黑夜的退場,即將而來的,是一場光明來臨的讚歌。
那空中吹拂而過的清風,似是有意識一般,不斷地,不斷地,將籠罩在暮城之上的那些霧氣,將最後一絲霧氣退去之時,那雞蛋黃一般的晨日,已是露出了小半個腦袋。
天光照耀之下,時間的一切罪惡昭顯,龍城之外,碧水國和藍蒼國正進行著一場殘酷的殺戮,從黑夜,一直殺到天明,似乎雙方都殺紅了眼,誓不分出個勝負就不罷休,屍體堆了一山又一山。
因著晚上的大霧,藍蒼國這邊雖然對碧水國的偷襲早已有了戒備,還是防不勝防,死傷甚多,而碧水國那方,不知為何鳳王的親衛並沒有出戰,僅僅是普通的將士,卻是要對上郝連城的五千親軍,著實也是不易,是以,截止天命為止,雙方死傷參半,各不相上下。
當白日來臨,黑夜的魔爪已經被光明驅逐,兩**隊,上天給了他們同樣的機會,接下來的是一場公平的決鬥,神的天平,是平衡的,沒有誰多一點,也沒有誰少一點。
郝連城親自上陣,眼眸全是殺戮囂狂,看著對面一樣全然是戰意的敵軍,劍指蒼穹,高喊一聲「殺」!便是率先衝進了敵軍陣營,頓時一陣兵戈交接響起。
……
暮城之內,藍蒼國的軍營中一片死氣,風沙所到之處,全是鬼哭狼嚎似是千萬的怨鬼在哀嚎嘶吼,要將這原野上的生命撕扯個乾淨。
這是一片沒有被血污染的土地,死氣沉沉,卻是沒有多餘的血腥味。
「這是怎麼回事?」
跟著墨雲走的李朵朵,終於看到了,那些倒在地上,是用著絕望吶喊一般詭異扭曲的姿勢躺著的乾屍,周圍的土地,卻是無絲毫的血跡,彷彿一夜之間,這裡所有人的血,就在一瞬之間,被著不知名的怪物,抽乾,一滴不剩。
那些乾瘦如枯柴一般的屍體,身上的衣衫,就似是肥胖了好大一圈,那般地不稱體,一切,都那般的詭異,看久了,就覺得看的人的心靈,也跟著一陣莫名地扭曲,絕望,恐懼,不甘,哀傷,然後,瘋狂,瘋狂的殺戮,瘋狂的仇恨,為著瘋狂而瘋狂。
一滴眼淚,「啪嗒」一聲落下,李朵朵抬手,將眼中的淚水擦淨,總覺得,殺戮,這般慘絕,看著還是好哀傷,人有輪迴,沒有輪迴又如何,每一世,每一個輪迴,都是有著獨立的牽絆,因著這些牽絆,人類去努力奮鬥,去努力珍惜,對人世有著諸多的留念,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有做,卻是一夕之間,全都沒有了。
那些活下去的,活著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前面默默地走著的人,突然停了步子,緊緊地抓住那只想要脫開的小手,背對著李朵朵,抬頭看著前方道:「丫頭,我需要這些人的血,活下去,我,不想死,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看在我的唯一的私心的份上,請你原諒這場殺戮。」
那語氣裡,雖然還是以往的清冷淡然,但是,此時就是外人,聽來也覺得,有些帶上了孩子一般的彷徨無措,這個人,就似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心裡,在害怕,害怕著眼前的女子,給予他一輩子的懲罰。
等待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兩人的前方數百步之遠,白髮銀眸的人,懷抱一晶瑩剔透的「冰凝仙琴」,席地而坐似是等了很久遠,久遠到,黑髮已成蒼白,白露也已成霜,寒意染上白袍,冷露沾濕了霜鬢,襲上了溫柔的眼眸,凍成了冰冷。
「你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要好好活下來,好讓那些人死的有價值。」
李朵朵抬頭,看著那白衣白髮席地而坐的人,眸色裡全然是複雜。
「好。」
「你若是神,就該是高高在上,不容人輕易相見的,你若是神,就該是給每一個人公平生存下去的機會,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就離開吧。」
「好。」
李朵朵沒有立場去指責青龍的不對,因為,從某一方面來說,他們都是一類人,為著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為著自己的利益,從來習慣了殺戮,不論是神,還是人,都不會天生就習慣了殺戮,不是說他青龍就該得到原諒,實在是,就如他所說的,他有著私心,在強大的對手威脅之時,想要活下去,所以,不折手段。
而李朵朵自己也是有私心的,不管她再是不喜歡殺戮,可是讓她在天下人和雲醉月兩者之間二選其一,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雲醉月,這就是她的私心,不想那個叫做醉月的人死,想要他好好地活著,即使,不折手段。
愛,早已讓她心胸狹隘,她自己有時候都在嘲笑自己,承擔不起那世間所說的大愛,她只是一小小的凡人,為什麼要為著別人的命運背負責任,她手裡有想要緊緊抓住的東西,她也無暇顧及這人世的傷痛。
所以……
「你,一定要活著,我就在你的身邊,等著你。」
李朵朵從那人的手裡抽出自己的手,退後一步站在他的身後,抬眸,看著那遠處席地而坐的人,眼眸裡,無半分的波瀾。
站在她的前面的人,終於轉頭,眼眸淺含笑意地看著她道:「丫頭,等著我。」
然後,她便是看到他,向著前面的那人走去。
……
李朵朵覺得,也許,這個世界是真的有神的存在的,要不然,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有著神一般的力量的兩個怪人?
他們之間的戰鬥,一開始,便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
她看著那個叫做容阡陌的人,在青龍一步,一步往著前面走著的時候,纖長素指撥弄著懷中的琴弦,一聲,一聲,悠遠似是來自洪荒的聲音,帶著蒼茫大地的歷史沉重,時間的流沙,似是帶著萬物之中蘊含著的最震撼的無形力量,將青龍凝實的身形,一點一點地打散。
然後,青龍被打散了的身形,又在一絲絲泛著星光的流光籠罩之下,漸漸凝實,卻是,比前面的,要淡了好些,就似是,身體裡有著什麼東西,在被這一陣陣的琴音,震散,慢慢消失在時間的指縫之中,再也回不來。
李朵朵突然想到了一句話,魂飛魄散,似乎,有一種痛楚,叫做魂飛魄散?
她總覺得,那一陣陣琴音在攻擊著青龍的身體的時候,腦子裡,就莫名地浮現出了這句話,心裡深處,也跟著很是疼痛,痛得連整個靈魂都在發抖。
這才叫,真正的音殺!
她聽爺爺和外公說過,音殺,真的是這世上最為絕妙的一個殺招,殺人,於無形之中,教人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音殺的最高境界,就是所謂的「大乘之境」,音與萬物融為一體,浩渺博大,音隨心動,所想的一切,回歸自然,煙消雲散。
他們李家,也只是懂得了音殺中的一點點門道而已,要達到那般厲害的境界,遠遠不夠。
而眼前的容阡陌,似乎,就是那音殺之中的老祖宗一般的存在,意念一動,音律一轉,那周圍襲向他的刀鋒箭雨瞬時成了塵埃,破碎在荒野的風中,瞬息吹散。
如果說青龍是自然的製造者,那麼,容阡陌就是自然的破壞者,他的破壞,如摧枯拉朽一般,只要是他想要破壞的人,總逃不掉被破壞的命運。
青龍,這個萬物的製造者,完全,拿他沒有辦法。
「你,想要什麼?」
儘管身子被那無形的琴身不斷地破壞著,青龍卻是沒有哦停步的打算,一步一步地向著那人走去,他,沒有停下的理由,也不能停下。
「你倒是終於捨得見我了?」
那人冰冷一笑,卻是絲毫沒有要停下手中的旋律的意思,指法變換之間,動作似乎是變得更快了。
「逃久了,也會覺得累的,我不想帶著她跟著自己一起逃來逃去。」
墨雲沙啞著聲音回答著。
「你當初不殺我,卻是又害怕著我的追殺,我該說大人你聰明呢,還是被聰明誤了?」
說著說著容阡陌的眼裡,已是染上了十足的諷刺。
「有著你這樣的威脅活著,本君才覺得有些意思,只是,現在想來,倒是後悔當初的決定。今日本君這般,無論如何,都似不是你的對手。」
「我可不會像大人這般仁至義盡,該斬盡殺絕之時,絕不留情!」
靜靜站在一旁的李朵朵,清清楚楚地聽著他們兩人的話語,就那樣聽著,從來沒有的安靜。
青龍的身形,已是變得越見透明了起來,好不容易靠著那些人血凝實而成的體魄,就這樣,被容阡陌的琴聲,震散開了,漸漸地,似乎只剩下一片虛無。
看著只剩下透明本體的墨雲,銀灰色的眼瞳裡,帶上了嗜血的殺意。
「接下來,大人你只需等著魂飛魄散便是,然後,我們的恩怨也就了了,互不相欠,當然,你欠阿閒的,自然也會有人幫你還的。」
轉眸之間,那不似蘊有人情的銀灰色眸子,睨向不遠處站著的李朵朵,別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