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深夜,烏雲刮過,遮擋了月亮,大地漆黑一片。
「霍霍——」
「霍霍——」
破落的小屋內,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床邊縮成一團,手中拿著鐵棍,慢慢的,一下一下的,在地上磨著,鐵棍的頂端已經磨成了錐形,尖銳的可以輕易的刺穿屋內任何物品,自然也包括了人。
古玉書盤膝坐在床邊,清亮的月輝從窗外落在他的發頂,籠上一層銀亮的光澤,他單手杵著下巴,另外一隻手翻騰著疊著三角形的黃色符菉,看著眼前這瘦小的身影,眉心微蹙。
在他肩膀上,是與他動作一模一樣的小寰宇,只是手中把玩的物品換成了他的金色小劍,粗短的手指彈動著,那金色小劍就靈活的有如活了一般的在他手中穿梭著。
小寰宇問:「他是不是在嘀咕什麼?」
「嗯。」
「在嘀咕什麼?」
「鐵杵磨成針。」
「!?」小寰宇瞪眼,像被雷劈了一樣。
又等了一會兒,見這人還在磨著鐵棍,古玉書打了個哈欠,起床拍亮照明符,看對方也沒有醒過來的意思,便仔細打量了起來。
是個……很瘦的少年,額前散落著細碎的劉海,臉盤很小,嘴唇紅潤,鼻樑挺翹,模樣倒是乖巧,只是氣色看起來並不好,略顯陰沉,他的嘴中唸唸有詞:「鐵杵磨成針……鐵杵磨成針……」
「壓力太大了。」小寰宇繞飛一圈,凝眉思索,說道,「此子出身卑微,父母娘親都是權貴家中的僕役,從小到大飽受j□j,最後甚至親眼見到父母慘死在殘暴的主人手中,他驚懼不安,帶著巨大的仇恨連夜出逃,餐風飲露苦不堪言,不過天可憐見,他巧遇仙師被測出靈根,於是人生峰迴路轉,帶著復仇的信念上到仙山,可命運和他開了個大玩笑,卻在這個時刻測出了他不過是五系靈根的廢靈根,頓時有如雷擊,嘴中發苦,不過……好在此子信念堅定,堅信鐵杵磨成針的真理名言,別人付出三分他便付出十分,努力修煉,以期報仇雪恨!」
「……」古玉書怔怔看他。
小寰宇凝眉,悲苦地長歎一聲:「哎,可惜命運弄人,他好不容易引氣入體,修煉到練氣期的中階,騙過門中的師兄弟偷偷下山,可誰知道上天又和他開個玩笑,仇人輕鬆將他拿下,魅惑狷狂的一笑,道,就憑你也想報仇?本尊金丹圓滿欲凝元嬰,入世歷練罷了,你這螻蟻還想替父報仇?嘿嘿嘿,看在你娘親或者爹爹伺候本大爺舒服的份上,饒你一命,滾回山上去吧!」
「……」古玉書眼尾抽搐。
小寰宇捧心,扯起金色的屁股簾擦了擦眼睛,嗚呼哀哉:「自此,此子一蹶不振,心病成了心魔,夜夜做著報仇的惡夢,日漸孤僻,同門不愛,師父不喜,最終住在偏僻的小屋中,孤獨此生……」
「……」古玉書膛目結舌,最後嘴角一點點勾起,捂上了眼睛,抽搐地笑了起來。
這一笑,笑了許久,笑得胃部都隱隱作痛。
他揉著胃,抹去眼角的淚水,深深地看著小寰宇:「原來笑得狠了,胃會疼呢。」
小寰宇擠眉弄眼,嘿嘿了幾聲。
古玉書收了笑,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小娃娃,低柔地嘀咕了一聲:「小豆芽。」
小寰宇聞言,眉毛頓立。
古玉書急忙道:「小祖宗。」
小寰宇翻了白眼,瀟灑揮手:「睡吧,我幫你看著他,保證不會傷著你。」
古玉書搖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小寰宇,說:「我要是在門內設置聚陰陣,必然會驚動門中高手,可有辦法遮擋陣法的波動?」
「五元隔靈陣……」小寰宇略微思索,道。
古玉書點頭,又問:「用這陣法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復五感?或者是恢復一感?」
小寰宇疑惑,想了想,說:「我吃掉的陰氣還煉化,不急啦,其實煉化了,我差不多就可以恢復其中一感了。」
「能不能先恢復味覺?」
「能……」
「那就味覺。」
「為什麼?」小寰宇一頭問號。
「好找些吃的堵住你的嘴。」古玉書這麼說著,似乎又想起了剛剛的那段狗血的人生,搖頭又笑。
見古玉書笑,小寰宇也咧嘴開笑。頭上開屏般的八把小金劍閃過一縷金光,明艷了幾分。
兩人難得氣氛極好的聊了一會天,小半個時辰後,那人磨夠了,將鐵棍收入儲物戒中,翻身上了床,呼呼大睡。
古玉書也隨後躺在了床上,照明符熄滅前,小寰宇飛進了戒指,古玉書拇指不自覺的在戒指上摸過,閉上了眼。
再次睜眼,古玉書是被聲響驚醒的。
他這人也算是富貴慣了,換了新地方自然淺眠,聽到聲響便張開了眼,外面天色還沒亮,少年已經起床收拾了。
雖然睡眠不夠,可古玉書心情卻極好,便語氣頗輕地說道:「師兄,你昨夜夢遊了。」
那少年的背脊猛地僵硬,用著極快的速度疊好被褥,擦著邊出了門,自始至終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一下。
古玉書挑眉,看了下時辰本想再睡,卻再睡不著,猶豫一會,乾脆盤膝坐好,運轉大日仙抄的口訣,吸收起了靈氣。
千山苑裡都是修真的人,每日晨起打坐修煉不止,應該不會貿然打擾,而且聽說仙山靈氣盎然,他真的迫不及待。
這一試,果然厲害,平日裡需要尋找的靈氣無處不在,而且靈氣之精純,只需稍微煉化便可以化成真氣,為己所用。
修仙,又名修真。
顧名思義,將游散在空氣中的靈氣煉化成真氣儲存在丹田之中,平日裡使用仙術便是用的煉化後的真氣,儲存的越多,鬥法的時候耐久力也就越長。
練氣期儲存到了極致便可以築基,視為質變,那之後的質變還有結丹期、凝嬰期和化神期,在不斷的蛻變中,最後走上大道,飛昇成仙。
古玉書如今實際上還沒到練氣的地步,持續修煉一個多月,他丹田空蕩蕩的,連一絲真氣都沒有。
哪怕他有心控制,那些吸入體內的靈氣也不聽使喚的。
若說,這大日仙抄是真的很霸道,對他本人的命令毫不理會,每吸入一絲靈氣就將其完整的融入到經脈之中,清洗鞏固著那些經脈,盡忠職守地做著修煉前的準備工作。
當然,古玉書自然知道這是上好的功法,至少等他日後真正煉化靈氣的時候,必然能夠運轉的靈氣比其他人要多上許多。所以古玉書也不急,每日按時修煉,若下空閒時間多了,也會運轉口訣一個小周天,喜聞樂見地看著經脈一點點的改變著。
等到每日清晨例行的一個大周天結束,太陽已經高高昇起,古玉書想起今天的事,急忙起了床。
一出門,便見到了昨天的那個小執事——正卿,站在門口,負手而立。
「師兄……」古玉書赧然道。
正卿笑容滿面地看他:「我聽管事說了,你之前練有煉靈決,修煉重要,等下也無妨,第一次在仙山中修煉,感覺如何?」
「靈氣充裕。」
「自然,我派設有聚靈大陣,其實我們這裡已經較為稀薄了,最精純的靈力都在山上大殿。可惜……這些好處就不是我們這些四、五靈根的弟子能享受到的。」
古玉書笑了笑,不想接這話茬,轉口問道:「那麼,今日我們該做些什麼?」
「今日我會帶你們熟悉門內規矩,其他師弟已經到了,你快隨我來吧。」
「有勞師兄帶路。」古玉書急忙跟上。
正卿轉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對師兄說過,特子們大多還是懂禮貌的,只有極個別的囂張霸道而已,你就是例子。」
「特子?」古玉書挑眉。
「你打點過上來的吧?與其他人不同,你們每隔三日便可以去中峰聽教習授課,為你們解答修煉上的問題,傳授一些簡單的仙術。」
特子……原來是指特權。
古玉書有些赧然。
正卿了然笑道:「不用擔心,我也是特子,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特子只要安分守己勤學苦練,進展也算是極快的,而且高獎勵的簡單任務也會優先分發給特子……當然,視情況需要些靈石了。」
「看來……在哪兒都少不了這一套啊。」古玉書搖頭失笑。
「只要有權利之分、有錢財流通,那麼必然少不了收受賄賂特權開放,而正是有了特權,才會激勵人的比拚之心,嚮往高處,在我看來,這種競爭機制並沒有壞處。」
古玉書笑了,細細捋著這段話,久久點頭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雖然你這話略有偏頗,但是好的出身並不代表有好的結尾,只有自己種因才能自己收果。」
這次,正卿收了面具般的笑,深深地看著他,半晌才笑道:「看來你是會刻苦的類型呢。」
「?」
「無妨,你靜心修煉吧,若是無聊了,可以來找我,我可以帶你四處多認識認識人,還有……你要小心了,有些人不會放過你的。」
「怎麼?」古玉書略微思索,了然道:「看來是有派系之分了,難道是……平民派?」
「聰明。」正卿讚揚點頭,說了一句讓古玉書眉心鎖緊的話,「你是古天龍師叔的弟弟吧?他可是特子這邊的核心人物,動不了他,那些人定然會動你的。」
古天龍是古玉書的二哥,天資出眾,拜在一名長老門下,聽說備受寵愛,在這千山苑中若是提到古家,那麼首先想到的就是古天龍。
古玉書對這「二哥」沒有什麼想法,既沒有巴結之心也沒有仇視之念,平心而論,古天龍雖然是大娘的兒子、古天成的弟弟,可是卻是從未招惹過他,若是可以,他更希望雙方見面都不認識。
不過……因為古天龍帶來的逆境……
古玉書這次捏住了左邊的袖口,低頭走出數步,突然問道:「最後一個問題,聶飛雲師叔呢?哪一邊的?」
他問的是丹閣長老的大弟子,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但是那人讓古天成給自己安排房間,賣上一個面子的意圖很明顯。
正卿用很驚訝的目光看他,許久才說:「我們這邊。」
還好。
古玉書暗自鬆了一口氣。
至少在這丹閣裡,只要防了古天成,就一切太平了……
這天,古玉書背下了厚厚一本的門規,因為靈根的原因,他們大多腦清目明記憶驚人,所以安排的一天的時間背下這些門規足夠了。
因為正卿的派系,對他和田罡都很照顧,甚至提到讓他們兩個人住在一個屋子比較好。
古玉書猶豫了一下,無奈拒絕,暫時他還不想和古天成正面對上,乖巧聽話才會讓古天成將他無視到底,平民派也不會早早地拿他開刀。當前還是低調發展,做些安排比較好。
當然,既然提到此事,古玉書自然要關心下同寢的情況。
這次卻是田罡笑道:「據說是個雙靈根的天才,修煉天賦極高,可惜入門後第三年突然變得癡傻,掌門憐他,便留在了門中打理靈草。」
古玉書若有所思的點頭,談論起了別的事情。小寰宇在腦袋上嘀嘀咕咕說了很多,似乎又編出了另外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不過古玉書這次沒有理會,而是小心周旋在師兄師弟之中。等到日後想起,小寰宇這次編出的故事竟然符合了大半……
第二天,正卿再來,便將他帶到了丹閣管事的面前,管事問了些話,確認他對靈藥熟悉,便安排他跟著一個師兄學習打理靈草的工作,每日可以得到一點門派貢獻,每月下來三十點,便可以換取一些丹藥。
「丹閣分前、後閣,前閣煉丹,後閣儲藏,後閣有五層,一二三層是藥材,四五層是丹藥,我將你送過去,便要離開,今日的事情還多。」正卿一邊將古玉書帶往後閣,一邊說道。
古玉書急忙道謝。
正卿笑道:「這本就是我的任務,等到將你們安置好,我就可以得到五十的門派貢獻,也就可以換來那個術法了……」
來到後閣,古玉書看著那小半個宮殿的空間裡矗立的藥材櫃,彷彿一眼看不到邊一般,微微吃驚。
這儲藏量……比起古家,最起碼多了一倍有餘,若是再加上二、三層樓的數量,當真可觀。
可是,轉念一想,千山苑的弟子眾多,每月肯定要煉製大量的低級丹藥,這部分消耗的靈藥就不可小看了。
藥材庫內的弟子極多,一眼掃去便有十來人,幾乎都身著青衣,有一名身著玄衣的中年女子很醒目,她的肩膀上繡著兩片樹葉,一邊與身邊的人交談,一邊捏著顆風乾的靈草看著。
正卿將古玉書往中年女子處帶去,低語道:「柳師叔,面冷心熱,雖然是那邊的人,但是從不會為難低階弟子,你只要安分工作就好。」
古玉書點頭,看向柳師叔,然後視線便落在了那顆風乾的靈草上……
「柳師叔……」正卿恭敬含著。
「又是你?」柳燕兒不悅地掃了他一眼,視線落在古玉書的臉上,「這次的更不靠譜了,是哪個富商官宦家的子弟啊?我說過了吧,我這裡人手已經滿了,沒點本事,就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正卿赧然地摸了摸鼻子,笑道:「這次絕對不會再惹柳師叔生氣了,這位叫古玉書,是隱龍城古丹閣的子弟,從小耳濡目染,家中培養,識得大量草藥,相信是幫的了師叔的。」
「古家?」柳燕兒挑眉,「九年前,古家那個小子也是這麼說,卻不識一二,被我轟了出去,你真要確定了再說才好。」
正卿苦笑。
柳燕兒想了想,將手中靈草丟給古玉書:「這是什麼?」
古玉書看著這像是普通野草一樣的靈草,又聞了聞,道:「無塵根,生於水中,藥性陰涼,屬水,常見於煉製一級的益氣丹和二級的水凝丹。」
正卿頓時笑開了牙齒:「柳師叔,您看……」
「哼!」柳燕兒輕哼一聲,卻正眼看向了古玉書,上下打量一番,然後拉開一個抽屜丟出了一根靈草。
這是一塊像青苔風乾後的靈草,聞著微辣,古玉書用手指搓了搓,道:「布砂,覆於羚砂石上,多見於乾燥的高山處,藥性燥熱,屬土,常見於煉製三級的青璃赤火毒丹。」
這次,正卿的眼已經笑瞇成了一條縫。
柳燕兒臉色的不悅也散了大半,點頭道:「不錯,倒是有些本事,留下吧。」
古玉書笑道:「謝師叔。」
柳燕兒說完話便轉身和身邊的人繼續談論了起來,正卿拍了拍古玉書的後背,附耳道:「那我先走了。」
「麻煩了。」古玉書急忙道謝。
見古玉書爭氣,正卿心情極好,便抬頭去柔古玉書的腦袋,古玉書卻一偏頭,躲開了。
小寰宇嗖的飛起來,瞪眼嘟嘴:「臭小子!竟然敢摸本尊的寶座!活膩歪了!」
正卿手落了空,訕訕笑著,轉而拍了拍古玉書的肩膀,轉身走了。
古玉書掃了眼氣鼓鼓的小寰宇,轉頭看向了柳燕兒。
柳燕兒正在和身邊的人談論靈草的處理問題。
每三年都會忙上一次,除了隱龍城外,從各個地方收來的弟子足有百人,算起來這次新招募的弟子便有了兩百人,光是辟榖丹的準備就多出了許久,自然藥材也比前些日子來的多了。
新鮮的草藥送來,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加工成半成品,或者風乾,或者炒制,或者熏烤,總之……這幾日正是忙碌的時候。
柳燕兒話題討論到一半,見古玉書還在身邊站著,便說道:「這幾日正忙,沒有空餘的人手帶你,你自己找些活路干吧,幫師兄們打個下手。」
「是……」古玉書點頭,心中暗喜,他雖然識得大量的靈草,但是很少親自動手加工和煉丹,所以可以循序漸進的學習,這也是不可多得機會。
古玉書轉身走後,柳燕兒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才收回視線,繼續了之前的話題。
古玉書在藥房內轉了一圈,也沒人和他搭話,他便跟著一個身著青衣,但肩膀上繡了一片葉子的師兄身後,這應該是一級丹師了。
千山苑的服飾設計巧妙,長老、管事和內門弟子身穿玄衣,其他則穿著青衣。
丹師會在肩膀繡上樹葉,一片是一級,兩片是兩級,目前在丹閣中,古玉書見到的最高也就兩級,與他二叔相同,可以練出最高四級的丹藥。
據說,煉器師的肩膀上是小劍,符菉師是紙卷,馴獸師是獸頭,陣法師則是一個五芒星的符號。
總之,要確認一個人身份,只需看對方的衣著便一目瞭然了。
古玉書尋摸了一圈,只有這個師兄是一級丹師,想來處理的東西也是比較重要和準確的,自然要跟在身後學習了。
那師兄正在整理靈草櫃,將用到一半的合在一起,空出來的櫃子再添上新到的靈藥,動作慢悠悠的,不慌不忙。
古玉書跟著看一會,知道了這人的工作習慣後,便上前幫忙遞上草藥,那人掃了他一眼,笑道:「謝謝。」
古玉書急忙自我介紹,對方點頭:「我姓丘,沒想到這一屆的弟子中,有人這麼早就可以到靈草庫,你在山下應該是學過吧?」
「家中做些藥材買賣,耳濡目染,認識一些。」古玉書遞上靈草。
丘師兄笑道:「這靈草啊,與普通草藥不同,處理起來也麻煩許多,而且數量龐大,光是記下所有的靈藥和作用就很難了,至於煉丹,更是麻煩,不過你也不用急,這三年跟著我慢慢學就是了。」
小寰宇在頭頂上說:「小玉書,他收你當小弟了呢。」
「太好了。」古玉書笑道。
丘師兄點了點頭,伸手:「來,你把那盒靈藥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