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想著息事寧人的李黑子,再聽了老太太一番分析,才算是明白了這敗家娘兒們作騰的後果,要是真的影響到兒子以後說媳婦,那可就糟了!
李黑子也不多言,彎腰扒下了一隻布鞋,上前照著自家女人就是一鞋底:「滾回家去嚎,再不許跑出來丟人現眼!」
黑嬸子挨了這一重擊,抱頭護腦的「嗷」了一聲,果真奔著村頭的方向撒開了腳丫子,李黑子往地上狠勁兒啐一口唾沫,單腳著地,把那只鞋用手抻了抻,照舊套在了腳上,怏怏的追去了。()
這個神奇的結尾倒是令三個孩子瞪大了眼睛,這個老爹,也不是老實的毫無用處嘛,最起碼,還知道呵護自己的孩子,剛才那氣勢拿出來,還能鎮得住場子!
不過,當圍觀的鄉鄰七嘴八舌的談論起來黑嬸子的罵街業績時,張大柱又一次偃旗息鼓,臉紅脖子粗的拉了三兄妹回家去,只是對著剛才幫腔的老太太點了點頭,就逃難似的腳下飛快。
身後,似是還有壓低了的聲音在竊竊私語,還有什麼「孩子娘——丟下娃子——可憐哦——」之類的語氣詞尾隨著跟來,渺渺皺皺眉頭,看看那兩個小的,也是面色紅紅的,裝作沒有聽見的模樣兒。
這裡面肯定有鬼!三小姐判斷,自身這親娘沒有死,那為什麼不回家?自己老爹也是諱莫如深,哥哥姐姐也不肯講清楚,莫非這後面,是個揭不得的傷疤暗痕?
好在,咱不在乎這事兒,只要那個老娘沒有因為咱的原因身死,咱就不怨她,隨便活在哪個角落裡呢,都是有功的人!
要是那個親娘知道自己留下的孩子是這麼一種想法,不知是會哭呢?還是會笑?
家裡的新房已經很顯乾燥了,冬日裡雨水少,吸潮,渺渺終於住進了自己的單間,新被褥新傢俱,雖然簡陋,也還算應心,如今的三小姐對生活的要求可是真的低多了,有什麼都很惜福,可不是大大咧咧的敗家脾性了。
小傷員可以舒舒服服的歇息,剩下的三個繼續忙忙碌碌,拾掇著吃了飯,又聚在油燈下邊說著話邊不停勞作著。
二丫完成了一個小靠墊兒,心型的,簡單易做,只是填充那些棉花心裡太可惜了,一個勁兒的嘟囔「這也忒敗家了!人還撈不著穿呢!」
渺渺窩在一旁笑瞇瞇,現在,她也明白了白居易老先生為啥要寫出那首「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的緣故了,要是二丫得知了,大戶人家還要在地上鋪上厚厚的地毯,那肯定要跳起來說出跟白老先生同樣的質問來,卻原來,自己原先不能理解這首詩好在哪裡,就是因為沒明白這個現實的原因啊!
同樣笑瞇瞇的,是這家裡真正的老大——張大柱同志,目前吃喝不愁,還有新房子住,三個孩子都圍在身邊,說說笑笑的,自覺生活無限滿足,做什麼都滿是勁頭兒。
渺渺忽然問了一句早就疑惑的問題:「怎麼哥哥跟——跟咱爹——的名字都在大字輩兒上?這合適嗎?」
張大柱,張大成,聽起來可不是就像親哥倆兒的名字?難道,這個時空,不講究按這個輩分起名字?
大成白她一眼,放下手裡的木凳子:「誰說我跟爹在一個輩分上起名字?咱爹在『景』字輩上,我是在『茂』字上,就是平時用不上,習慣喊成這樣了。」
渺渺來了精神:「那就是,你叫『張茂成』?那個——咱——爹——叫『張景柱』?」目前來說,三小姐尚且不習慣「爹」那個字眼,遇到了,繞不過去了,就會稍艱難的含混的吐出這個字來,但比之張大柱剛來時,還算是有了進步,兩個哥哥姐姐倒是也不再滿臉的不贊同。
「家,家譜上,是這個名兒,嘿嘿,大名兒,在莊戶人家,也沒人叫過。」張大柱搓搓手,倒是侷促的接了話頭兒,似乎,這一輩子,莊戶人的大名,就用不上幾回,連自己,都忘記了還有一個這樣隆重的大名了。
因為貧寒的生活,卑微的身份,一輩子就這般無聲無息的生存,到死亡?渺渺忽然間有些不寒而慄了,自己從上一世被拋擲到這裡,就是為了也這般迷迷濛濛的再走一遭的嗎?宛如螻蟻般苟苟活活,在罅隙裡輾轉求生?
不可以!縱使不能「生如夏花般燦爛」,最起碼,也要挺直了胸膛,莊嚴地、威風的走這一遭的吧?本小姐沒啥大抱負大理想,但也要吃好喝好穿好戴好玩好的吧?這一世的父親與兄姐還過著卑微的生活,自己也是要憑借雙手和智慧,把他們帶到安寧的富足的有尊嚴的境界中的吧?
這一世,咱要好好活著,把自己,把家人都照應的健康快樂,以後,咱要也生一個孩子,給她一個完整的家,每天聽她說話,陪著她長大,再以後,看著她成家,自己要一直活到老,自然地,平靜的,死去,這才不枉重來這一世,不是嗎?
三小姐淚盈於睫,看向那只包裹著的傷手,前世裡,一次次的紋身的痛苦與快意,如今漸行漸遠,飆車時的瘋狂與衝動,想要與世界共同銷毀的**,竟然陌生的可怕了起來。
「二丫,去幫妹妹泡泡腳,安置她早睡。」張大柱憨憨的聲音響起,平平的語調裡,卻還是能讓人聽出幾分寵溺。
溫熱的水,再次漫過腳背兒,二丫的小手同樣粗糙的厲害,絲毫不像前世裡女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細膩嫩滑,渺渺的聲音輕輕的:「姐,我給你買了抹手的香脂,在包裹裡,你想著一會兒用。」
二丫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神采奕奕:「真的?抹手的?那還能搽臉不?我見過村子裡菊花有一盒香脂,是她舅舅從鎮上捎來的,可是香,說是抹上了,就不會裂不會皴哩!」
「也有搽臉的香膏,不過不怎麼細法兒,等我再琢磨琢磨,給姐姐弄個更好的搽臉。」渺渺的語氣更溫柔了,這麼和善,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陌生的厲害。
沒有女孩兒不愛美的,儘管是一個鄉村裡吃苦吃慣了的土丫頭,二丫臉上呈現出夢幻般的神采,儘管,她的語言基礎薄弱,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於美麗的熱愛,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嚮往。
「渺渺有錢要省著點兒花,以後別給姐姐買這些花哨東西,肯定老貴了吧?咱倆一塊兒用,妹妹的手還嫩著呢,別等跟姐姐似的粗了,再難調回來。」
「我倒是不急,姐姐的手臉卻真的到了保護的時間了,以後,姐姐要注意著點兒,別被曬的吹得厲害了,我瞧著姐姐身上倒是很白的,養好了,臉上肯定也能一樣。」渺渺順嘴就說,全不管此刻,二丫的臉上已經紅雲密佈,狠狠捏了妹妹腳趾頭一下,還哂怪的瞪了一眼。這時代的女孩子,講究的忌諱的也忒多了吧?自己也沒說什麼婚姻嫁娶的敏感話題啊,難不成,說身上白也不行?
這姐兒倆,大概是遺傳的母親的皮膚,沒被陽光烈日荼毒到的地方,都是白皙嫩滑的,絲毫不跟張大柱那張黑臉搭幫兒,五官也很細緻,二丫如果打整出來,肯定不輸於日常見過的美女,渺渺不禁會猜想,這具身子的娘親,長的是個什麼樣兒?又為啥離開了這個五口之家?是嫌貧愛富嗎?是和離了還是被休出門了?看張大柱的這副調調兒,應該沒有魄力休妻,那又另外嫁了嗎?可是會想起丟下的三個兒女?
渺渺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問出口,其實,這個娘到底在哪裡,跟自己又有啥切身關係?既然她選擇了丟棄自己,舍下這個苦難的家庭,任孩子們自生自滅,那就忘記了吧。前世裡二十六年沒有母親,不也煎熬過來了?拚命強求來的母愛,自己還不至於稀罕,那,惦記她幹啥呢?
二丫又侍候妹妹洗淨了手臉,把被窩伸平,等渺渺鑽進去,掖好了被角兒:「自己睡,害怕不?要不要姐姐陪著?」
渺渺忽然伸出右手,捏了二丫鼻子一下:「快去洗手洗臉抹香膏吧,別??鋁耍?以?叢謖蜃由希?剎歡際親約核?醯模磕愕蔽一故切19幽兀?p>二丫頓時惱了,也張開雙手撲上來,扯起了渺渺臉蛋上兩塊肉,向兩邊扯:「現在長大了,還嫌棄姐姐??鋁耍?∈焙穎?撬??拍腫乓?憬惚e潘?模俊?p>那麼幼稚的,是原來那個張三丫好不好?渺渺艱難的發出了怪聲:「救——命——,爹——大哥——姐姐——欺負——」
聽到動靜的張大柱一聲暴喝:「二丫,好好哄你妹妹睡覺,別讓小孩子鬧騰的夜裡撒癔症!」
二丫瞪眼,鬆了手,卻還是在臉蛋上揉了兩把,才吹熄了油燈,為妹妹關好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