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屋,王大娘被嚇了一跳,衝著外面喊:「大成,咋的啦這是?別欺負妹妹!」
「啥?還欺負妹妹?」大成悲催了,使勁揉一揉剛剛遭到摧殘的上臂裡肉,好傢伙,就那兒肉嫩生,肯定給掐青了。()
渺渺樂得笑到了地上,真不怪她,這招完全是無意識使出的,初中時,教她們的一位地理老師,年輕女孩兒,體罰很有個性,專門去擰倒霉孩子上臂內側那一片肉,有一天,聽到她在辦公室給別的女老師傳授經驗:「那個地方最疼,且絕不會擰出大毛病來,像我們沒力氣的,使起來最見效。」
好研究斜片兒的三小姐回家以後,嘗試的齜牙咧嘴,就此心服口服,給自己也培養出一個習慣來,和別人開玩笑動手,也專門去尋這一角軟肉,剛才得到大哥邀請,沒經過思索,小手爪子自動就伸到那地兒去了。
大成看著妹妹狂笑,忽然有點陌生,這還是他的那個任性又敏感沉默的三丫嗎?如今的渺渺嘴巴可是很流利的,能掰扯出一堆兒的道理,還很有能力,這個家,生生就是這個八歲小丫頭支撐起來的,如今,還要改變貧窮的狀態,三個人,即將過上更加舒適的生活。
笑著笑著,三小姐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捂了肚子,在地上「哎吆」,大成這才停止了胡思亂想,上前扶她起來,還沒忘瞪她一眼:「欺負了大哥,就這麼喜歡?」
「自然——是——喜歡的。」渺渺直起腰,一本正經的規勸:「大哥,你以後可以試試,整到別人的滋味兒,還真不賴呢!」
「真的?那我現在就試?」大成亮開兩隻胳膊,作勢去撓妹妹,自然,渺渺不是吃素的,早就跑開了,嘴裡還解釋呢:「我說的是對待外人,大哥,你硬氣一些,咱家裡就絕不會受欺負了!不是要你對付自家人!」
渺渺話音未落,村子裡每日的保留節目——黑嬸子罵街,開始演出了,高亢的叫罵聲一路蜿蜒到了張家門口。
無人喝彩的演出很寂寞,黑嬸子的腳步停留下來:「是哪個殺千刀的哦,天天偷我們家的雞蛋,今兒個連老母雞都找不到了,還叫不叫人活啦?誰把雞給偷殺了吧?」
伴隨著叫罵,張家的掩好的木門被推開了一道大縫,黑嬸子擠眉弄眼張牙舞爪的半邊形象探進來,看到院子裡正冷眼站立的兄妹倆,轉換了模樣兒:「那個,大成啊,嬸子家的老母雞又找不到了,你去幫忙找找唄?」
說完這句話,第二隻腳也探進來,整個黑壯的身子開始移動,直到雞窩柵欄外,眼睛貪婪的望向十幾個母雞:「嘖嘖,大成,瞧不出,你們三個小娃子倒是養起了這麼多隻雞,吃食兒夠多的吧?老是在院子裡圈著,還不得光吃糧食?嘖嘖,這樣吧,嬸子行個好,替你們養幾隻去,嗯,就這兩個黃毛雞,還有,這個花母雞——」
這婦人快樂的自說自話,並且迅速付諸於行動,一條肥腿,就勢跨進了木柵欄,彎腰伸臂,就欲抓住那幾隻瞧好的母雞。
大成握拳,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渺渺冷笑,對大成繼續剛才未完成的教育:「哥,你不試試反擊一把兒?被人欺負到頭頂上拉屎了,你還怎麼當咱這個家?」
三小姐早就看不上自家這大哥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這個社會,把男人的地位提得很高,一個家庭,頂天立地支撐門戶靠的是男丁,老是被人欺負著過日子,長大了,可怎麼支撐?你不是不喜歡我的處理方式嗎?為了那隻雞,兄妹吵翻了臉,那你處理,那你以你的正義方式處理好了!
渺渺越想越氣,扭身就回了房,正好攔住了要出門看情況的二丫和王大娘:「都不許管,叫咱家的男子漢應付,看看善良能不能留住咱家的東西?看看忍讓能不能支撐門戶?」
破舊的木門,「光」一聲關上了,渺渺後背倚在門上,眼睛裡怒火熊熊。()
「剛才還好好地,一轉眼,兄妹倆怎麼又嘔上氣了?」王大娘歎口氣,回身繼續給新被褥鋪棉絮。
「渺渺,我聽著,是黑嬸子進家來了,別讓她遛了咱家的東西去,大哥一個人,應付不了他!」二丫急得面紅耳赤,伸手去拉妹妹。
「不許去!姐姐,要是今兒個大哥護不住咱家的東西,以後,我再不喊他哥,還男人呢,遇到事兒光知道攥拳頭,連句整話都說不利落,得歷練歷練啦!」渺渺面上一片決絕的寒涼,堅決不肯讓開。
「渺渺你——」二丫跺一跺腳,生氣的扭身,又還是不放心,趴在窄小的窗子上,隔著破敗的窗戶紙探望。
孤立無援的大成,繼續攥緊了拳頭,眼睜睜看著黑嬸子在雞圈裡奔突圍堵,腳底下,就跟有石頭墜著似的沉重。
小妹妹的話,對他不是沒有觸動,只是忍讓習慣了,又沒有欺負到妹妹們身上,曾經跟黑嬸子鬥爭過的那一回衝動情緒還沒醞釀出來,甚至,有一個聲音還在心裡低低的說:「要不,就給黑嬸子一隻母雞,反正自家還有不少呢,少吃幾個雞蛋,也沒啥。」
爹臨走時,叫他保護好妹妹們,還說,還經常說「吃虧是福——」,爹,吃虧,真的是福嗎?
可是,妹妹的話也很重要的,雖然有些傷人,自己確實是這家裡唯一的男子漢,要支撐門戶的,老是被人上門欺負,確實有些窩心,而且,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黑嬸子一旦得了手,剩下的雞,還能不能保住?
糾結的大成,連身子都開始哆嗦了,他張著嘴巴,卻真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能喘著粗氣,眼睛了浮現了淚光,畢竟,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屋子裡沒人出來阻擋,院子裡的小子是個慫貨,黑嬸子本來只是要試一試深淺的動作越發激烈了,雞圈裡最有光澤的幾隻雞,都被她定好了目標,其中一隻已經得了手,按住了雞脖子,掂起來雞翅膀,逡巡一遭,沒發現繩子啥的合適的東西來捆紮,於是很自然的對雞圈外的大成一伸手:「大侄子,去,給嬸子找根繩子來,這雞,真鬧騰!」
屋子裡,二丫眼睛都要瞪爆了,她抓了窗欞子,放聲大叫:「哥,那是我的雞,哥——」
像一頭發怒的小獅子,二丫惡狠狠的衝到了門口,推搡著渺渺:「叫我出去,大哥護不住東西!」
渺渺眼珠子也紅了,後背死死的頂著門:「不許去幫忙,叫他自個兒想清楚,是不是要繼續窩囊忍著!」
王大娘再不能置身事外,急忙扯住了瘋狂的二丫:「你妹妹說得對,大成是男子漢,那性子雖憨厚,卻,卻還是忒面了些,靠別人給在前面擋著,終究不是常法兒。你忍忍,再看看!」
其實,屋裡屋外,大小的動靜都能聽得見,渺渺正在痛下決心:「這一次,要是大成再給搶自家東西的賊人遞繩子,那這個哥哥就算是真廢了,我以後,決不再幫扶他!」
二丫返回到窗欞子前面,再不發一言,這個哥哥,身上承受了很多東西,對自己和渺渺,是疼到骨頭裡去的,苦,吃得最多,飯,吃的最少,在外面受了委屈,甚至身上帶了傷,也從來不說話,他是家裡的老大,忍讓妹妹,也習慣了忍讓外人。
幾顆淚水,撲簌簌打在了窗台上,濺起了幾絲微塵,王大娘說的也對,渺渺這麼做也有道理,大哥是男人,男人得頂天立地,老是自己衝到前面去跟人對吵,大哥會越來越面的。
大成還在那兒佇立著,妹妹們的對話他能聽得見,就是遙遠的跟做夢似的,黑嬸子在雞圈裡撲騰,十幾隻雞驚慌的跑動,就跟經歷了什麼災難一樣,他也是看得見的,心裡,也疼的不行。
可是,為啥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呢?為啥明明想要衝過去,推倒黑嬸子,搶回自家的雞,為啥腳丫子挪不動呢?
如果,妹妹們現在開始跟黑嬸子對罵,甚至開始打架,那麼,自己一定就能說話,也能動了,可是,現在,她倆都不肯搭理自己了,她們覺得我太慫嗎?覺得我丟人了?
這一刻,十二歲的少年感覺被拋棄了,他也曾是有脾氣的,小朋友們嘲笑他,他也曾對打過,卻總是失敗的那一方,回家後,還要帶著傷痛繼續看護妹妹,慢慢兒的,就只剩下遇事就溜走,躲得遠遠地想法,他告訴自己說,這是為了照顧好妹妹,可是,現在,妹妹們不喜歡這樣忍讓的自己了。
忙活的滿頭大汗的黑嬸子,又用腿堵住了一隻母雞,一隻手按下去,另一隻手,還高高的掂著第一隻悲催的獵物,扭過身子就喊:「大成,你傻啦?還不趕緊的,找根繩子給我!沒看到我倆手都佔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