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田愛華草草吃過晚飯,洗乾淨自己的碗,又盛了給水月清吃的飯,向爹娘告辭:「爹,娘,你們慢慢吃,我就先回去了。」
「嗯。」田老漢淡淡應了一聲,依然埋頭吃著碗裡的飯。
田愛華本來想問一下明天的回奶禮的,想起這幾天爹娘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幾個兄弟姐妹對他也是愛搭不理的。再看看現在一家人的反應,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算了,等一下去村子裡看看,試試能不能先從交好的人家借借,先把明天的事情應付過去。他苦笑著搖搖頭,端著一碗飯朝門口走去。
「愛華,你等一下。」田趙氏的聲音突然響起。
田愛華動作一頓,已經邁出門檻的一腳緩緩收回,黯淡愁苦的眼睛瞬間有了神采,轉回身聲音洪亮的問田趙氏:「娘,有什麼事情嗎?」
「明天是你閨女的第三日,你不是要去營水村嗎,總不能空著手去吧?」田趙氏白了田愛華一眼,手裡的碗湊近嘴邊,微仰脖子,「叮噹」幾下將碗裡的米粒扒拉乾淨,塞進嘴裡嚼巴幾下嚥下去。把空碗放在灶台上,筷子「啪」一聲拍在空碗上,抬起右手一抹嘴巴,低頭撩起衣擺,在藏在衣擺下的肚兜裡翻找起來。
這裡的肚兜不是女子貼身穿的那種肚兜,而是一種半圓形的,用不能用的邊角布料縫製的,類似於口袋的東西,兩邊還帶著長長的帶子,用來繫在腰間。那些已婚婦女通常都會戴著這麼個肚兜,用來裝一些隨身用的東西,比如針線,鞋墊之類的東西,既方便又不容易丟失。那些沒出嫁的姑娘們,一般是不會戴這種東西的。
田愛華尷尬的看了眼田趙氏,收回目光,低下頭在門口等著。
田趙氏將肚兜裡面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倒出這又什銅錢,最後連肚兜都朝外翻過來,確定再沒有了,田趙氏低頭數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文錢。田趙氏一枚一枚把錢放到手掌心,顛了幾下,向田愛華招招手:「愛華,你過來,這是給你準備的回奶禮,錢不多,一共二十文錢。」
田愛華面色變了幾變,還是依言上前。
田趙氏拉起田愛華的手,把銅錢倒在他手上,將他五指彎曲握緊銅錢,一手拉住田愛華的手腕,一手在他握起的拳頭上拍了拍,訴苦道:「愛華,你不要嫌錢少,我和你爹已經盡力了。咱們家的條件你也知道,吃飯的多,幹活的少,你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沒成親,這哪哪都要錢。唉,不說了,月清肯定餓壞了,你快回去吧。」
這時候,田老漢已經吃完了飯,放下碗筷,看向田愛華,好一通語重心長的解釋勸導:「愛華啊,你也不要怪我們偏心,畢竟你大嫂生的是兒子,將來是要給我們養老送終的,是我們田家的子孫,這回奶禮多給一些也是應該的,閨女不一樣,以後長大了是別人家的人。再說了,你也知道,你大嫂娘家條件好,給的少了被人家笑話,咱們臉上也不好看不是,你丈母娘家條件不是很好,這二十文,也不少了,相信你丈母娘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不管怎樣,我們是一家人,都應該是一條心才對。」
「我知道,爹,娘,那我就回去了。」田愛華牽了牽嘴角,出了老家。
田愛華握著手裡的銅錢,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再神經大條,家裡的條件還是知道的,雖然在村裡算不上最好的,中上還是有把握的,怎麼會拿不出三十文錢呢?爹娘這樣做,無非也就是嫌棄他家的是個女兒,看不上月清,看不上她娘家人而已。
雖然田愛華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他爹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事方式,讓他在水月清的面前實在是抬不起頭來。二十文錢,他不好意思對水月清說,更拿不出手,攥了攥手裡的銅錢,一個主意在田愛華心裡成形。
田愛華不想讓水月清看出什麼來,在門口調整好表情,才推門進去:「月清,餓壞了吧,這飯有點冷了,我先給你熱一下啊。」說著,田愛華把飯倒進砂鍋裡,利索的加水,生火。
一會兒,飯就熱好了。田愛華熄火,把飯舀到碗裡,放上筷子端給水月清:「月清,你吃吧,吃完了把碗放在窗台上,我回來再洗。」
水月清看了看天色,不贊同的蹙眉:「你要出去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大晚上的不安全。」
田愛華搖了搖頭,堅持要出去:「沒事,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害怕的,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了。」
「那你早點回來啊,我們住在這村邊上,我們母女兩個人有點害怕。」水月清見田愛華堅持要出去,也就不好再阻攔,殷切的囑咐。
「這還用你說?我走了。」田愛華急切的擺擺手,出去把門鎖上,向村子裡走去。
水月清吃完飯,將空碗放到窗台上,又躺了回去。等了好久,田愛華還沒有回來,水月清實在是支持不住了,就先睡了。
水月清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門響就睜開了眼睛,見是田愛華回來了,重先閉上眼睛:「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才會來啊?」
「時間還早呢,我們睡得早而已,村裡的人才做晚飯呢。你先睡吧,我把碗洗洗就睡了。」田愛華越過水月清,把窗台上的空碗拿下來,邊洗碗邊回答。
「哦,你也早點睡啊。」聽田愛華聲音輕快,像是有好事的樣子,水月清放下心來,踏實的睡了過去。
田愛華收拾乾淨灶台,洗涮一下,也上炕睡了。
第二天,田愛華早早醒來,生火把水月清一天要喝的米湯熬好,悄悄的去了田家老院子。
天色還早,其他人都還沒有起來,只有田趙氏一個人在小家生火做早飯。看到田愛華,田趙氏驚訝很驚訝:「愛華,怎麼起這麼早,早飯還沒做好呢。」
「娘,我今天不吃早飯了,我下來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娘幫忙的。」田愛華見田趙氏誤會,趕緊揮著手解釋。
「什麼事啊?」田趙氏往灶膛裡塞了一把柴火,隨口問了一句。
田愛華看了眼田趙氏,有點不好意思開口:「我要去營水村回奶,想請娘幫我伺候月清一天,可以嗎?」
田趙氏一聽是這件事,訝異的挑了下眉:「有空了我會上去看看的,還有別的事情嗎?」
見田趙氏答應,田愛華露出笑容,喜滋滋的擺手:「沒有了,謝謝娘,那我就走了。」
「嗯。」田趙氏點了下頭,田愛華輕鬆的出了田家老院子。
水月清醒來,沒有看到田愛華,驚訝了一下,恰好小田甜醒了,就給她餵了一次奶。
田愛華風風火火的奔進家門,見水月清再給田甜餵奶,喜滋滋的道:「月清,你的米湯我已經熬好了,孩子的尿布在炕上,尿盆在炕洞裡,別的就沒有什麼了。娘也答應了,今天她會上來伺候你的。時間不早了,我就走了。」
田家坳冬天很冷,一般人家都會把炕砌成空心的,下面留一個洞口,這個洞就叫炕洞。冬天在炕洞裡燒火,人躺在炕上就很暖和,夏天用不著的時候,就會在裡面堆放一些雜物。
「那你早去早回吧。對了,回奶禮呢,別忘記了。」聽說婆婆答應伺候她,水月清不置可否,不放心的叮囑田愛華。
「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田愛華拍胸脯保證,請水月清放心,急匆匆的出了房門。
田家坳離營水村很遠,田愛華一大早緊趕慢趕,到了營水村時已經中午,丈母娘家已經準備好了午飯。
一看到田愛華進門,水月清的娘水氏就連忙倒水,端給田愛華笑瞇瞇的嘮叨:「愛華,肯定又餓又累吧,先喝口水休息一下。麵條我已經擀好了,菜也是現成的,馬上就能吃了,你先在這裡坐一下,我去下面啊。」水氏說著,急急忙忙的去了廚房。
田愛華喝完一碗水,終於不再那麼乾渴了。他放下碗,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水月林,就去了廚房問水氏:「娘,二哥呢,怎麼沒看到他,他不在家嗎?」
水氏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兩男三女,三個女兒都已經出嫁,大兒子水月亮也成親,分出去單過了,現在就剩下二兒子水月林還沒有成親。水氏丈夫過世的早,現在和水月林一起過,因此,田愛華沒有看到人才有此一問。
「他呀,去後山砍柴了。你不用管他,先吃飯吧,吃了好早點回去,省得天黑了路不好走。」水氏邊回答邊撈了滿滿一大碗麵條,澆上菜端給田愛華。
田愛華接過碗,對水氏道:「娘,您也快去吃吧,面泡了就不好吃了。」
「我等一下再吃,趁現在去準備點東西,你回去的時候拿著。」水氏擺擺手,翻出一個大布袋,開始往裡面裝東西。
水月清坐月子,水氏給點東西,是做娘的對女兒的一番心意,田愛華不能拒絕,就邊吃飯邊在旁邊看著。他早上就沒有吃飯,又走了這麼遠的路,實在是餓狠了,一碗麵條很快就下肚了。
水氏看田愛華吃完,停下手上的動作,過來搶過田愛華的空碗,又撈了滿滿一大碗麵條。
田愛華看到水氏的動作,趕忙上前阻止:「娘,太多了,我吃不了這麼多的。」
「怎麼就吃不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這麼點東西吃不了?不行,必須給我吃了,在你家裡我管不著,來到營水村就得聽我的。」水氏強硬的把碗塞給田愛華,佯怒的命令。
「娘,這,好吧。」田愛華無奈的接過碗,心裡暖暖的,在家裡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是不是吃飽了,就是吃飯的時候沒看到他,爹娘也不會在意。那幾個妹妹更過分,有時候他才吃了一碗,妹妹們已經把飯舀出來,悄悄的藏起來了,他逮到過好幾回。剛開始他會因為肚子餓和她們爭吵,幾次過後,妹妹們依然如此,時間一長,他也累了,就隨她們去了,鍋裡沒飯了,就餓著,這樣,餓肚子就成了常事。
就田愛華愣神的這會兒,水氏已經準備好了東西。
田愛華趕緊吃完剩下的麵條,掏出懷裡的回奶禮:「這是五十文錢,算是回奶禮,希望娘不要嫌棄才好。」
「放在哪兒吧,心意到了就行。」水氏忙著往籃子裡拾雞蛋,頭都沒抬,隨意的說了一句。
田愛華把錢放在桌子上,回頭一看,呆了。除了回禮,水氏又又雜七雜八的收拾了一大口袋,還有一籃子雞蛋。總共兩個口袋,一個籃子。
水家條件並不好,水氏把這些東西給了他,水氏他們母子很長一段時間就很難過了,田愛華說什麼都不能接受,趕緊上前:「娘,我們還沒有分家,日子還過得去,您把這些給我了,你們怎麼辦。快收回去,我不能要。」
「不是給你的,這些是給我女兒和外孫女的,是我的一點心意,你不能拒絕。」水氏怒了,衝著田愛華吼了一通,把兩隻口袋用扁擔穿起來,示意田愛華可以走了。
兩人推來讓去,好一番折騰。最後,田愛華實在是拗不過水氏,只能接受她的好意,挑起扁擔,挎著籃子回了田家坳。
田愛華感念水氏的恩情,暗暗發誓,一定要像對待親娘一樣孝順水氏。還要告訴田甜,讓她知道外婆的好,敬愛孝順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