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天寒地凍,這女子穿得極為單薄,一身薄薄的青布棉衣,即使黑天,門口燈籠甚亮,也照出她勒得胸口緊鼓鼓的,顯得腰肢格外苗條,梳著倭墮髻,已經散了些,卻尤顯得嫵媚,跪在大門口,瑟瑟發抖,雖然狼狽,卻掩不住纖弱動人的天生麗質。
門房早報了進去。
沒多久,新漆了紅銅色的大門紋絲不動,「吱呀」聲中,旁邊角門打了開來,繁絲便沉著臉領著兩個媳婦子提著燈籠出來了。
繁絲如今十八歲,正是女人剛剛褪去青澀,展露花一般嬌艷的年齡,她本不以美貌出眾,不比亂絮,但這兩年來跟著陸蕪菱,雖然亂時受過些苦,卻也是算得上嬌養的,養得頭髮鴉青亮潤,皮子雪白,身段也不錯,加上臉龐清秀,也是頗為出色。
燈籠暗黃溫暖的光下,她穿了一身青鼠皮裡子秋香厚緞掐杏色牙的襖子,一條粉霞色嵌茜色寬邊厚緞棉裙,頭上也有一支金簪,頭髮梳得光亮,鬢邊兩朵杏色和鵝黃色宮花,耳朵上兩朵金丁香。
看上去,比跪在那裡的那位體面得多。
她走過去,看著地上跪著的楚楚可憐的女子,冷笑一聲道:「三姑娘,你這麼作踐自己,是給誰難看呢?」說著示意兩個媳婦子把她攙扶起來,半拖半扶進去角門裡。
陸蕪荷淚流滿面,淒然道:「我要見姐姐。」
繁絲從小一心向著陸蕪菱,以前就十分討厭陸蕪荷,自然不會對她有好臉色,低聲「哼」了一聲,道:「隨我來吧。」
陸蕪菱聽到下人來報說陸蕪荷跪在門口哭時,就很厭煩。這時本已用過晚膳,羅暮雪今天難得未曾回來用餐,有事情應酬。她自己一人,本正在看書。
擱下書叫繁絲去把她領來。
倒也不算生氣,只是覺得懶怠理她,又覺可笑,又覺噁心人。
不多會,便見到繁絲領著兩個媳婦子,將陸蕪荷帶了來純情校醫全文閱讀。
屋裡早燒了地龍,暖烘烘的,陸蕪荷凍得直發抖,進來驟暖,渾身似乎都放鬆了一下,臉上凍得紅撲撲的。
陸蕪菱皺眉看她一眼,道:「你難道連皮襖衣裳都沒帶出來?這身是從哪裡弄來的?」
陸蕪荷水汪汪的眼眸不經意瞥了一下四周,低下頭,隨後又抬起來,含著眼淚看著陸蕪菱,哀哀切切道:「二姐……我,這衣裳是跟別人借的……」
她咬了咬嫣紅的嘴唇,似乎下了決心,才道:「要不然,我不能假扮普通農婦逃出來!」
陸蕪菱聽到她叫二姐,便冷笑了一聲,陸蕪荷自己大概沒發覺,她從小只有要利用她,坑她時,才會這般正經叫她二姐。
「你又到底是為什麼要單身從我苦心安排的莊子裡跑出來?」陸蕪菱聲音冷淡,自然也含著譏諷。
陸蕪荷泫然欲泣,抽抽噎噎,才突然爆發,撲上前抱住陸蕪菱雙膝,跪在她面前,大哭道:「姐姐……那莊子的管事,嗚嗚,想要強逼我……還說就算他拿我玩樂,你們也不會管……嗚,我不信……所以死也要跑出來見姐姐一面……」
陸蕪菱微微低著頭,看著陸蕪荷。
以她對她的瞭解,十有七八是假的。
陸蕪荷從小都會演戲,眼淚那是說來就來的,說謊從來不眨眼。
但是,陸蕪菱卻不能在此時隨便說「騙人」。
如果她表示不信,陸蕪荷肯定要在這裡尋死覓活,什麼一頭撞向牆壁說什麼姐姐既然不相信我,我也只好以死明志之類的話。
她深呼吸一口,壓抑住自己的不耐,平和道:「你說趙管事要欺辱你?」
陸蕪荷微微抬起頭,含羞帶怒,眉間眼波裡不知含了多少愁,真是我見猶憐:「……嗯。」
陸蕪菱還是很平靜道:「青姨娘呢?」
陸蕪荷一怔。隨即哀切道:「姨娘也阻不住他,護不住我……」
陸蕪菱再次深呼吸一口,道:「那你就這麼跑出來?把你親生的姨娘自己個兒扔在那裡?」
陸蕪荷再度一怔,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姨娘……姨娘拖住他,我,我才得以跑了出來……」說著掩面而泣。
陸蕪菱柳眉一揚,緩緩道:「青姨娘生的美貌,年紀又不大,照你說的,對著那般色中餓鬼,你只顧自己跑,就這麼把你親生的娘扔在那?」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轉厲。
陸蕪荷呆呆看著她,突然間再度爆發一場大哭,伏在陸蕪菱膝頭,哭道:「姐姐救救我姨娘!」
陸蕪菱本來就只是為了讓她不安,怔忪,才故意說的這番話,看她將計就計哭鬧,心裡更加厭惡,冷笑道:「事實如何,我自然會令人去查。你若是說謊,莊子也不用待了,我直接給你找個尼姑庵。」
正鬧騰間,羅暮雪回來了。
跨進門檻便見到這麼一幕,羅暮雪也怔道:「這是做什麼呢?」
陸蕪菱還沒來得及反應,陸蕪荷已經一張小臉帶著滿面淚光回頭,淒然道:「姐夫……」聲音雖是淒然,卻帶著一種怯生生的依賴,甚至尾音裡有點委屈時遇到信賴的人微微撒嬌的感覺。
陸蕪荷身形纖弱,看著裊裊婷婷,可是該大的地方卻絕對不小。她眉眼風流婉轉,小臉真是只有巴掌大,襯著那嫵媚的倭墮髻,這般含淚帶俏的回首,一般男人確實受不住混世小術士。
羅暮雪卻像根本沒看到她,也沒回答她,眼光從她身上掠過,絲毫沒有停留,只是看著陸蕪菱,等她回答。
陸蕪菱懶懶指著陸蕪荷道:「她說咱們派去看顧她的管事,想要對她行不軌之事,她才拚死逃出來求救……」
羅暮雪眼睛在地上女人身上掃過,冷笑道:「又不是什麼清白女子,就算真有此事,至於拚死?」
這話一說,陸蕪荷搖搖欲墜,滿面是淚。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啞聲道:「姐夫,我不如姐姐好命,無人救我……被賣入那等地方,受盡□,早已心灰意冷,可是得蒙姐姐姐夫將我救出苦海,自然也希望能夠重新做個清白女子……」
羅暮雪似乎覺得將眼光放她身上都覺得不屑,越過她去走向陸蕪菱,口中淡淡道:「既要清白,何不自盡?」
陸蕪荷聲音瘖啞:「我……那種地方,自然有讓人求死不得的辦法……」說著突然一頭栽在地上,暈了過去。
陸蕪菱知道她九成是假裝的,裝暈是青姨娘的看家本領之一,有幾次青姨娘就在當著陸緯面和賈氏爭辯,也是裝作這般忍辱負重模樣,最後受不了就暈過去,倒是每次都讓陸緯雞飛狗跳心痛不已。
賈氏後來忍不了了,直接令丫鬟一桶冷水澆上去,結果陸緯足足半年沒去賈氏房裡。
羅暮雪看都沒看陸蕪荷一眼,陸蕪荷就這麼躺在地上片刻,陸蕪菱知道自己用冷水不大好,歎口氣,道:「繁絲,你還是帶人把她安置到後頭一進的西廂房裡,找個夜裡伶俐警醒點的看著她。掐掐人中,一會兒她便醒了。」
繁絲領命,還是和原來那兩個媳婦子,把陸蕪荷拖出去了。
羅暮雪看陸蕪菱面帶疲怠,上前摟住她道:「莫為這等人傷神,明天叫人把趙管事叫來一問就知,她既然如此不安分……你又心軟,不肯聽我的話……罷了,不成把她們送西提庵去。」
陸蕪菱聽他想得和自己不謀而合,笑了笑,卻終究沒什麼心情。
陸蕪荷雖然令她厭煩,卻終究是和她有血緣相連的妹妹,雖說有仇,卻也不算真正的深仇大恨,她雖不盼著她好,卻也不盼著她壞。
只是留著她,不過是噁心自己。
還不知道有何等變故。
這麼跑過來,所圖為何?
是為了羅暮雪吧?
陸蕪荷是官奴之身,又做過娼妓,想要正經嫁人,就算是嫁個農人,良賤不通婚,律法明言,且她又哪裡肯去過苦日子?
無非做個沒名分的姬妾。
羅暮雪年輕有為,位高權重,模樣英俊,只有正妻,沒有妾侍,自然是個好人選。
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樓台先得月……
何況陸蕪荷從小就愛搶她的東西……
羅暮雪看她心事重重,摟著她道:「莫怕,不過些許小事。」
陸蕪菱依偎他肩頭,低聲道:「你不為她模樣所動,我還有什麼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結果,還是沒寫太多……而且還寫到半夜兩點多……主要今天回家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