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暮雪慢慢講述,陸蕪菱靜下心來,聽他說。
原來長盛王年輕時,不但出身高貴,地位尊崇,武功卓著,立下赫赫功勞,年紀輕輕,便威震八疆,兼且容貌英俊,身材高大,所以頗有幾分風流自賞。
羅家在陝西,史上也是挺有名的士族,可惜本朝開國以來,羅家一直不肯為官,在羅暮雪的母親羅氏的爺爺手裡,人丁也漸漸凋零下來。
羅氏的父親是單丁,只是守著祖業田產過活,淪為鄉紳一流。
長盛王二十多年前,得勝歸朝時,就在此歇息,羅家作為當地最大的地主,自然是要鼎力招待,又請了長盛王在家中居住歇息。
結果,就被長盛王偶爾無意中一眼看到了羅氏。
這時候長盛王已經二十四五歲了,自然早就成親,不但有正妃,還有兩個側妃,正妃給他生的長女都已經六歲了,因正妃生育後便一直無所出,去年一個側妃也生得一個麟兒,可惜生下幾個月便夭折了萬道獨尊。
要說長盛王什麼都好,但是對待女人,實在是有些無情。
他倒是也不去過於拈花惹草,但是也不會守身如玉。精力也不放在這上頭,玩過了便算了。
興許是因為作為皇子,從小生長後宮,不大把女人當人看。
羅氏幼承家訓,美麗嫻雅如嬌花照水,正是十六歲的好年紀,當時已經定下婚約,不久便要完婚的了。
長盛王一眼便看中了她,他地位尊崇,素來要什麼有什麼,一時竟是日思夜想,試探了一下羅家,聽說她已有婚約,羅家畢竟有家風家訓在,羅家女子,也不為人姬妾。想帶她回去為妾的提議便不曾提出來。
他領軍離開了羅家,可是走了一天,覺得自己難以忘懷,竟連夜快馬回去,半夜探入羅氏閨房之中。
也不知他是花言巧語,還是強行為之,總之他得了羅氏的身子,並且天亮時攜了羅氏便走。
羅氏既已被他所得,何況長盛王容貌英俊,談吐風雅,出身那麼高,又是人人尊重的大英雄,加上羅氏剛剛被他得手,長盛王心中極為喜愛,日日戀著念著她,耳鬢廝磨,待她自然是非常好,羅氏慢慢將一顆芳心,繫在了他身上。
回到京中,卻發現長盛王早有妻妾子女,打算給她的,竟是一個沒有封號的普通妾侍的位置。
羅家男不經商,女不為妾,那是自幼秉承的家訓。
羅氏繼最初的震驚之後,也曾哭過鬧過,可是長盛王卻頗為無情,在他看來,既然已經被他得了身子,自然便是他的人了,他本就有正妃了,羅氏的父親不過是一個無品級的鄉紳,羅氏能做他的庶妃妾室,已經是高攀了。
他雖然喜愛羅氏,卻不願意讓她恃寵生嬌,亂了府中嫡庶。所以在羅氏哭泣不止時,他讓人把她關在她的小院子裡,並且狠狠斥責了她一頓,又逼著她給正妃下跪敬茶。
羅氏受此折辱,更是痛苦不已,她被關著,一時也沒有機會逃出來,只好假意雌伏,讓長盛王以為她已經乖巧了。
她在長盛王府待了半年,這半年過得自然十分苦痛,長盛王又對她專寵擅房,惹來正妃側妃的不滿,不知道被暗中使了多少手腳,受了多少閒氣。
直到上元燈節,女眷們得以出府觀燈,她才尋到機會,逃了出來。
可憐一介弱女子,身上帶著不多的銀錢,從京城逃回陝西,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遇到多少險,幸虧她還有幾分機智剛強,得以逢凶化吉,逃過幾次險難。
好不容易逃回羅家,羅家卻不能容忍一個失貞私逃的女兒,竟是直接把她關起來,打算浸豬籠。
好在她母親心軟,偷偷給了些銀錢,把她放跑了,哭著說:「從此我只當沒你這個女兒,你也沒有我這個娘。」
羅氏怕被長盛王或羅家找到,帶著這些銀錢跑進了一處頗深的山林裡度日,這個村子裡人也不多,羅氏此時已經有幾個月身孕,已經顯懷了,便對外說自己是新寡的寡婦,又過了幾月,生下了羅暮雪。
可憐她本就嬌怯,又帶著身子,這般奔波,這村子裡缺醫少藥,只有記憶不精的穩婆,九死一生生下來一個兒子,身子已經是大虧了。
羅暮雪記憶裡,母親一年有半年時間在生著病,當時不算多的銀錢,也慢慢消耗在治病抓藥上頭,等他三四歲略有些懂事,家裡已經很窮了。
羅氏一直生著病,心又糾纏在愛恨後悔裡,也沒有太多心思照看孩子,她自己雖然不是陸蕪菱那樣的才女,但是也是識文斷字的,而羅暮雪小時候跟著她,竟只學了百十個字都市百美錄。
等到羅暮雪六七歲時,家裡已經揭不開鍋,羅氏能典當的,都已經典當了。她勉強能繡點花換兩個錢,只是身體不好,繡一點便頭暈目眩。
羅暮雪這時候,便跟著鄰居獵戶大叔進山去打獵。
這時候開始,他也不再學字了,對於那時候小小的他而言,填飽肚子才是最為重要的。
後來,便是十二三歲時,羅氏終於重病死了。他出山,從了軍。
陸蕪菱聽得心裡如同堵了什麼東西,既傷感羅氏不幸的一生,又心痛羅暮雪從小受過的苦。
再聯繫到自身,她比羅氏強到哪裡呢?
唯一便是羅暮雪不像長盛王那般狠心,待她真心真意,會娶她為妻。
若是她當時不曾得赦呢?
羅暮雪只能以她為妾呢?
羅暮雪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輕撫摸著她肩膀,道:「……自小母親便跟我說,不要做負心薄倖的男子,三妻四妾,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我既然認準了你,便不會讓你受委屈,重蹈我母親的覆轍……當時你還是官奴身份,我便想,便是你不能為妻,我只是不娶別人,同你兩個人過也便是了,關起門來,誰又在乎那一個虛名?……菱角兒,當初是我孟浪,生怕失掉你,你莫要再怨我了……」
陸蕪菱一直覺得,羅暮雪雖然出身低了,但是手段能力,均無懈可擊,又握得權,掌得軍,一貫冷硬,自己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劣勢。
今天聽他說,竟是覺得那脆弱可憐的孩子,栩栩在目,心中頓生憐意,他這般小意解釋求肯,竟令她心裡發軟,依偎在他懷中,輕輕「嗯」了一聲,又低聲道:「只要你記住,莫要負心薄倖便是,若是你將來也有二心,想去納妾,那我也便學一學婆母……」
聲音嬌俏,微帶羞意。
羅暮雪心裡大動,又被她那句要學婆母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又微微有些心慌,掩住她口,看著她雙眸道:「你放心,妾室我絕不會納……也絕不拈花惹草,只是,兩人相處,有時難免鬧些脾氣,誤會更是難免,你須得答應我,千萬不要如我母親那般行事,這世間待女子甚苛,你若是如我母親那般,也讓咱們的孩子過我從小那樣的生活……我想起來便……」一個頂天立地的硬漢子,聲音竟微微發顫,不能成言。
陸蕪菱心中大起憐意,撫摸著他面頰,柔聲微笑道:「放心,我定能做得比婆母好些,便是我繡花不成,也會努力多賺些銀錢,絕不會讓孩子自生自滅……」
羅暮雪惱怒,道:「你這丫頭,跟你正經說話,你倒拿來取笑,還敢說這等話……今日定要給你個教訓!」說著將她按在了榻上。
一時也顧不得再說別的,羅衫輕解,滿室氳香……屋子裡慢慢只有床鋪動靜和兩人或長或短或輕或重的喘息。
完事之後,陸蕪菱趴伏在他懷中,雖然身子疲累,卻心中慢慢生出滿足,手指繞玩著他一縷長髮,心裡想:也罷,便相信了他吧,也許自小這般長大的羅暮雪,和別的男子是不一樣的……
羅暮雪伸手輕輕擦撫她身上的薄汗,啞聲道:「……此刻不想動,略歇息一會兒,咱們再去沐浴……」
陸蕪菱懶懶「嗯」了一聲,突然輕聲道:「你也莫要怨你母親,她也是沒有法子了,雖然留在長盛王府,你的處境要好些,但她卻是活不下去的,說不定你也活不下去……」
長盛王妃,只出了這一女,其餘側妃妾室,也只出了兩三個庶女,生子盡夭折,後來長盛王實在是無後,長盛王妃的貼身侍女做了通房侍寢,生了一個庶子,生下來其親母便血崩而死,長盛王妃將這個兒子記在自己名下撫養,就是現在十六歲,和陸蕪菱同歲的長盛王世子崛起於武俠世界最新章節。
天下又豈有生女得活,生男盡夭折的道理?那個貼身侍女,也分明是留子誅母的把戲,自己的貼身侍女尚且不留條性命,可見長盛王妃的心胸手段。
羅氏又豈能經得起這般後宅爭鬥?
羅氏也是進退無路的,同自己一樣。
而且生活給她的,比對自己更殘酷。當時她已經是雲英待嫁,嫁到人家為主母,也許也免不了操心失望,但總比這樣好……長盛王卻根本不為她考慮,隨心所欲,便把她劫走……
羅暮雪閉著眼,低聲應道:「我豈會為此苛責她?可恨的只有那男人而已,我母親……不生病的時候,待我也是好的,教我認字,我採了野花來給她,她很高興,插在粗陶碗裡,一樣很漂亮……給我熬夜做衣裳……我打獵受了傷,她抱著我哭……」一時凝噎,再也說不下去。
陸蕪菱想到他小小年紀在山中獵取果腹之食,受了傷,流著血回家的樣子,想到更小的他去採野花討好母親,捧著花的模樣,一時淚如泉湧。
蠟燭早吹熄了,羅暮雪聽不到她回應,伸手去摸索她,陸蕪菱覺得自己那麼容易流淚,有些丟臉,扭開臉不想讓他發覺,卻被他的手捉住了下巴,略微粗糙的手指摸到她面上冰涼水濕,羅暮雪一驚,道:「怎麼哭了?可是方才弄痛了你?對不住,菱角兒,我剛才用力大了,別哭了,告訴我哪裡不舒服……」他起身查看她,黑色長髮垂落在她裸-露的身體上,黑暗中那英俊的面容輪廓都看不清楚,寬肩細腰隱約可見,只令她覺得堅固可靠如同山嶽。
他剛才並沒有弄痛她。
他原來不知道什麼樣的力度會讓她痛。
這種時候還要小心控制,其實他也很痛苦吧……
陸蕪菱痛快撲到他懷裡,哭了起來。
羅暮雪緊緊摟著她,纖細的身體狠狠貼在他身上,一絲縫隙都沒有,柔軟,馨香,只要摟住便覺得世界完整……她從來沒有過這般主動的摟抱……
陸蕪菱說不出口,流著淚在心裡卻默默說:其實我也對不起,我只想著自己的委屈為難了,沒有想過你,沒有想過你也會傷心惶恐,會流淚會受傷會痛……
這些話她不好意思說出來,因此只能在他懷裡哭,淚水浸潤他胸膛,她慢慢平靜下來,默默地流淚。
羅暮雪也是極為聰明的,看她那樣哭的樣子,也不像是哪裡痛,便明白過來,是為了自己心痛而哭的,一時心裡柔軟溫暖,伸手給她拭淚,柔聲哄道:「……別哭了,我已經長大了,再不是那樣的小娃兒了,也不會那麼容易受傷……你也長大了,已經嫁給我,有我愛護,不需要靠著爹娘生活了……將來咱們做了爹娘,也一定會做得好,咱們的孩子,不會受委屈的……」
陸蕪菱眼淚漸干,在他懷裡默默說:「嗯……我……我近日給你親手做件衣裳……」
她素來不耐煩做針線,羅暮雪的衣裳雖然都是她親自挑選樣式,指派給丫鬟繡娘們做,但她不會親手去做。
成親時羅暮雪央她親手做個荷包,用來放他們兩人的頭髮,如今一個多月了,她才剪裁好縫好,零零碎碎繡了兩三針。
今天居然主動要親手給做衣裳了……
羅暮雪知道她的心意,微微笑著,撫摸著她的頭髮,道:「好,快些給我做,我盼著呢,若是像荷包那樣,只恐我們都有了孩子,還未必能穿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