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哥兒身邊小廝一共才兩個,是六歲進學時賈氏給買的。
兩個小廝都和霖哥兒一般年紀。
金明性子要伶俐些,長得也討喜,主子們身邊露臉的機會多,是以陸蕪菱也能一眼認出來。
抄家發賣的時候,男僕並未跟女眷在一起,陸蕪菱也就沒再見過他。
一見他倒是想起了霖哥兒。
不過賈氏為人護短,雖不肯救繼女庶女,對自己心腹手下一系都是不錯的,只怕也會給兒子一併買下金明。
陸蕪菱便開腔問他:「金明,你怎麼在這裡?霖哥兒呢?這些孩子為甚捉弄你?可傷得重?」
金明眼淚汪汪,掙扎著跪下道:「二姑娘,小的是發賣時被威遠伯府一併買下的,依舊來伺候哥兒……」說著他醒悟到什麼,自悔失言,卻又不知該如何補救,但悄悄抬頭看陸蕪菱,穿得綢緞,插得珠翠,雖略簡單些,比以前並沒差很多,雖說被個男人抱在懷裡,騎在馬上,但那男人也年輕好相貌,氣度尊貴,知道二姑娘過得不算差,便頓了頓接著若無其事道:「太太和哥兒,還有四姑娘,帶著許媽媽,秋葉和我住在這裡,這兒是威遠伯府的莊子……」
陸蕪菱明白了大半,威遠伯府雖然救回來妹子和其子女,但是賈氏母子身份總是官奴,總不好在府中像正常姑奶奶般安置,便將其送到了偏遠些的莊子上。
只是看金明被打,似乎他們過得並不好。
陸蕪菱對賈氏,並無半點好感,陸蕪桂是個沒什麼心眼,但是有些嬌橫的小姑娘,人不算好也不算壞,陸蕪菱對她不像對陸蕪荷那般厭惡,但也不喜歡,陸蕪桂以前做的最多的就是喜歡搶陸蕪菱的東西,比如有父親帶回來的,或親戚送的,讓姑娘們挑選,陸蕪桂喜歡先按兵不動,看陸蕪菱要哪個,然後她便要那個。陸蕪菱對此也不過是哭笑不得,不過她年紀小,讓著她也無妨。
只不過賈氏壓在上頭,目光珵珵看著她,逼得她不得不讓的感覺並不好,所以也沒有生出什麼姐妹之情。
唯有霖哥兒,陸蕪菱素來倒是有幾分真心愛惜的。
霖哥兒生得似父親,自小聰明伶俐,雖然被養得嬌了些,開蒙卻早,於詩文一道也是輕鬆。雖然因不是同母姐姐,賈氏又防範得厲害,陸蕪菱和霖哥兒連話都說得甚少,有時幾句閒話,一個眼神,卻有些姐弟真情。
家中敗亡,霖哥兒卻是可惜了。
以他的聰慧,若加上家中撐腰,早晚考個進士並不困難公主太難追最新章節。現在身為官奴,卻是絕了出身之道。
陸蕪菱皺眉道:「既是威遠伯府的莊子,你何以被打?」
金明欲言又止。
威遠伯對賈氏還有些兄妹情意的,從他及時來贖買她和其子女,又買回了幾個貼身僕婢便可知一二,雖是和賈氏母親尚在有關,卻也見得幾分真情。只是威遠伯本身年歲已大了,眼看年近五十,精力不濟,他廣置妻妾,府中子女成群,就亂得很了。
其中嫡長子也就比賈氏小幾歲而已,長媳袁氏,卻和賈氏不合。
賈氏性子驕縱,本身同她大嫂就不睦,仗著老夫人偏疼,親哥哥有出息,一個出嫁的姑娘,卻時常回家指手畫腳。
因未分家,賈氏的親兄也住在伯府裡,縱是兄弟間無事,妯娌也難得和睦,賈氏自然要偏袒親嫂子,給威遠伯夫人上眼藥的。
威遠伯夫人倒還算大度,雖然瞧不上她,也不至於現在來落井下石,可袁氏則不然,她本也是個胸襟不寬的,婆婆受了氣不說,她自己年齡比賈氏只小三歲,平時叫著姑姑也不妨事,賈氏卻好掐尖,帶了兒女回娘家,必要把旁人子女俱都壓一頭才算。
而袁氏作為長媳宗婦,又管著家,在府中地位也不低,她有一個兒子,同霖哥兒一般年紀,讀書上不如霖哥兒,賈氏回娘家時,但凡吹捧霖哥兒,必要拿她家兒子來鋪墊下。
袁氏心中,積恨已久,只因這世上婦人,便是被人說幾句老公不好,還不妨事,兒子卻是萬萬說不得的。
何況她兒子也不差,正正的伯府的長房嫡孫,將來要做伯爺的,怎能被人如此糟踐?
且桂姐兒同她娘一般驕縱,伯府裡的表姐,表甥女們,沒一個喜歡她的。
如今賈氏落難,帶著兒女住到這偏僻莊子裡來,這些往日的不滿仇怨,不好明著算,卻好暗中出出氣。
雖然不能明裡欺負下賈氏母子,但是剋扣一下他們的米炭,欺負下他們的下人總是可以的,就算賈氏難得有機會跟她娘哭訴,也可以說是莊子上人粗野,不好管教,表面功夫擺到了就成。
威遠伯老夫人本就是繼室,比威遠伯本人也大不幾歲,不是親生的,總是姿態不好擺放,雖說親生兒子也頗有出息,但也不能為了一個徹底落魄的女兒得罪狠了當家人,威遠伯肯庇護賈氏母子,她已經覺得不錯了,所以女兒偶爾見面便抱怨這抱怨那,她也不是不知道女兒性格,便覺得她過分了。
這其中緣由,金明本也只是一知半解,卻叫他如何跟陸蕪菱解釋?是以吞吞吐吐半天才道:「他們不敢欺負哥兒,便欺負我……」
陸蕪菱一聽便知道賈氏他們日子也並不算好過,心中也不知什麼滋味,金明看她端正坐在馬上,潔白面容,嘴唇抿著,看不出喜怒,卻覺得二姑娘心思真不好猜度。
又看她身後男子,不知二姑娘跟了何方神聖。
這時候,卻聽一個男孩聲音焦急叫喚著「金明」,由遠及近。
又聽一少女嬌俏聲音:「你急什麼?他也那麼大了,不過幫你買個書,能丟了不成?」
那男孩急道:「四姐你不知道,剛才村口二牛同我說,虎子幾個攔下了他,恐怕不止搶他東西哩。」
少女不以為然:「你聽那些個莊稼戶的毛孩子瞎說,哪有個真的?不是我說你,弟弟,咱們雖然落難,也不至於同那些人說話去!」
這時金明已經聽到主子聲音,激動道:「哥兒,我在這裡!」
這時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兩個少年少年跑過來,女孩子大約十一二歲模樣,有幾分明媚嬌俏,眼裡卻含著些驕橫陰鬱的戾氣,男孩子則是不滿十歲,身量未足,倒也眉清目秀網游之沉默王者。
兩人都穿著素緞一類尋常富戶家的衣著,女孩子頭上戴著三兩支金釵。
陸蕪菱一眼便認出來了桂姐兒和霖哥兒。也看出他們的打扮是在莊子上避免惹眼。
霖哥兒看到金明的慘狀,急忙跑了過來,扶起他來,道:「金明你怎樣了?」
桂姐兒卻迎著陽光瞇起眼,看著陸蕪菱,說:「我道是誰?原來是二姐。」她不屑地看了陸蕪菱一眼,又瞥了陸蕪菱身後的羅暮雪一眼,道:「二姐看來過得不錯呢?為什麼打這奴才?莫不是記恨我母親沒有救你?」
還是陸蕪桂一向風格:不分青紅皂白。
陸蕪菱無語,乾脆一如既往,無視她。轉看向霖哥兒。
霖哥兒雖年紀小,行事卻已有些章法,發現金明雖然狼狽,並未多受傷,身上只是被扔了很多泥巴,便站起來,朝羅暮雪等行禮道:「多謝各位救了我家小廝。」又朝陸蕪菱行禮:「二姐別來無恙?」
陸蕪菱看到他如此,才霽了面色,道:「霖哥兒,這一向可好?」
霖哥兒自從略微懂事起,對於這位二姐,便有些又仰慕又愧疚,又因為在牢中母親不肯救二姐,他便更加愧對她,此刻也是面帶愧色。聽到二姐問他,便老老實實束手而立,答道:「弟弟和母親,四姐尚好,衣食無缺,二姐不知可好?」說著,有些驚疑不定看著羅暮雪。
羅暮雪看陸蕪菱這弟弟尚好,比兩個妹妹靠譜,小小年紀,也算行事有節有據,便接口道:「你姐姐很好,不用擔心。」
霖哥兒看這位英武不凡的大人,姐姐顯然成了他的姬妾,心中一陣難過,又因不知該如何回答,倍覺難堪。
也不怪他,便是一個成年男子,看到自己家敗落,姐姐成了人家的姬妾,此刻也會不知如何應對。
陸蕪菱要給他解圍,道:「我無事,霖哥兒不需擔憂。」
霖哥兒仰面看著馬上的姐姐,目光中有難過,隱憂,愧疚,自恨,小小年紀的孩子,有這樣複雜的目光,卻是叫人看了也心腸軟了。
陸蕪桂睜大眼睛,正要說什麼,地上的金明哭叫道:「哥兒,虎子那幫人把小的替哥兒買的書全撕碎了,還說什麼『奴才不用讀書,又做不得秀才……』。」
陸蕪桂聞言大怒,道:「哪個小崽子說的,帶我去找他!」
「四姐姐,」霖哥兒雖是難過黯然,卻阻止姐姐,「人家說的本是真話,不要再去給娘惹麻煩。」
陸蕪桂跺腳:「就這樣算了不成?咱們就任憑鄉下人都騎到頭上?」
說著瞟陸蕪菱和羅暮雪,想看看二姐和她伺候的夫君是否會替他們姐弟找回場子。
陸蕪菱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對霖哥兒道:「我們姐弟,能相見一次已是不易,各自許多不得已,誰都不必歉疚,」垂下眼睫毛,又道:「雖是不能進學科考,多讀書也是好的,胸有詩書萬卷,心胸開闊,通事明理,行事為人,更加坦蕩,倒是不必局限於四書五經。」
霖哥兒恭敬立著,道:「多謝姐姐教誨。」
陸蕪菱歎息一聲,又對桂姐兒道:「妹妹這性子且改改,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還不如霖哥兒,多跟他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