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沒有對龐倩說顧國祥找他聊了些什麼,他說不出口,因為那實在是太屈辱了。
他放任自己躲在龐倩的小房間裡,享受著她沉默的關心和擁抱,儘管知道這個擁抱與**無關,顧銘夕也甘之如飴。
龐倩鬆開懷抱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尷尬,顧銘夕坐直了身體,輕聲說:「我回家了。」
龐倩送他去門口,說:「你心裡要是有不開心的事,就和我說。」
顧銘夕回頭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他回了家,李涵正在洗衣服,看他開門進屋,什麼都沒有問,只是說:「回來啦。」
「嗯。」顧銘夕背著書包回房間,「媽媽,我去做作業了。」
李涵隨意地答著:「好,做完了早點睡,別再弄到深更半夜了。」
顧銘夕回到房間,把肩上的書包抖落到地上,他坐在椅子上,雙腳配合著打開書包,腳趾夾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
信封裡是1萬塊錢,顧國祥說這是給他的零花錢。當時,他們在吃飯,顧國祥說:「銘夕,爸爸不在你身邊,你要是想吃點什麼,玩點什麼,就自己去買。你長大了,爸爸照顧不到你,你自己要懂得照顧自己。」
然後,不顧他的反對,顧國祥已經把錢塞進了他的書包裡。
他來找顧銘夕,是想讓顧銘夕幫他勸李涵一件事。
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顧國祥用的開場白是:「銘夕,你想讓爸爸回家嗎?」
想,當然想。
顧銘夕知道父親和母親之間是有感情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意外殘疾對顧國祥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這十幾年來,顧國祥從未從這個打擊中恢復過來,他和李涵感情上出現裂痕,和顧銘夕的重殘不無關係。
顧銘夕本來正低著頭、腳趾夾著筷子專心吃飯,聽到顧國祥的問題後,他抬頭看他,問:「爸爸,你願意回家嗎?」
顧國祥點起了一支煙,又摘下鼻樑上的眼鏡擱在桌上,他看著桌對面的顧銘夕,他真的已經是個大小伙子了,眉眼五官長得那麼精神,個子和自己都差不多高了。顧國祥揉一揉自己的眉間,說:「爸爸當然想回家,爸爸也捨不得你和你媽媽。只是現在……爸爸希望你能幫一個忙,回去勸一下你的媽媽,只要她能答應這件事,爸爸以後就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從前的事,我們一筆勾銷,再也不提。」
顧銘夕疑惑地問:「什麼事?」
然後,顧國祥就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顧銘夕。
他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不管男女,生下來以後,他會給孩子的生母一筆錢,那個女人承諾永遠不會回來看孩子。顧國祥說,他會把孩子帶回家,由自己和李涵一起把ta撫養長大。孩子的戶口就落在顧國祥和李涵名下,因為他們有生二胎的指標,只要有了這個孩子,顧國祥就保證再也不會犯以前犯過的錯。
他會回歸家庭,一心一意地對待妻子和孩子,再也不會有二心。
作為一個快要成年的男孩子,顧銘夕一直都是個懂事的人。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替李涵做決定,甚至於,潛意識裡,他的確希望父母能夠重歸於好,並且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可是在聽到顧國祥說出這些話時,顧銘夕還是寒了心。
顧國祥居然光明正大地認為,李涵會願意撫養他與外面的女人生的小孩,只因為他願意回家。顧國祥覺得,他和李涵之間還有感情,在有了一個延續他血脈的健康小孩後,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既往不咎。也許這真的是男權思想在作祟,顧銘夕看著自己父親毫無愧疚的面容,他侃侃而談,口若懸河,似乎還覺得這個辦法完美又合理。
顧銘夕問:「爸爸,為什麼你要來找我,為什麼,你不直接去找媽媽呢?」
「我以前和她提過一次,她不答應。」顧國祥似乎難以理解李涵的固執,「我和她講,孩子我是生定了,不管是和誰生,我必須要再生一個小孩。如果你媽媽能接受這個孩子,那我們一家四口就好好過,我也不會來虧待你,以後你要找工作、找對象,結婚需要房子,我都會幫你解決。你是我顧國祥的兒子,我不會讓你過得不好。但是你媽媽她就是不能接受我的提議,如果是這樣,我和她就只能離婚了,離婚對我、對她、對你,都沒有好處啊!尤其是對你,銘夕,我和你媽媽說,她就算不為自己想,她也應該為你想,離開了我,你將來該怎麼辦?」
聽完這樣的一番話,顧銘夕只給了顧國祥這樣一個回答:「爸爸,對不起,這件事,你還是自己找媽媽談吧。我尊重媽媽的意見,她答應,我不會多一句話,她要是不答應,我絕對不會勸她。」
聽他這樣說,顧國祥沒有再說什麼,吃完飯,他開車送顧銘夕回金材大院。顧銘夕下車後,顧國祥下來幫他背上了書包,問:「最近學習忙不忙?」
顧銘夕說:「還行。」
「上學期期末考年級第幾?」
顧銘夕低下頭:「12。」
「怎麼退步這麼多!」顧國祥歎了一口氣,看著兒子年輕英俊的臉龐,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要努力。」
顧銘夕點點頭,顧國祥低頭間又看到顧銘夕身側那兩條空垂的衣袖,他彷彿被刺痛了眼,狠狠地別過了頭去。
「爸爸走了,你和媽媽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說完以後,他上了車。
顧銘夕站在路邊,看著父親的車匯入了街上的車流,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突然意識到,他的父親,也許再也不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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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是世界盃年,這一屆杯賽在日韓舉行,中國隊創紀錄地打入了決賽圈,對球迷們來說,不用日夜顛倒看球賽,又有中國隊的比賽,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饕餮盛宴。
世界盃在5月31日開幕,學期還遠未結束,高三生們忙著高考複習,無暇看球,高一、高二的學生就沒那麼老實了。
龐倩在球館裡練球時,一直心不在焉,她的視線總是往不遠處的謝益身上瞟去。謝益穿著一身中國國家隊的白色球衣,國腳們腳雖臭,球衣倒是不難看的,穿在謝益身上真是白衣似雪,襯得他眉目如畫,俊雅無雙。
鄭巧巧往龐倩腦門上丟了個乒乓球:「別看啦!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龐倩顛顛地跑去撿球,回來後挽著鄭巧巧的胳膊小聲說:「謝益今天好帥。」
「謝益天天都好帥。」鄭巧巧拍子指指場外,「喏,你家顧銘夕也好帥。」
龐倩嘿嘿地笑:「那是,我家顧銘夕也是個大帥哥。」
顧銘夕在等龐倩練完球一起回家,正低著頭在背英語,鄭巧巧佩服得五體投地,轉頭看看龐倩一臉無知無覺的樣子,她咬牙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龐倩不解:「你說什麼?」
「我說你碗裡滿滿的肉不吃,非要盯著鍋裡的肥肉。」
龐倩奇怪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都聽不懂。」
鄭巧巧懶得去理她了。
大傢伙兒練完球,謝益走到場邊收拾東西,龐倩來到顧銘夕身邊,幫他把英語書往書包裡塞。謝益看看他們,突然走了過來,對龐倩說:「螃蟹,週六晚上中國打巴西,你到我家來看球啊。」
龐倩一下子有些懵,結結巴巴地問:「幾、幾點鐘?都、都有誰啊?」
謝益報了幾個班裡男女生的名字,說:「晚上8點半。」
龐倩受寵若驚,剛想點頭答應,顧銘夕開了口:「太晚了吧,看完都快11點了,女孩子這麼晚回家不安全。」
龐倩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心裡很糾結,謝益立刻說:「那顧銘夕你一起來吧,看完了,我讓我家司機送你們回家,你和螃蟹是住一個小區的吧。」
顧銘夕疑惑地看著他,謝益已經背起了包,說:「那就這麼說定了,螃蟹認得路,到時候早點來,我在院子裡搞個燒烤派對,吃飽了晚上一起看球。」
說完,他朝龐倩擠擠眼睛,手指甩著自行車鑰匙就愉快地跑了。
龐倩看看顧銘夕,問:「你會去嗎?」
顧銘夕反問:「你想去嗎?」
龐倩臉紅了:「廢,話。」
顧銘夕說:「那我陪你去好了,我不放心你晚上一個人回來。」
龐倩立刻就笑了:「我就知道,顧銘夕你最好了!」
週六下午,面對攤了一床的衣服、裙子,龐倩的腦子始終處在亢奮的狀態。
她有時候會想,自己對於謝益來說,是不是有些特別。
首先,她與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一個高中,初中同班三年,高二又同班一年,就與他做同學這一點來看,在他身邊所有的女生裡,龐倩是時間最長的一個。
其次,是謝益教會了她打乒乓球,還讓她進入了乒乓球隊。初中時,謝益組織一些週末活動,比如溜冰啊,去遊藝廳打遊戲啊,爬山啊等等,都會叫龐倩一起參加。高中時,他甚至會邀請她去他家裡玩。
最後,就是只屬於龐倩和謝益的那一點點小秘密了。
第一次,是她對他說,想聽他拉小提琴,謝益本來都不打算參加文藝匯演的,卻因為她而決定登台。
第二次,是上海漫展,謝益熱情地帶龐倩去找那些漫畫家玩,還請她們幫龐倩畫簽名畫,他與她合影時,還曖昧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三次,是因為顧銘夕,謝益幫龐倩跟蹤顧銘夕到了鯊魚燒烤店,又回過頭去學校裡接她。那天晚上,被顧銘夕氣得半死的龐倩,在謝益面前狠狠地哭了一場,謝益把她送回家,安慰她說,放心,原來的顧銘夕一定會回來的。
後來,顧銘夕真的回來了,因為這件事,龐倩感覺自己和謝益的關係又進了一層,兩個人同班以後,聊的話題越來越多,謝益和肖郁靜練琴時吵架的事,他都會說給她聽。
龐倩翻遍了自己的衣櫃,挑出了一條最漂亮的連衣裙,白底小碎花,裙擺還綴著荷葉邊。她換上裙子站在穿衣鏡前,翩翩地轉了一個圈,想像著這樣的自己落在謝益眼裡,算不算清純美麗。
換好衣服,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出門,往公交車站走時,她問顧銘夕:「喂,我今天好看麼?」
顧銘夕看她一眼,點頭:「好看。」
龐倩抿著嘴「嗤嗤嗤」地笑了,大著膽子對顧銘夕說了自己的一個計劃。
她說:「顧銘夕,我打算向謝益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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