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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章 有關無關 文 / 含胭

    顧銘夕抬起頭,就看到了龐倩怒氣沖沖的臉,她的身後不遠處,是推著自行車的謝益,而龐倩的那輛自行車,卻是倒在地上。

    顯然,她連車都沒停穩,就著急地跑了過來。

    顧銘夕心裡有一瞬間的驚慌,繼而又變成了焦躁,他站起來走開去,想起自己書包沒拿,又折了回來。

    龐倩眼疾手快,已經把他的書包拎起來抱在懷裡,還退後了兩步,兩隻眼睛凶巴巴地瞪著顧銘夕。

    顧銘夕動了動肩膀,他穿著短袖襯衫,襯衫的袖子晃了一下,他說:「把書包給我。」

    「不給!」龐倩看著他,又看看邊上的生蠔和小珠,心裡有點怕,但嗓門倒不小,「你在這裡幹嗎?放學了你幹嗎不回家?今天老師留很多作業,你是不是一個字都沒寫?顧銘夕,你居然還抽煙!」

    「我……」顧銘夕想說他沒抽煙,又覺得解釋了也沒什麼意思,他別開頭,說,「我的事和你無關。」

    龐倩傻了,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邊上的人都在看他們熱鬧,以為是學生小情侶吵架,謝益停好車也走了過來,看看龐倩,又看看顧銘夕,說:「顧銘夕,螃蟹這些天很擔心你,你這是在幹嗎呀。」

    顧銘夕冷冷地看著謝益,說:「我說了,我的事和你們無關。」

    「顧銘夕。」龐倩突然叫他,顧銘夕的視線落到她臉上,龐倩說,「馬上就要期末考了。」

    「那又怎樣。」顧銘夕的眼神冷冰冰的,令龐倩覺得陌生,「每個學期都有期末考,很稀奇麼。」

    龐倩說:「你知道的呀,這次考試是下學期分班的依據,我們要文理分科了,每一科只有一個快班。我想進理科快班,想繼續做你同桌。但是你要是再這樣子下去,你都要進不了快班了!」

    顧銘夕垂下眼睛,良久,開口:「快班慢班,我一點也不在乎這些東西了。」

    謝益難以置信地看著顧銘夕,龐倩眼睛已經濕了,她的手指緊緊地摳著顧銘夕的書包,語音顫抖:「顧銘夕,你到底怎麼了呀,你幹嗎突然不好好唸書了?你不想考大學了嗎?」

    「……」

    「明天還有物理單元測驗。」龐倩努力地笑了一下,「顧銘夕,早點回家吧,很晚了,還得寫作業呢。」

    顧銘夕盯著她,說:「寫不寫作業,回不回家我自己會考慮,不用你操心。」

    他從來沒有這樣子對龐倩說過話,龐倩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已經忍他很久了。

    她咬著牙說:「好,你說的,你別後悔。」

    龐倩說完,抱著顧銘夕的書包就跑回了自行車邊,扶起車一腳跨上,書包往背上一甩,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顧銘夕和謝益還沒反應過來,龐倩已經一溜煙地騎走了。

    謝益愣了一會兒,回頭看了顧銘夕一眼,見他眼裡滿是擔心,謝益歎口氣,說:「我去追她,你放心,我會送她回去的。」

    顧銘夕不吭聲。

    謝益騎上了車,又回頭看了顧銘夕一眼。他的眼神很清澈,很坦蕩,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鄙視和怨忿,也沒有一點一滴的憐憫和同情。

    那是一抹友善的目光,無端的令顧銘夕心裡產生了一絲愧疚。連面對李涵時,他都沒有覺得愧疚,可是現在,他心裡有一種悔恨的情緒在滋生。但他又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謝益就是這麼自由自在的一個人啊,他顧銘夕如今依著自己的意願在生活,不想回家,就不回家,不想複習,就不複習,不想練畫,就去網吧,這是多麼快樂、多麼瀟灑的生活。

    可是,為什麼心裡又會覺得那麼苦澀呢?

    謝益已經收回了視線,騎車離開,顧銘夕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想的是,謝益一定要追上龐倩,把她平安地送回家。

    燒烤攤上的客人看完了熱鬧,又嘰嘰喳喳地回復到了自己的聊天中。顧銘夕的書包沒了,他不知自己該走該留,蛤蜊湊到他身邊,好奇地問:「小顧,剛才那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嗎?」

    小珠問道:「小顧,你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吵架了?還有,剛才那個男孩是誰呀,長得好漂亮。」

    「漂亮個屁。」生蠔聽女朋友讚美其他男孩,心裡不樂意,「那傢伙長得油頭粉面的,哪裡有我們小顧帥氣。」

    蛤蜊連連附和:「我也覺得是小顧比較帥,還有,小顧的女朋友長得也滿可愛的。」

    鯊魚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兩隻大手啪啪地往蛤蜊和生蠔後腦勺扇去:「很空是不是?烤架不管啦?老子發你們工資是叫你們來聊天的嗎?!」

    生蠔和蛤蜊灰溜溜地回了烤架旁,鯊魚又往顧銘夕後腦勺上招呼了一下,「啪」的一聲,顧銘夕疼得臉都皺了,這是鯊魚頭一回打他,他拎起顧銘夕的後衣領,說:「你小子跟老子走一趟,老子有話問你。」

    鯊魚是本地人,和母親一起住在附近一幢三層自建小民居裡,他和母親住在三樓,二樓的房間就讓蛤蜊和生蠔住。

    家裡晚上沒人,鯊魚揪著顧銘夕的領子把他推進門,啪一聲,又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子。鯊魚力氣大,顧銘夕差點站不穩,踉蹌了幾步才站住了身子。

    他回頭看鯊魚,眼神有點委屈。鯊魚正開了燈,狠狠地甩上了門。他銅鈴般的眼睛瞪著顧銘夕,語氣嚴厲:「坐下!」

    顧銘夕沒有反抗,在椅子上坐下了。

    鯊魚拉了把椅子過來,和他面對面坐下,說:「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我故意不出面,小孩,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銘夕垂著頭,他穿著人字拖,兩隻腳的腳趾又習慣性地抵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要怎麼和鯊魚說,如果要從頭說起,那得說幾個小時吧。

    鯊魚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他點起一支煙,沉聲說:「老子今天有的是時間,你不說清楚,老子是不會放你走的。」

    顧銘夕抬頭看他,突然問:「鯊魚哥,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認識我,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到你的燒烤店來找工作,你會要我麼?」

    「找什麼工作?串肉串,烤雞翅膀啊?開什麼玩笑!」

    鯊魚冷笑幾聲,「小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丟了兩條胳膊,覺得自己挺慘的,是吧?我告訴你,我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19歲那年,因為一場群架,被人捅死了。」

    他手指一個方向,「就在重機廠三巷那邊。那年他大一,是我們一群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裡,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那場群架我也不知道是怎麼起來的,總之就是很莫名其妙,他就那麼死了。你知道死了是什麼意思嗎?就是沒了,什麼都沒了!現在都快十年了,老子也就是每年清明去給他燒支煙,倒杯酒。小孩,我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我那兄弟樣子很帥,腦袋又聰明,但是他就那麼沒了。我現在是覺得,人活一輩子,命真是最重要的,只要活著,怎麼都好說。至於你是活得好還是活得孬,這就得看你的本事啦。你還在上學,就算沒胳膊,我看你穿衣服也曉得你家境不差,你是用腳趾頭還是用屁股想的,要來我燒烤店找工作?這是你的理想啊?你就這點兒出息?和蛤蜊、生蠔這種小混蛋去比?你千萬不要和我說什麼『你連給人燒烤都烤不了,還能做什麼工作』這種鬼話!他媽的都是放屁!艾瑪老子說得嘴都干了。」

    鯊魚去廚房冰箱拿來一瓶冰啤酒,一罐冰可樂,用牙咬開了啤酒瓶蓋,又從一個紙箱裡扒拉出一大包吸管,拆了一根插進可樂裡,放到顧銘夕面前。

    鯊魚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啤酒,打了個酒嗝後,說:「小孩,你搞搞清楚,你要是不唸書,的確就是什麼都做不了了,連給人烤串雞翅膀人家都嫌棄你用的是臭腳丫。但你要是把書念好了,你就能坐辦公室啊,能用電腦,打電話都是講英文,分分鐘有一群下屬幫你做事。你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啊?」

    「我明白,可是……」顧銘夕側頭看到自己的空袖子,「可是我覺得,我就算把書念得很好,我也很難找一份好工作。」

    「你又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呢?」

    「鯊魚哥。」顧銘夕歎了口氣,「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家裡的情況?」

    「沒有。老子說了今天有的是時間,來來來,你講。」

    顧銘夕沉吟了一下,對鯊魚說了自己的家庭情況,包括父親的出軌,父母的吵架,父親的以他為恥,還有他心心唸唸的想再生一個健康孩子的願望。

    他還說到了龐倩,鯊魚回憶起之前見到的那個女孩,紮著一把馬尾辮,長著一張稚嫩的臉,瞪著顧銘夕時,眼看著就要哭了,最後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淚。

    顧銘夕說了很久很久,語調一直平靜,說完以後,他看著鯊魚,說:「鯊魚哥,我以前從來都不覺得我有哪裡丟人的,雖然我爸爸一直都覺得我給他丟臉,但我真的沒有這麼想過。可是現在,我越來越覺得,我……我大概,是和你們不大一樣。就算我把書念得很好,也改變不了別人看我的眼光。我就覺得讀書越來越沒意思,覺得以後就算考個好大學,也沒什麼大意義。」

    他沉默下來,鯊魚也一直沒說話。

    兩個人一起默了幾分鐘後,鯊魚說:「你才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啊?你才知道你少了兩條胳膊嗎?那你現在知道了,更應該想想該怎麼辦啊!要不然呢?日子不過啦?小孩,你再不抓緊點兒,別說以後考不上大學,去賣西瓜都賣不了!還有啊,你那個小女朋友,都要被那個小白臉兒拐跑啦!」

    顧銘夕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敢說你不喜歡她?」

    「但是她不喜歡我!」

    「小孩,唉……」鯊魚歎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走了,哥送你回家,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哥不是不讓你再來哥這兒玩,暑假裡你儘管來,只是這個月期末考前,哥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

    顧銘夕背上空空地回了家,李涵問:「你的書包呢?」

    顧銘夕說:「在學校把作業都做了,就懶得拿回來了。」

    半小時後,他偷偷地在客廳給龐倩家裡打電話,電話是龐水生接的,顧銘夕說:「叔叔,能讓龐倩接一下電話嗎?」

    龐水生喊了幾嗓子,罵罵咧咧地回來說:「臭丫頭在發瘋呢,死活不來接電話。」

    顧銘夕:「哦,那算了,沒事,明天我去學校找她好了。」

    第二天,顧銘夕光一個人去了學校,走進教室時,就看到龐倩坐在課桌前讀英語。

    顧銘夕走到她身邊坐下,他的桌上空空的,抽屜裡也空空的,他彎下腰四處找了一下,連教室後排的垃圾桶都去瞄過了,回來以後,他低聲叫她:「龐龐。」

    龐倩扭開頭,不理他。

    顧銘夕問:「我的書包呢?」

    「……」

    「龐龐……」

    「你不是說你的事和我無關麼,來問我要什麼書包。」龐倩翻個大白眼:「你的書包我已經丟了。」

    顧銘夕睜大眼:「丟了?」

    「丟了。」龐倩衝著他揚起下巴,「你不是不想唸書了麼,還要書包做什麼!你再去那個燒烤店啊,再去抽煙啊,再去和那些女孩子玩啊!」

    「我沒抽煙。」顧銘夕沉聲說,「我哪裡有和什麼女孩子玩啊。」

    「你別以為我沒看見!」龐倩咬牙切齒,「我看到你和那個女孩在說笑,她還遞煙給你抽。」

    「我真的沒抽煙,一支都沒抽過。」顧銘夕解釋著,「龐龐,我知道你沒把書包丟掉,書包呢?」

    「就是丟了。」

    「……」顧銘夕使出了殺手鑭,「那我走了,書包都沒有,我還上什麼課。」

    他真的站起身要走,龐倩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背後的衣服,把顧銘夕拽了回來。

    顧銘夕重新坐下,回頭看她,抿著嘴唇不說話。

    龐倩說:「你答應我,好好上課。」

    他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好好考試。」

    「嗯。」

    「以後咱倆考一個大學,以前就說好了的。」

    他心裡一動,重重地點頭。

    「不能再抽煙。」

    顧銘夕歎氣:「我真的沒有抽過煙。」

    龐倩嗤之以鼻:「誰信你啊,你不知道你衣服上煙味有多濃嗎?臭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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