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之前說的那樣,一個人強大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麼強大的人,還能幹出這麼不要臉的事!
可是,我想不明白,荀鼎天為什麼要偷襲我?
場上最強大的人,是連道真。而在他能偷襲到的人裡,最弱小的人,除去嬰屍外,可能就是我了。不解決最大的威脅,反而偷襲一個最弱小的人,他在想什麼?
嬰屍能夠自己飛行,所以連道真之前並沒有管它。更何況。所有的敵人都被帝拳化身最後幻化的攻擊阻擋,沒有任何值得警惕的事情。我想之前那個時候,不管是誰,都會認為這場大戰要落幕了。
我們成功救出了覺明和尚,並且突圍出去,只要與阿三他們匯合,且戰且退。對方雖然聲勢浩大,卻絕不會追出九華山外,否則的話。他們根本沒必要躲在這深山中。
但世事難預料。在最後關頭,竟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我和覺明和尚被連道真的金力護佑,安全落地,幾個面容粗獷,五大三粗的苗疆漢子跳過來擋在我們身前,又有人手持各色武器組成陣勢前來相護。
我抱著嬰屍,還沒站起來,便見阿三慌慌張張,面色慘白的跑過來。她極其蠻橫的從我手中將嬰屍奪走,只看了一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嬰屍雙眼緊閉,毫無聲息,它胸口處的大洞觸目驚人,讓人不忍多看。阿三哭的是那麼傷心,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它,之前發生的事情太迅速,誰都沒能想到,就連連道真都沒反應過來。他反擊的時候,嬰屍已經被攻擊了。
不,應該說飛在半空中的嬰屍最先發現了荀鼎天的偷襲,它來不及發出警示,只能將自己小小的身子貼在我後背,希望能夠阻擋住對方。
也許是因為它的這種做法,在荀鼎天的手指插入我後背前,連道真終於得到足夠的時間回擊。
我懊惱萬分,都說最接近成功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失敗的時候。這句話是一句真理,可我們卻對它熟視無睹。
徐真箐陪在阿三旁邊,她看了看嬰屍的傷口,也有些不忍。只是見阿三哭的那麼傷心,便說:「阿大那麼嚴重的傷,不也修復了嗎,等……」
「你懂什麼!」阿三猛地回頭,衝她哭喊:「阿大和它不一樣!它不是阿大!」
其實徐真箐所說的,與我想說的一樣。在地府的時候,阿大為了保護我們,渾身都被切的破破爛爛,差點就散架了。那麼重的傷,阿三不也一樣利用岐黃屍道和我的血成功治好了嗎。
嬰屍的傷雖然重,但比起阿大來說,還算輕的。可阿三卻不這樣認為,她的話喊的那麼理直氣壯,又有些歇斯底里。我和徐真箐一開始都不懂,到後來,我們才想明白。
對阿三來說,阿大是阿大,小小是小小。
從阿三第一次離開孤兒院的時候,她遇到第一個不需要戒備的人,就是小小。而第一次有人死在她面前的,也是小小。
嬰屍小小,就這樣陪伴她度過了許多年。在她開心的時候陪著歡笑,在她難過的時候咿呀安慰。她們一人一屍,可以說是母子,也可以說是姐弟,並非簡單的煉屍人與屍之間的關係。
而阿大,只是因為阿三的一句話而死的陌生僧人。
在阿三心裡,她對阿大是愧疚,但與嬰屍小小之間,卻是一種親情。所以,阿大受傷時,阿三會想辦法幫他修補身體。可小小受傷,卻像從阿三的心頭挖下一塊肉來。這其中的感情區別,想來一般人很難理解。
忽然間,阿三把嬰屍塞進我懷裡,然後用力的擦乾淨眼淚。我見她臉上的神情有些不對勁,連忙問:「你要做什麼?別做傻事。」
此時,連道真被「明王」和書教授追擊,邊戰邊往我們這邊退。書教授他們有些著急,如我所想的那般,他們並不想把戰火燒到基地外部。所以,見連道真有想退走的想法,許多人的攻擊力道不但沒有加強,反而有所減弱。
由此可見,對方的戰意已經因為覺明和尚被成功救走而弱化。這種時候,只要連道真成功擺脫追擊與我們匯合,這件事就算完美的落幕。
阿三沒有回答我的話,她走到銅甲屍阿大身前,仰頭望著。我站在她旁邊,見她臉上的神情不斷變化。有些猶豫,但更多的,卻是恨。
這不是對阿大的恨,而是對荀鼎天,對書教授,對這些傷害了我們的人。
阿三是個果斷的人,她的猶豫只持續兩秒鐘便被恨意衝散。我看著她從兜裡掏出一支筆,又拿出一個小瓶子。
阿三將瓶子打開,立刻一股清淡的檀香撲鼻傳來。我一聞這味道便知曉,瓶子裡裝的是高僧血液混合了舍利子粉末。阿三當初在地府的時候就拿出過這東西準備用來修補阿大的傷勢,但因為有我在,所以省下來沒動。
這種時候,她拿出這瓶血用來做什麼?
我看了眼阿大,銅甲屍高大的身軀上雖然有些傷痕,但都是皮肉外傷,並不算嚴重。屍氣吞吐個幾天,就能夠自行恢復。阿三就算再心急,也沒必要用這麼珍貴的血去幫阿大補外傷吧?
不過,縱使我心中疑問成團,也沒法問出口。只見阿三將那支看起來頗為普通的毛筆放進瓶中用力搗了幾下,然後抽出來,開始在阿大身上塗畫。
她的動作又快又猛,好幾滴血飛濺出去,落在地上,混入泥土之中。阿三明顯怒急攻心,失去了理智,否則的話,以她小氣守財奴一般的性格,怎麼會如此浪費這瓶血?
阿大的額頭被畫出一個古怪的符文,看不懂是什麼,接著,阿三繼續拿著那支筆,在阿大裸露的胸口,四肢各自畫出紋路。
高僧血液並非我想像中的鮮紅色,而是有些類似金液,同時又有若隱若現的青白色光點,仿若遙遠宇宙中的星雲。
這些金色的血液,很快就變成阿大身上的六個怪異符文。在場眾人,沒人能看明白這代表了什麼。
阿三畫好之後,將那支筆用力塞進瓶子裡,然後動作魯莽的揣回口袋。緊接著手裡掐出法印,口中唸唸有詞。
她神情嚴肅,心中的悲傷,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語調。
覺明和尚走到我旁邊,他望著身上被畫出符文的銅甲屍阿大,輕歎一聲,念了句佛號。
隨著阿三的咒語念出,阿大身上的金色符文慢慢變得明亮。
一開始只是亮,後來就多了一股寒意。這種冰寒與尋常意義上的寒冷不同,它不能凍結萬物,但是卻讓人感覺到落寞,悲傷,仿若心寒意冷。貞廳余號。
金色的血液在亮到極限後,慢慢變成了黑色,青白色的光點盡數融入阿大的體內。很快,分別刻在阿大的額頭,四肢,以及胸口上的符文不再明亮,紛紛黯淡下來。當這些符文統統暗下來後,我看到,它們就像被刻在皮膚上的字一樣。
阿三的聲音越來越大,符文的黯淡並不是結束,更像是一個開始。
阿大口中噴出的屍氣突然像受到驚嚇一般,向四周飛快的散開。我驚訝的張大了嘴,這些屍氣本就是從阿大體內吐出來,怎麼會感覺到害怕?更何況,為什麼我會覺得屍氣在害怕阿大?
當所有的屍氣離體後,阿大身上的六個符文開始不斷冒出黑色霧氣。這些並非屍氣,只是顏色相仿,實質大不相同的事物。
在我的感覺中,這些黑氣帶有強烈的負面力量,例如憎恨,例如痛苦。覺明和尚忽然輕咦一聲,我看向他,低聲問:「怎麼了?」
覺明和尚看著阿大身上不斷冒出的黑氣,仔細辨認了一會,才回答說:「他身上,有佛的氣息……」
我一愣,而覺明和尚又搖搖頭,說:「但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兇惡的佛,不對,不對……」
黑氣冒出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閥門被完全打開了一般。阿大發出低沉的嘶吼,聲音沉悶,顯得極為可怕。我從未在阿大身上感受到這麼凶狠的氣息,就像有一頭野獸,在它體內被解除了枷鎖。
黑氣上升,逐漸將阿大的身體覆蓋,並且佔地越來越廣。周圍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可怕力量氣息,不用提醒便紛紛推開。
我與覺明和尚也退開一些距離,然後便見那些黑氣緩慢凝聚,逐漸成型。
覺明和尚一會發出驚呼,一會又搖頭,好像個神經病一樣。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麼,也聽不明白他的解釋,索性不問了。
沒過多久,黑氣的數量不再增加,即便如此,它們也足夠多了。相互擁有在一起,幾乎就像真正的實體一樣。
白虎蠻和摩天嶺的人依然在抵擋敵人,等待連道真回來,戰鬥並不算太過激烈,不少人甚至有閒心回頭來看。
阿三沒有被任何人打擾,她的咒聲不斷增大,黑氣也隨之變化,最後,終於固定了形態。
當這黑氣完全停止變化後,覺明和尚看著那一幕,臉色大變,忽然大聲的念著佛號,不斷呼喊:「我佛慈悲……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