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轉過身來,望著那些林立的冰柱,遙遙地伸手。他說:「這些,都是千古的邪魔,只要你放出任意的一隻,那麼,其他的,就會傾巢而出,集他們之力,甚至可以將整個大陸毀滅……」
是的,那些是在遠古時期,就已經橫行天下的邪魔,又或者說,因為人心的演變,而最終變成邪魔的異物。他們,在天下肆虐,以人血為食,以殘害為樂,當然,也是人王不辭辛苦,將他們一一封印在這裡,然後,用自己的無神來看守著他們……
若水的臉色白了白——這個人王不會告訴她,她的此後的三生,都已經被一個邪魔訂去了吧……
「你放心,你的身上,流動的是,最純正的若家的血脈,所以,那個邪魔,已經被你的血,淨化了。而他,此後墮入輪迴,每一世,都將作為王者一般的存在……」
人王用幾乎是悲憫的眸光,靜靜地望著若水,彷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後世涅槃,而且,更可以洞悉她的一切的想法。
可是,就在若水輕輕地鬆了口氣時,人王的聲音,卻在她的身後,再一次的響起,帶著濃濃的警告。他說:「可是,洛初,你要想救回那個曾經被你封印著的人,卻也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的無神,就在這些冰柱的最後,如果說你強行破開他的結界,那麼,這些魔物,就要被放回陽間。」
人王微笑著,望著臉色驀地蒼白的女子。搖頭:「沒有人能為了自己私慾,改變天地的流程,就如沒有人能拂逆天地的意旨一樣——洛初,你曾經錯過一次,那麼,你還要繼續錯下去麼……」
沒有人能為了自己私慾。改變天地的流程。
你,曾經錯過一次,那麼,你還要繼續錯下去麼……
「我不是洛初。我是若水……」若水終於說出話來。她望著眼前夢幻倒影一般的男子,那語氣,那神情,彷彿是黑色的飛鳥掠過天空。她站在城中。看時間燃成灰燼。嘩嘩作響。
她微笑,鋒利如刀劍,也是第一次,堅定不移地對著面前的男子,吐露出心聲:「請你,不要將不屬於我的宿命,還有責任。強加到我的身上——無論前生,還是後世,我都不會承擔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那個彷彿夢幻泡影一般的男子,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那笑,彷彿是月光的森然。樂律的精魂,一切只是幻影,稍縱即逝。他說:「洛初啊,你和我,都曾經看過幻想,伸手一摸,是堅冰一塊。能凍到心裡,凍到骨子裡去;可是,那冰的下一層,卻是火,能燒得你,化為灰燼。再世為人……很多人,都會學會及時放手,可是,你沒有,我也沒有。所以,我們就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
人王歎息,那歎息中,帶著對若水執迷不悟的無奈,以及淡淡的,卻深入骨髓的失望。那是無論時光,是多麼落寂和蒼茫,總有些身影,留在心中,過目不忘的痛楚。說完,他就緩緩地垂下了頭,不發一言。
又或者說,在他們曾經彼此相伴的數十年裡,在以往曾經相守的歲月裡,他曾經說過很多,也有很多,並沒有出口。
那時的洛初,總是保持著仰望的、以及尊崇的姿態,在他的身邊,卑微而驕傲在存在著。可是,到了此時,人世滄桑,浮生多變,有些話,那時沒有說出,就永遠再沒有機會說出。就如現在,到了口邊,卻說不出來,就如有些人,明明就站在你的眼前,可是,她給你的感覺,卻彷彿天涯海角一般的遙遠……
人來了,人去了,風吹了,煙散了。可是,我們卻都還有著如此之深的執念,我們都還沒有準備好,要怎樣回到過去……
更怕呵……
即便能回得了過去,卻再也,回不到當初……
就如此時,你雖然就站在我的身邊,可是,卻隔著涅槃,隔著生死……
「人王……」若水再一次抬起頭來,望著那個亙古以來的人之主宰,定定地說道:「若是我不救小藍,他要怎樣……」
「沒有怎樣……」人王望著若水,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說道:「他是在接受天罰,天罰有許多種,他的那一種,已經是輕——永遠在暗無天日的寒窟之中,忍受冰天雪地的折磨,忍受著堅冰穿體,直到他的全身的血液,完全的結冰……」
那樣的悠長無盡的折磨?那樣的在歲月間隙裡,仰望著天際無邊的黑暗的孤獨——那樣的令人驚悚得令人髮指般殘忍的天罰……
若水的身上,不由地顫抖了一下。
這天罰,看來果然恐怖。他的恐怖不是因為那懲罰有多麼的痛,或者是多麼的殘暴。而在於,他會挑選你所畏懼的東西,在那樣的漫長得令人不得不去正視,令你,不得不去接受,而且,還要在漫長的時光之中,將你的最後的一絲耐心和執著,都在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日月裡,消磨殆盡……
若水蒼白著臉,站在漫天的潔白裡,顯得愈加的單薄,彷彿寒風中的落葉一般,瑟瑟發抖,愈加的沒有一絲的生氣。她抬起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抿緊了唇,握緊拳頭,再問了一句:「那麼,如果說,我執意救他呢……」
是啊,她怎麼能用自己的安逸,換小藍在那暗無天日的冰窟之中,忍受長久的折磨,忍受一個人的孤獨,還有那樣的漫無邊際的痛楚,還有那樣的折磨呢……
而那個聲音,卻還在慢慢吞吞地說著,彷彿悠長歲月裡傳來的醒世的警鐘一般,帶著令人心顫的驚悚,還有冷漠。他說:「若你要救他,就只有兩條路,第一,將我的元神打碎,那麼,此間冰雪消融,所有邪魔進入塵世,而鳳九,自然就可以解脫……」
是啊,人王以己一半的元神守護著這裡,守護著千百年來所封印的所有靈魂。如果說,若水執意要救鳳九,只要將人王的元神打破,那麼,結界處解,鳳九脫困,只是,這些自亙古以來,就被封印在這裡的邪魔們,沒有了可以克制他們的力量,他們就會長驅直入,直接進入陽世,然後,整個陽世,就會變成邪魔的領地。那是若水不能看到的,她相信,這也是鳳九不想看到的事實……
漫天的雪光之下,冷意撲天蓋地而來,若水的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服,此時,冷風一吹,便宜覺得,幾乎就要凍結。她凝住眼神,再一次抬頭,搖頭:「我要聽下一個辦法……」
是啊,這世間,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就如這世是,沒有結不了的緣一樣,所以,若水相信,解決的辦法,至少有三種以上,可是,人王卻偏偏只說了一種……
「除非一天憐憫……」人王的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就先搖頭:「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靠天,我只靠自己……」若水冷然截斷人王的話,淡淡地說道:「從你的眼睛裡,我可以看出,還有另外的一種辦法的,你……說吧……」
人王的眼睛,欲言又止,彷彿有什麼難言的事情,無法出口一樣。所以,若水相信,人王一定還知道,有其他的解決辦法,這其中,一定有難以啟齒的東西……
人王忽然間微微地笑了起來,說不出的苦澀,說不出的難懂。那表情,彷彿是他在河之彼岸,守望著曾經歸來,可是,歸來無望。
他說:「不錯,是還有另外一個辦法——不過,即便你盡了力了,也未必有用……」
是啊,這世間的事,豈是你想,就可以解決的麼?這天,這上蒼諸神,始終有無數的辦法,可以令你舉步維艱,寸步難行……
「你說……」若水已經不願意再說廢話了。她望著人王,再重複之前的話:「我從不妄言結果,可是,你不說出來,又怎麼知道,我一定做不到呢……」
是啊,人未必勝天,可是,天也未必事事掌控,凡事皆有例外,你還沒有說出那個辦法,就怎麼敢斷言,她力有未逮呢……
「那就是,要你的血,要你身上的,全部的血……」人王凝眸,第一次,對於若水這個執拗的辦法,感到惱怒,他指著四周的冰柱,冷然道:「除開你剛才放走的那一個,這裡,一共還有一百九十八個邪魔,只要你能獻出你全部的血,來淨化他們的靈魂,那麼,你就可以救出你想要救的人——但是,你本來就是跨越千年而來的靈魂,本身就是時光的忤逆的旅人,所以,本身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你的人生——你的此後,再也沒有輪迴,再也沒有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