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你可記得
就彷彿,她手下的白玉的橋墩,就是一塊流動著的火炭,就是一橋的、等待別人撫摸的溫暖。若水依稀知道,那是世間極其罕見的暖玉。要知道,玉分寒玉和暖玉兩種,前者多流傳於世,可是後者,卻是極其難尋,通常得一塊者,世人視為至寶。可是,那樣的珍貴的暖玉,卻在這裡,為橋為路,一時之間,若水的心裡閃出了一種暴殄天物的可惜感。
可是,還是熟悉,她就這樣站在橋之一側,就彷彿是站在自己曾經長處久待的地方一樣,觸手可及之處,除了熟稔,還是熟稔……
而且,說不出為什麼,心裡有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越來越重。那感覺,就彷彿她身體的某一半靈魂,又或者是某一段器官,看到了自己原先的主人一般,戀戀不捨,眷眷不去。
若水,蹙了蹙眉,勉強按捺著心緒的強烈波動,還有想要立刻飛奔起來的衝動,卻沒有立即上橋。
彷彿,她的內心深處在抗拒,抗拒而又期待。她在害怕,她怕,一旦越過了這座橋,那麼,在前方的某一處,在等待著她是,必將是她最怕面對的結果——那就是,虧欠……
在她的意識海裡,她彷彿曾經虧欠過一個人,很多,很多。而那個人,到了最後,到了她為了別人拋下一切的最後,卻用自己逐漸虛弱的元神,拚死地保住了她……
可那個人,是誰?自己的心裡,為什麼卻有如此詭異的想法……
若水抬頭,小島的周邊,清晰可見的,是到處都長滿的菩提樹,綠葉婆娑,大大小小的白玉石像散佈林立。遙為響應。那個光線明晰的小島,那個綠間濃濃的小島,說不出為什麼,在若水的眼裡。心裡,彷彿到處都瀰漫著安靜肅穆的氣息。
若水淡淡地垂下眸子,勉強地忍受著心中突如其來的,呼嘯如暴風雨一般的痛楚,還有傷感。心裡,也在掙扎著,自己究竟要不要,再跨前這一步……
小島之上,春光明媚,那一片綠蔭地。因為沒有被人踐踏過的緣故,如鋪,如蓋。若水抬眸之間,忽然聽到一聲淡漠至極的輕笑。
她詫然四顧,這才看到明麗的春光之下。那個小島的某一處,有一個有著冰雪容顏的白衣女子,正在揮劍輕舞,凌厲清叱。劍風,吹起她的身的紗衣,如白雲縹緲,如輕風亂舞。只見那個女子的劍。平平地伸出,天地寂靜,就連正在開放的花兒,都開始屏氣凝神。
那劍法,也是若水的生平未見。
而那把劍,在她看來。卻是莫名的熟悉。
她凝眸,發現那女子的劍式上,全部都是殺氣和寂寞冷清的味道。平平的劍光鋪展開來。如簾,如光,如陽春三月裡的斜斜雨幕。四周的風彷彿都凌厲起來,帶著說不出的寂寞輕愁,還有殺戮的味道。
那個女子舞著,舞著,如癡,如醉,如怨,如愁。
忽然,劍光收,女子收劍而立。她抬起頭,輕輕地仰望長天,冷漠得彷彿流動的冰一般的眸子裡,忽然之間,泛出一抹淡淡的,如流光霞霓一般的輕愁之色。
然後,她手腕一轉,短劍入鞘,那個風姿絕世的,那個帶著凜然如神祇般色澤的白衣女子,終於都轉過頭來,對著若水的方向,淡淡地睨了一眼。
可是,只是這一眼,若水便被呆在當場。因為,她竟然發現,這個女子,除了眸子裡的絕塵超俗之色之外,那赫然就是,她自己的臉……
若初……
說不出為什麼,若水驀地驚呼出聲。然而,在下一瞬間,她就詫異地掩住了口——若初?那不是鳳九前世喜歡的那個女子麼——若初,可就是那個陪伴在人王身邊的、有天才之稱的若家血脈?
而那個若氏女子,不是最終將鳳九徹底封印的那個女子麼?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這裡,就是鳳九和若初認識的緣起?這裡,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王的領地?而她呢?又怎麼會看到數百年前的幻象?
可是,光陰之劍將整個時間劈開,令她看到了那個女子還留在這裡的遺像……
可是,她又怎麼知道,那就是若初呢……
若水心裡,流轉不定,驚疑不定,然而,她再抬眸之時,卻發現,眼前的幻影消失,那個女子消失,而她,卻還站在橋墩之上,手撫一手的暖意,怔怔而立。
無數念頭呼嘯而來,幾乎將她擊倒。而她的心,則是雜亂的喜悅。那麼,鳳九,可是在這裡嗎?那麼,她來,也是來對了?她終會尋到那個在她的夢裡,受盡折磨的鳳九……
「你……終於都回來了……」
一個聲音,在她的心底,緩緩地響起,彷彿隔著無數的風煙,彷彿隔著無數星月時光的時空,滄桑而又蒼涼,如白雲在天宇捲起,然而,那聲音,卻又無奈的。無奈,卻欣喜。而他的字句裡,卻帶著某種的、依稀的熟悉的味道,彷彿那個人,那個聲音,曾在時空間斷的某一段歲月裡,和她曾經這樣無數次的對話。
回答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若水詫異地掩住了口,四下裡,只有百花齊放,白色卓然而立,身邊,沒有一個人影的存在。而那個聲音,帶著某種熟悉的、親切的味道,在她的心底,又再響起。
他說:「若初,那麼,你可記起了一切嗎?你可又知道,你這一次回來,即將面對的是,會是什麼……」
若水的心裡一酸,一痛,又一怔。
她記起了當初麼?
那麼,她的當初,是什麼樣子……她這一次的歸來,即將面對的,又會是什麼?
時空倥惚,歲月遼遠,她的第一天,都在面對著許許多多自己或許並不願意面對面的東西,所以,此時的她,也並不知道,她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能知三日事,富貴萬千年——那只是俗人和庸人的想法。事實上,第一個先知,每一個占星者的漫長生涯,都是極其痛苦和孤獨的。
他們預測著未來,卻又刻意地躲避著那個真相——因為,也只有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到未來的人們,才會知道,明明知道那個結果,明明知道,宿命早已將一切的棋子擺好。可是,你卻不得不遵循著那一條獨木橋走入那個預告可以知道的結局,那心裡,又是怎樣的一種無奈,還有絕望……
天地俯視,諸神寂寥,對於滾滾紅塵之中的百類紛爭,都是漠視,都是置若罔聞。,所以說,先知和準確的預測,其實都是一種折磨,其實,就是一種孤立,還有懲罰。
事實上,沒有人比懵懂的經歷,比無憂的少年,更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