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愛恨癡纏
月落了,人去了,只有明明暗暗的光線,還靜靜地投射在那一片燈火通明的青樓之中,彷彿眷眷不去。
在這個世上,永遠不缺少真相,就如永遠都不缺少妄想去撲火的飛蛾一般。一場賭注,一紙荒唐,在綿綿無絕期的陰謀算計裡,有些人勝了,有些人敗了。可是,論勝敗輸贏,無論成王敗寇,都彷彿是樹蔭之下,青河之上的漣漪一般,在下一波趕來之時,上一波的紋理,隨之變幻……
沒有人能抵擋住歷史前進的腳步,就如沒有人可以阻止人心裡的陰暗和算計彷彿洪水一般地氾濫,然後淹沒所有一樣。
利益、權勢、地位、美人、江山。
殘雪輕吟,流風四起,在寒冷靜得幾乎結冰的通道裡,所有的在這裡演繹著不同情緒的人,都已漸去漸遠。窄窄的通道,又恢復了平時午夜時的死寂。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另一處,才有人靜靜地閃出躲避的角落,然後站在通道之中猶豫了一下,直朝著和鳳思紅姐妹相反的方向掠去。
鳳思紅姐妹的視線,成功地被吸引,那麼,他得趕快告訴主子,要展開第三步計劃了……
深夜時分,若水終於醉倒在小亭裡。
她靜靜地趴在冰涼的石几上,感覺著身上冰涼的冷意,一波一波地冰凍著自己的細胞,冰凍著自己因為酒精而徹底放鬆的神經,彷彿沉睡在蓮底的魚兒一般,一動也不動一下。
獨孤情。獨孤情……
眼前,腦海裡,全部都是那個人的影子,就彷彿是她的詛咒一般。揮之不去。
為什麼總是想那個人呢?
想他溫柔如水的眸光,想他寬厚溫和的肩膀,想他激烈得彷彿祭獻的吻?還是想他徹底背叛自己時的樣子……
冰涼的淚水無聲地落下,浸染著若水冰涼的面頰。她靜靜地趴在石几上。任那寒風的涼,冰雪的冷,將自己全身的溫度,全部都抽走……
眼皮重重,倦意襲來。若水慢慢地閉上眸子,一向冷醒得幾乎殘酷的眼裡,終於有冰涼的淚水再一次滑落。
「主子……」看到若水睡去了。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落雪躡手躡腳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想提醒她夜涼風濃。
可是。她還沒有拍到若水身上的手。卻只見若水的一側。有人身子一閃,下一秒鐘,落雪還沒有拍到若水的手。卻被生生地執在一個人的手裡。落雪詫異抬眸,正對上少年驚魂一對湛深如海的眸子。
冷風飄搖的小亭裡。落雪和少年驚魂對面而立。兩人眸子裡的光芒,彷彿是璀璨燈火的流光一般,隱隱閃著暗彩。落雪閃了閃眉,正要開口,卻被驚魂嚴厲地制止了。他望著落雪瞬間詫異的眼睛,搖頭。
知道驚魂的暗示究竟代表著什麼。更知道這個年輕的主子在這個向來沉默如冰的少年心裡的位置,,可是,落雪的臉色慘淡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再望了一眼驚魂,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驚魂望著已經沉沉睡去的女子,小心地拿過放在一側的、他早已細心準備好的毛毯,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然後再靜靜地佇立片刻,這才隨著落雪,輕步向小亭外走去。
這個年輕的主子,有著如山一般的執念,無論是愛,還是恨,只要選擇了,就會義無反顧。可是,此時的她遇人不淑,終於遭遇了一場別樣的劫難。只是不知,等她心傷痊癒,是否還會記得,有個人,在一直都在她的身邊,一直的,都在等著她的回眸……
時光流年,歲月倥傯。要知道,多少個午夜夢迴,一身冷汗獨自醒來的驚魂,都會輾轉難眠直到天亮——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恐懼,就如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的怕一樣——他很怕,怕自己還來不及長大,這女子,就已將一生輕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才是少年驚魂,永遠都不能釋懷的執念……
那樣的幾歲的時光錯過,那樣的幾乎是親人一般的信賴,可是那個年輕的主子,視他如親如弟,卻從來都沒有將他放在和自己對等的位置。他曾經無數次地問自己,這就是她,希望給予他的全部嗎?還是,她在用這樣的方法,不動聲色地將自己拒之門外,想要生生地斷了自己的念想?
落雪和驚魂聯袂離去,小亭之中,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平靜。冰雪依然凝涸,燭光飄搖。那樣的、還沒有被人徹底地踐踏過的如蓋冰雪,在紅暈的燈光下,早已失去了原先的潔白色澤。落在夜行者的眼裡,只是一片一片的暗黃,彷彿是一段早已被塵封在過去的,色調黯淡的前塵往事。
揚州一夢,十里遠。不知道,那個靜靜地趴在石几上的女子,在夢裡,可還會夢到曾經屬於自己的幸福麼?
只願,這幸福,能與她同在。
遠處的遠處,是在濃濃的深如墨染的夜色之中,泛著濃濃的崢嶸氣息的、相對而立的飛簷獸角。
冰雪覆蓋之下,色彩崢嶸的琉璃瓦片,昏昏淡淡,毫無色彩。燈光,在沒有月的夜晚,成了唯一的光源,而又有誰,正用眷戀十分的神色,望著自己夢裡面轉的良人……
小小的閣樓裡,有一個小小的窗口,窗子內的燈,是亮著的,彷彿黑夜的風向標一般,將眼前的路,幾乎點亮。
沒有人看到,小小的窗口前,正靜靜地佇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那個男子,一身黑色的狐裘,利落挺拔的身材。在不停搖擺的燭光的照耀下,他的身上,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極淡的,溫暖的色調。
而他身上的氣質,則是絕冷的。彷彿是浸在雪中的寒梅,即便花瓣落下。也只能觸到一手一冰屑。
而他的眼睛,幾乎是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個在小亭之中,獨自沉醉,獨自睡去的女子。風揚起掛在小亭四周的帷幕。點點拂到她的臉上。那樣的月白色的輕紗,被溫暖的燭光,輕輕地渲染著,泛著一種近乎溫暖的色澤。而它迅急的飄動,那樣的急切的拂揚,更像是在殷切勸導的勸慰者一般,輕輕地撫平那個獨醉的女子的肩膀,彷彿在輕輕地撫慰這痛苦得無可自拔的靈魂,以期讓這痛苦的靈魂。早日解脫。
那個男子看著。看著。眸子裡的痛苦和自責,彷彿寒風拂過的塞外原野一般,冷得透骨。冷得,彷彿是流動著的冰……
男子靜靜地佇立在窗口。任夜風拂動衣袂,身形,卻彷彿石雕一般,巋然不動。
若水,水兒……
你可知道,你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你的絕望,就是他的絕望……
方寸之內,不過近在咫尺的距離,可是,就因為他們所站的位面不同,就因為雙方不是站在同一樣的高度,不是站在沒有歲月阻隔的荒漠,所以,即便男子用力地伸出了手,卻再也握不住他曾經視為生命的東西……
水兒,水兒……
要怎麼樣,你才能不痛,要怎麼樣,你才能不苦?
有什麼東西,正從臉頰慢慢地滑落,男子痛苦地閉了閉眼睛,這才輕輕地轉過了頭。
小小的閣樓裡,裝飾奢華,空間也是空前的大。那裡,滿場的金黃色的裝飾,是自古帝王和未來的君主,才能擁有的尊貴,以及榮耀。
男子微微地轉過了頭,憔悴得猶如秋地荒涼般驚人的臉上,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痛間,和淡得極其淡漠的,冷冷笑意。可是,任他千般憔悴,任他萬般頹廢。他的宇眉之間,驕傲仍在,高貴仍在,就彷彿是跌落泥潭裡的花瓣一般,失去顏色,也不過是暫時的事。
此時的他,眸子黯淡,靜靜望著那個坐在不遠處,一直靜靜地望著自己的溫文男子,靜靜地展顏一笑,開口:「皇弟,你帶我來這裡,就是專程要看她痛的,是麼?」
「既然你已經看到你想要看到的,那麼,剩下的,是否可以放手?」
「皇兄此言差矣……」一直靜默地坐在錦凳上的溫文少年站起身來,和獨孤情並肩而立,如玉般溫潤的臉上,帶著不明意味的莫測的笑意。他說:「我知道,皇兄對她,是日也想,夜也想,所以,我就帶皇兄來看看她,一聊相思之苦啊……」
烈殞天的話,說到最後,開始字字如冰。他的狹長的眸子,靜靜地望著那個醉倒在石几上的少年元帥,忽然之間冷冷地笑了起來:「皇兄,你知道的,這才只是個開始——事情遠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而皇弟我,必定要令這個女子萬劫不復……」
彷彿生生地忍受著某種挫折的烈殞天,用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靜靜地望著獨孤情,如海般深的眸子裡,彷彿有靜默的火,在無聲地燃燒。
他重申道:「皇兄,這,才只不過是開始而已……」
是啊,這才只不過是開始而已。而他只手搏弈天下,所選中的對手,就是這個少年的男子。
既然兩個人,都喜歡著同一個人。既然兩個人的心裡,都是因為那個的痛而痛,那麼,他們是否有必要,堂而皇之地戰,堂堂正正地將對方踩在腳下?
烈殞天忽然微微地冷笑起來,他以他的愛發誓,他必定要這女子,為了自己的錯愛,而痛苦一生,痛不欲生……
「皇弟,你這又是何必?」獨孤情無聲地歎息。錯的,都是他呵……
是他,先去招惹了這個女子,又是他,因為愛意難抑,搶先表白,可是,誰能料到,他心心唸唸要守護的人,卻在獨自忍受痛苦……
「皇兄,你不懂……」看到獨孤情臉上的痛苦之色,彷彿看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一樣。烈殞天一片猙獰的臉上,忽然浮出了極其艱難的微弱笑意。明亮的燈光下,一片明黃如水,在那樣的泛著高貴以及冷漠的色調裡,那個一身溫文如瘦竹一樣的俊秀男子,微微地側了側頭,眸子裡的瘋狂散去,眼神一片澄澈,他望著獨孤情,微笑:「皇兄,你也是愛過人的人,當然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會有多麼的痛……」
愛一個永遠都注定無法得到的人,本身就是一種瘋狂,本身,就是一種無法釋懷的執念。那樣的愛,就彷彿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一般,越是開得濃烈,就越來越毒。越是開得明艷,就要用越多的血,還有痛苦來澆灌。
因為,那是一種開在血和痛苦裡的執念,執念不散,長開不衰……
明亮的燈光下,烈殞天的手心握緊,再握緊,狹長而且清秀的眸子裡,有點點碎金般的光芒,那樣的光芒,更像是他碎在無助歲月裡的希望。點點碎開,點點,化為霧水……
漢霄蒼茫,牽住繁華哀傷。彎眉間,命中注定,山河永寂。
烈殞天仰過頭去,將喉嚨裡即將湧出的熱流吞下,忽然之間,冷冷地笑了起來。隨著笑聲,那個眉間脈脈如水的男子的眼裡,忽然閃出了狠毒的、決絕的、還有冷漠冷酷得彷彿冰雪一樣的光芒,烈烈刺目。他說:「那麼,我有多麼的痛,我就會讓她,以十倍,甚至二十倍的痛來歸還……」
我有多痛,我就會讓她,以十倍,甚至二十倍的痛來歸還……
烈殞天的話裡,有痛到無法釋懷的執念,還有瘋狂。他望著獨孤情冷然決絕的臉,心,又再一次碎了一地……
痛到盡頭,痛不欲生。可是,這種幾乎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痛,如果沒有身受,如果沒有極致的煎熬,又有誰會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煎熬……
「我早說過,她,必不是你所想像的樣子……」獨孤情無言轉身,留給烈火殞天一個冰冷的背影。他喃喃地重申:「皇弟,你記住,你可以讓她痛,卻絕對不能傷她分毫,如若你敢食言,那麼,你就會再也得不到,你這一生夢寐以求的東西……」